第260章 再出李府

李錦然與蘭芝還未趕到浣衣房,便聞到了一股濃煙的味道。兩人心下大驚,腳下加快了步子。浣衣房的門口都是來來回回進出提着水木桶的丫鬟。火勢漸大,連附近的侍衛都驚動了,紛紛前來幫忙。待李錦然與蘭芝喘着氣站在浣衣房不遠處時,火勢絲毫沒有削弱,反倒比之前高漲幾分。浣衣房的門大開着,原先救火的人都已站在門口,任誰都不敢再進去。只聽砰的一聲,李錦然擡頭望去,正對着他們的那間屋裡,房樑塌了下來,砸在大火裡,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蘭芝見此情景更是着急,擡腳就要衝進去。李錦然抓住她的胳膊,皺着眉搖了搖頭。蘭芝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法子能讓李錦然放她進去,情急之下欲要向她跪下。

李錦然急忙將她扶了起來,低聲道:“你這是做什麼,裡面到底有什麼,值得你捨身赴死去拿?”

蘭芝面如土色,十分悲傷地說道:“我孃的畫像在裡面,小姐,那是我在這世上念想的最後一件東西了。”

李錦然拉着她大步向另外一個方向跑去,蘭芝從未將家裡的事說給她聽,只依稀記得她也曾是官家小姐,後來父親入獄母親自盡,只剩下她與蘭巧二人。可蘭巧如今也已西去,想到這些不覺間眼眶有些溼了,她一邊跑一邊勸慰:“蘭芝,不要難過,我跟你一起進去找畫像。”

二人途經一口深水老井,李錦然停下腳步將二人身上都打溼,又匆匆地往前方跑去。浣衣房的後門被火燒的只輕輕一腳就能踹開,李錦然捂住口鼻正要往裡面衝,身後卻有人將她拉住。她扭過頭去看,見這男人似是從未見過。她欲要抽回胳膊,那人卻又施了幾分力。

蘭芝早已往裡面衝了進去,李錦然擔憂蘭芝的安慰,衝那人怒道:“既是暗衛,在暗處待着便是,出來做什麼。我不會有危險,你鬆開我!”

那暗衛見李錦然已認出自己的身份,更不肯鬆手讓她進去,低聲道:“小姐,我們的職責便是保護你的安全,浣衣房火勢太大,進去就是送死。”

浣衣房後院種有一片竹林,此時已成一片火海,李錦然眼睜睜地看着蘭芝衝進那一片火海之中。蘭芝忽然轉過頭,對着她微微一笑。她看見蘭芝在說:小姐,珍重。

蘭芝明知道進去之後再難活着出來,卻還要拼命去拿那幅孃親的畫像,那是她活着的念想。李錦然明白,倘若母親與錦繡有一天不存在這世上,她也許也會如蘭芝這般。可是這麼久的朝夕相處,她早已將蘭芝當作自己人,又怎麼能親眼看着她去送死。她忽然使出全身的力氣去推暗衛,竟將暗衛推的連連後退幾步。她也奔向汪洋火海中,心中只有一個念想,無論如何她都要將蘭芝帶回來。

竹林被大火燒的噼啪作響,李錦然穿過竹林,右邊曾鬱鬱蔥蔥的樹木此刻被大火燒過後似是隨時要倒下來。李錦然一路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每往前走一步,都能聽見四周有什麼在倒塌的聲音。她在心裡暗暗祈禱,蘭芝一定不要有什麼事纔好。

煙霧迷濛裡她隱隱約約地看見地上躺着一個人,一路摸索着向前走去,待離的近了纔看清是蘭芝。她身上被一顆粗壯的老樹幹壓着,嘴角有絲絲血跡。李錦然只覺心間隱隱作痛,上前欲要將老樹幹移開,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卻挪不動半分。她微微喘着氣,原先只是痛苦呻吟的蘭芝卻睜大了眼睛看着她身後,萬分焦急地喊道:“小姐讓開!”

李錦然扭頭去看,是比蘭芝身上還要粗的樹幹此時已是快要裂開來。李錦然心裡清楚,要是徹底斷了倒下來的方向必然是向着自己的。可蘭芝此刻已受了傷,倘若再壓上這根樹幹,必然凶多吉少。她咬了咬牙,再次嘗試着挪動蘭芝身上的樹幹。蘭芝大聲哭喊着讓她離開,她卻一步也不願意走。

忽的身邊來了一位蒙着面紗的女人,那又重又沉的樹幹被她一隻手提了起來扔在一邊。那女人默不作聲地將地上的蘭芝背了起來,向浣衣房後門走去。蘭芝在她背上失聲痛哭,李錦然握住她的手,不知如何安慰。

蘭芝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號啕起來:“小姐,你怎麼這麼傻,我願意隨了母親的畫像去,你何苦要跟進來。你還有錦繡跟大夫人,只差一點你就要被砸死了,你若死了她們怎麼辦!”

李錦然微微一愣,以爲蘭芝此刻是因爲畫像而哭,卻不知她原來是擔心自己會死。她笑了笑:“蘭芝,我怎捨得親眼看見你死呢。縱然我知道里面很危險,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管你,所以你別再這麼輕易就放棄自己的生命好嗎,因爲我也會心疼。”

蘭芝趴在那女人的背上低低地哭泣。在二夫人身邊時,她每日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做錯事,擔心會受責罰。被二夫人安插在梅苑時,她見李錦然待紫鵑那般好,早已心生嚮往。後來跟着李錦然,從不奢望她能待自己如同待紫鵑那般好。可李錦然總叫她驚喜,從不將她當成丫鬟,如今又爲她捨身入死。她閉上眼睛,淚水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小姐待她這樣好,可她差一點就害死了小姐。

好在她們並沒有離後院大門有多遠,蒙面女人腳步輕快,很快便出了後門。那暗衛依舊站在門口守候着,蒙面女人將蘭芝輕輕地放在地上,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幅畫卷遞給了蘭芝。蘭芝接過畫卷,雙手發着顫。她沒想到她孃親的畫卷竟然會被這女人拿了出來,拖着一身傷痕的身體就要向那女人跪下。那女人將她扶了起來,開口道:“你們替四夫人報了仇,我只是報恩罷了,從今往後各不相欠。”

不錯,救下蘭芝的女人正是那日在趙氏墓前燒紙灑酒之人。那女人臨走之時又看了眼李錦然,足尖輕點地面離去。李錦然看着女人離去的背影,只覺得這人曾經在哪兒見過,卻偏生又想不起來。蘭芝緊緊地捂住口,卻忽然咳嗽了起來。李錦然收回了縹緲的思緒,急忙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卻見蘭芝捂口的那隻手指縫間流出的鮮血,她心下大驚,立刻將站在門口的暗衛喊了過來。暗衛見蘭芝已咳出了血來,急忙將她打橫抱起,急急地向梅苑走去。

離梅苑尚且還有一段路時,李錦然卻忽然改變了主意,低聲問那暗衛:“我能不驚動大門的侍衛離開李府嗎?”

那暗衛不知李錦然爲何這般問,卻也點了點頭:“我們隨着你進來出去,李府無人能知,自然也能讓你如我們這般。”

蘭芝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裂開來,卻忍着一聲不吭,只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李錦然看了眼臉色慘白的蘭芝,知道她若不能及時醫治便離死期不遠。她閉上了眼睛,終於下了決心:“你先將蘭芝帶出李府,分出我身邊的一個暗衛保護她。待她出了李府,即刻來接我出去。”

只見那暗衛抱着蘭芝縱身一躍,消失在李錦然的眼前。在去後院時李錦然將她與蘭芝的身上都用井水淋了個溼透,雖然避免被大火燙傷,但脫離了火海時她仍覺得猶如在寒冬裡一般。她環抱着自己蹲了下來,只等暗衛將她接出李府。她只覺渾身又疼又酸,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昏昏沉沉地不知等了多久,終於將暗衛等了回來。

那暗衛見李錦然臉色蒼白,不由得問道:“小姐何不留在梅苑養着,那姑娘傷得很重,看你氣色也很差。”

李錦然只覺身體越來越重,不由往後退了幾步。那暗衛急忙將她扶住,欲要再說些什麼。李錦然卻打斷了他:“送我出去。”

暗衛見她這般堅持,也不再多說話,只向她拱手作揖道了句:“得罪了。”而後將她抱了起來。李錦然只覺眼前比先前更是暗了一些,耳邊聽見有風陣陣,將樹葉吹得颯颯作響,再擡眼時已是出了李府幾裡開外。

待暗衛腳一落地,立刻將李錦然放了下來。不遠處停着一輛馬車,那暗衛在她耳邊低聲道:“李小姐,蘭芝姑娘在馬車裡。我們的身份不能讓人發現,因此就不送你們了。若是遇到危險,我們自會前來解救。”

趙灝身邊的暗衛自是不會拋頭露面,否則一旦被人識出身份,對趙灝極爲不利。李錦然自是明白這一點,微微地點了點頭。那暗衛只在李錦然眨眼間隱了起來。李錦然揉了揉早已疼痛不已的額頭,又緩緩地吐了幾口氣,才走向馬車。

李錦然掀開馬車的簾子,見蘭芝面色比先前更是蒼白,當下不敢再做停留,揚起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向馬兒,馬兒噠噠地向前跑去。

長陽城正東面的方向一路繁花似錦,小販叫賣聲不絕於耳。只見一輛馬車急匆匆地駛過安榮街,那馬背上已有數條鞭痕,隱隱流着血。

李錦然揚起手中的馬鞭,再次狠狠地抽了下去。她掀開了簾子,蘭芝卻連擡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一邊駕着馬車一邊大吼:“蘭芝,你給我撐住。我們馬上就到了!”

蘭芝張開了嘴,輕輕地動了動,說出的話卻連自己都聽不見。

李錦然又道:“我不准你死,你聽見沒有。咱們都要好好地活着,蘭巧的仇還未報,你怎能就這樣死去?”

是啊,蘭巧是周荷所害,纔不明不白地死去。蘭芝閉上的眼睛再次睜開,帶着絲絲恨意。

李錦然小心翼翼地觀察蘭芝的神情,見她有了活下去的念想,才又專心致志地趕路。她從來沒有覺得安榮街這樣長過,不知馬兒跑過了多少個酒家,也不知穿過第幾片竹林時,遠遠地見到坐落於一大片竹林的宅子。那宅子大門兩側掛着兩個燈籠,她記得上面寫着個“趙”字。

馬車停在宅子門口,她立刻跳下馬車,急匆匆地往大門走去。宅子門口有兩人把守,見到來人渾身溼透,並未將其驅趕,只沉着聲問道:“來者何人?”

李錦然已沒有時間跟他們多做解釋,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遞給守衛。個子略高的守衛將玉佩拿在手上看了片刻,立刻將玉佩還給李錦然,側過身體讓出大門的位置。李錦然連連道謝,又指向馬車的位置:“這位大哥,麻煩將我妹妹抱進來好嗎?”

那守衛方纔見玉佩上刻有“澈”字,見玉佩如見本人,她所下達的命令兩位守衛自是不敢違背,於是將蘭芝從馬車裡抱了出來。

李錦然在他身後急急地問道:“三爺呢?”

那守衛道:“三殿下身體近日不太好,這會兒怕是睡了!”

睡了?這怎麼可以,她帶着蘭芝來就是爲了求他給蘭芝治傷的啊。她看了眼氣若游絲的蘭芝,向守衛說道:“大哥,你先將她放在閒置的屋裡,我去去就來。”

不待守衛答她,便快步地向幽靜小院走去。她記得第一次來這裡時,自己渾身是傷差點死去。不想再一次來這裡,卻是蘭芝快要死去。她低着頭一步步往前走,眼前浮現的是蘭芝蒼白的面孔,沈信沾着滿身鮮血的衣衫,紫鵑腿上一道道被割開的傷口。她只覺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竟有些分不清方向。

她只記得一直往前走準沒錯,走了不知道多久,聽見前方有人在說話。

“三爺,你念着兄弟間的情分,未必太子還念着,他以借調爲由拿走十萬精兵,明着是爲了拿下西涼,卻沒有說歸還日期。你明明知道他意在何爲,卻依舊給了他,那我們以後的處境不是更加艱難嗎?”一道焦急的男音傳入李錦然的耳裡。她很想看清說話的人是誰,卻只能看出模糊的影子。她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他既是我大哥,又是西涼之戰的主帥,於情於理,我都該借他。”李錦然縱然看不清,卻也知道說此話的人正是三爺,心下一喜,看來他還沒睡,真是太好了。

待靠近二人時,她只覺天旋地轉險些站不穩,身後有隻手迅速扶住了她。她立刻反捉住那人的手,頗爲焦急地說道:“三爺,求你一定要治好蘭芝。她被樹幹壓傷了身體。”

那人慾要抽回手,李錦然卻不依他,頗有些委屈地說道:“我知道每次都給三爺添麻煩,可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現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你將蘭芝治好,我也答應你一個條件好不好?”

那人似是不願意與李錦然拉扯,只想將手抽回去。趙澈微微地搖了搖頭,那人萬般不情願卻也只能任由李錦然握着。趙澈擡起右手在李錦然的眼前晃了晃,見李錦然並未做出任何反應,眼裡露出一絲擔憂。

“三爺?”李錦然見趙澈半天沒有迴應她,不禁有些緊張起來。

趙澈走到李錦然的身後,與方纔交談的那人站在一起,問道:“什麼條件都答應嗎?”

李錦然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蘭芝的身上,故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趙澈笑道:“記得你說的話!”

李錦然又抓緊了那人的手:“一定不能讓她死。”

那人尷尬地看着趙澈,趙澈絲毫不理會,只出聲安慰她:“我會跟行醫說的!”

只要趙澈答應救蘭芝,行醫自然會竭盡所能。李府的人如今一個也信不過,她不能將蘭芝的命葬送在李府,唯一信任的人便只有趙澈了。她心裡只覺淒涼,面上卻呵呵地笑着,好一會兒忽然道:“三爺,我好睏!”

趙澈溫柔地笑道:“困了睡便是。”

李錦然早已承受不住,此刻得知蘭芝不會有事,緊繃在心中的弦砰的一聲斷開來,只覺眼前漆黑一片,徹底沒了知覺。即將要倒向那人的懷裡時,趙澈卻將她抱入懷中。

那人如釋重負,卻道:“故人?”

趙澈看着懷中已昏過去的李錦然,輕輕一笑:“對!”

那人又問:“她怎知你會來這兒,又知道你我多少事,會不會對你不利。三爺,如今局勢緊張,馬虎不得啊!”

趙澈笑了笑,直言不諱地說道:“齊叔,她是李錚之女,其母癱瘓在牀,其妹癡傻,在李府無權無勢,能對我有何不利?”

齊雲還想再說什麼,趙澈卻抱着李錦然走進小院。他疾步走到趙澈的面前攔住去路,語氣急切道:“三爺,她是李錦然對不對?她與二殿下來往密切,若是真的無處可去,自然會去尋求二殿下的幫助,怎的會來找你。這其中必定有詐,以我之見她留不得。”

齊雲自趙澈懂事起便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教他武藝、授他謀略。對趙澈而言,齊叔是他的良師益友,他自然明白齊叔反對的原因是什麼。他輕嘆了一聲:“齊叔,我曾救過李錦然兩次。她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怎會加害於我。今日她的狀況你也看見了,若不是真無去處,又何苦駕車奔波來此處。”他見齊叔面色複雜,繼續道,“我累了。”

齊雲見他確實倦容疲憊,昨夜行醫替他診治時,對他提起過趙澈的病症似有加重之疑,此時再想說什麼,也得顧慮着他的身體只好都嚥了下去。

趙澈打開門,將李錦然小心地放置在牀榻上,見齊叔只站在門口不肯離去,只好又道:“方纔我答應李錦然將她的丫鬟治好,可現在我又這般樣子,自是不能去找行醫了。你看……”

趙澈是他看着長大的,心思自然也逃不過他的眼,想支開自己是真,但他的病情也是真,權衡之下還是走出了幽靜小院去找行醫。

待齊雲走遠之後,趙澈將門關上,站在牀榻邊上看了半晌李錦然,見她臉色蒼白麪無血色,嘴微微張合,似是在說着什麼。趙澈心下好奇,彎下身體傾身細聽。

李錦然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紫鵑被折斷了雙腿淚流滿面地瞧着她;夢見蘭芝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直至最後什麼也吐不出來;夢見沈信渾身血跡斑斑。他們目光兇狠,一步步地向她走來。她一直往後退,退到門邊上,孫氏也走了進來。她驚慌失措地想要躲進孫氏的懷抱,卻見孫氏和他們一樣惡狠狠地盯着她。她嚇倒在地上,站在孫氏身後的錦繡將她扶了起來,卻對她說道:“你看,紫鵑與蘭芝對你這麼好,你卻害的他們一個受重傷,一個慘死。若不是爲了保護你,阿信也不會變成這般模樣。你道他渾身是血怎還能向你走來,你摸摸他的心跳……”錦繡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捏住她的手向阿信心口摸去,她嚇得要縮回手。錦繡卻露出白森森的牙冷冷地笑道:“他已經死了!”她想要躲閃,錦繡卻不依,只繼續說道,“你已害他們成了這樣,還想害我跟母親嗎?”她使勁地搖着頭滿面是淚,蒼涼悽楚地說道:“我沒有!”錦繡冷淡地說道:“如此便好,你害他們至此,他們卻還要來向你辭行。我與母親也是要走的,你好自爲之罷。”她顧不得去擦面頰上的淚,號啕大哭起來:“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她緊緊地抓住錦繡的手,“我會保護好你,保護好所有的人。我只需要時間,給我時間好不好?”

趙澈的眉緊緊地皺在一起,見她滿是淚水的面頰,還有那撕心裂肺地叫着不要離開。他知道她在李府過得舉步維艱,也曾多次暗示她有了困難隨時可以來找他。她這般聰明,自是知道他在哪裡。他一直在等,可從未見她來找他,反而數次聽見她與二哥趙灝多有來往的消息。他以爲她不來找她,便是去找了趙灝,只要她過得好,自是爲她高興。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至少趙灝還不知道她在李府所受的委屈。她這樣堅強,卻讓他爲她心疼。他看了眼被李錦然緊緊抓住的手,只覺她手心裡全是汗。他欲起身想去拿帕子給她淨手,然剛有動作手卻被她又緊緊握住,她比先前哭得更甚。他心中一軟,只好坐在牀榻邊上陪着她,輕聲地安慰:“不要怕,我們都不會離開你。你要時間是不是,多久我們都會等,所以你要儘快好起來啊。”

李錦然由原先的大聲哭喊漸漸地變得小聲抽泣,不時還哼哼兩句。這聲音太小,任是趙澈如何聽也聽不清楚,卻見她有些撒嬌的模樣倒也覺得寬心不少,想來是夢見誰正討着安慰。他笑了笑,只等她徹底熟睡過去後,才起身拿帕子來給她淨臉。手剛探上她的面頰,只覺滾燙無比,他又探了探她的額,難怪會昏過去,這丫頭是發燒了。他低低地一嘆,起身取來冰凝丸,又沏了杯溫茶,將她從牀榻上慢慢地扶了起來。渾身溼透的衣衫讓他眉間鎖得更深了一些,輕言輕語地哄勸着讓她將藥丸喝了下去。

李錦然此時渾然不覺,嚥了藥便又倒了下去。趙澈將她扶住,她病得不輕,怎能再穿着溼透的衣衫。可他來此地本就避人耳目,又怎會帶着丫鬟。但見李錦然因熱燒而紅透的面頰,只好在她面前輕聲道:“錦然,得罪了。”他將自己的衣衫撕下一塊布,矇住自己的雙眸,輕輕地褪去她的衣衫,又將錦緞被將她蓋的嚴實方纔睜開雙眼。做完這些他已是面紅耳赤,這些年來他從未與異性有過這般親密接觸,看着毫不知情的李錦然,他笑了笑,起身向門外走去。想到她身邊的丫鬟,必然是跟她一樣的情形。喚來貼身侍衛,交代了下去。

既然李錦然肯來此地找他求助,定是信任他的。想到此他笑意爬上眉梢,拿了木桶走到井邊打了水,將木桶提回了屋裡。還好幽靜小院本就是他修養之地,故而貼身侍衛只留一人在此,方纔他又將侍衛差去給行醫傳話,否則若是侍衛見他親自取水……他搖頭笑了笑,將李錦然褪下的衣衫小心地洗了起來,若是讓五妹月嬋知道,怕是又要被笑話了。

不知睡了多久,李錦然終於醒了過來。她的頭尚且昏沉,意識卻極爲清醒。她沒有忘記來這裡的初衷是什麼,也不知蘭芝情況如何。欲要起身找人詢問,卻見屋裡暗黑一片,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這麼黑也不見點燈。”

她從牀榻上坐了起來,抹黑想要將燈點亮,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卻撲通一聲撞到了前面的凳子。

趙澈睡眠極淺,兩人只隔着一道屏風,聽見裡面發出了聲響便知她已醒了過來,便將已晾乾的衣衫拿進去想要讓她穿上。他站在屏風外面,隱隱約約地見到坐在地上的李錦然,急忙閉上了眼。她怎會走下牀榻,怕是還未發現自己不着寸縷吧。可現在室內這般亮,她怎還會……他更爲心疼了。

她已是這般苦,若是讓她發現自己看不見,又該怎樣傷痛欲絕。趙澈不忍再想下去,閉着眼睛走到她身邊,迅速地點了她的睡穴。她只覺睏意瞬間襲遍全身,便又睡了過去。趙澈將她放置牀榻,又替她穿上了衣衫,向門外走去。

李錦然並不知道,她已昏昏沉沉地睡了兩天兩夜,醒來時是她來到此地的第三日正午。蘭芝已被救了過來,睜開眼便喊着要小姐。行醫跟她道明李錦然並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正在休息,蘭芝才肯躺在牀上安心靜養。

行醫聽從趙澈的吩咐,將上好的藥材拿來給蘭芝治傷,見她背上有大片的燒傷痕跡,終究不忍心再看下去,上了藥後便退出了屋裡。

趙澈已在門外等候多時,行醫有些詫異,正要問出口,便見趙澈看了眼蘭芝的屋裡。行醫當下明白此事便與李錦然有關,隨他慢慢地走出怡心苑。趙澈將李錦然雙目失明的情況告知行醫。行醫不敢耽誤,便來到幽靜小院親自給李錦然問診。卻未查出有何異狀,只好開了些利於雙目復明的藥材,又列了幾味補藥,差人去安榮街買了回來。

對於李錦然失明一事,趙澈只告訴行醫一人,蘭芝自是不知情。下人將藥買回來之後,行醫親自煮藥調理。趙澈擔心李錦然隨時會醒過來而發現自己失明,因此寸步不離她的牀榻。待她一有要醒過來的意識,便繼續點了她的睡穴。好在行醫所開的方子有補藥爲輔,將其喂下去之後並不見人有多憔悴。

如此又過了五日之後,行醫便讓李錦然停了藥。行醫看着面容已不再如剛來府上那般沒有血色的李錦然,笑道:“三爺,得你這般貼身照顧,李小姐就是雙眼失明,也是有福之人。”

趙澈有些擔心,說道:“若是她失明瞭,這世上繁華美景大好河山,她又怎能再看得見?我倒寧願她能飽覽河川,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李錦然睡意矇矓間聽見趙澈這番話,心裡萬分感動。若是沒有趙澈,想必她早已成爲世間的一縷亡魂。她想起前些日子裝病時他來梅苑曾說過的話,說若是她西去,他會替她照顧母親與錦繡。這世上從未有人對她說這般話。她睜開眼睛去看趙澈,見他一襲白色衣衫站在牀榻邊,許是近日照顧自己,竟然有些憔悴。她凝着一股認真勁兒對他道:“三爺,大恩大德無以爲報,我……”

在李錦然盯着自己看時,澈便知道她能看得見東西了,心裡一喜,笑道:“既然無以爲報就不要報了,好好照顧自己便是,莫要下次來找我又是一身傷痕。”他將案桌上的藥端起來遞給她,“既然醒了,就自己喝藥。”

李錦然接過藥碗,將藥喝了下去,卻在憂慮,來趙澈這裡這麼久,紫鵑在梅苑會不會有危險。她頗爲憂心地問道:“我睡了多久?”

不待趙澈回她,一旁的行醫就已開口:“已是七日有餘了。”

竟然睡了這麼久,那紫鵑在梅苑會不會有危險。她是二夫人手中的棋子,現在自己又不在梅苑,二夫人失了張媽媽,難免會將恨意轉移到紫鵑的身上。她一想到紫鵑便不能安靜下來,急匆匆地下了牀榻就要回李府。趙澈卻按住她的肩。李錦然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不要着急,我已差人去李府說了你在我這跟着寇株學習茶藝,待李將軍戎馬歸來,你會親自爲他泡茶獻藝。”趙澈溫和的目光瞧着滿臉驚訝的李錦然,笑了笑,“不要謝我,誰叫你跟五妹那麼像,看着就讓人想要去保護呢。”

李錚雖是武將,卻極愛喝茶,二夫人能贏得李錚的心,也與她有一手好茶藝有關。寇株乃長陽城有名的茶藝師,卻一直住在趙澈府上。除了當今皇上,任誰想要喝寇株所沏的茶,都要來他的府上才能討要一杯。如今趙澈卻說她要跟着寇株學習茶藝,用這個藉口李錚自是不會懷疑,反而會對她更好。她謝謝的話還未說出口,又讓趙澈搶了去。如今她在趙澈的面前,好像除了謝謝,便再也沒有其他的話可以說。一時間她沉默了下來,只一動不動地看着趙澈。他的眼神清澈,透露出關切。會用這樣的神情看着她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蘇照,一個是他。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蘇照,不知他如今在何處,家裡的事有沒有處理好。

“你看着我在想誰?”趙澈微笑着,將她又扶回牀榻上,將引枕擱置好,讓她躺了下去。

李錦然帶着些懷念的口吻,輕輕地說道:“一個朋友。”

趙澈又問:“我很像他?”方纔她的眼睛雖是看着他,卻在想着另一個人,不禁有些好奇。那個人是不是也對她很好,在她生死關頭會第一時間出現保護她。若是這樣,那個人爲什麼不一直保護下去呢?莫不是他出了事而不得不離開此地。李錦然眉頭微微地皺了皺,似是讓她想起什麼不開心的事。他不想見她這般模樣,繼而轉過身詢問行醫:“蘭芝醒了沒?”

行醫一直站在趙澈的左側,心裡有些納悶。他們二人才從蘭芝那裡過來,蘭芝的傷情趙澈再清楚不過,雖不明白趙澈爲何多此一舉,卻也老老實實地答道:“已無大礙,只需再靜養些時日。”

聽見蘭芝的傷勢好轉,李錦然彎了彎嘴角,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趙澈:“你果然沒有騙我,我就知道只有來你這我們纔不會死。”

趙澈微微地點點頭,語氣溫柔:“很高興你能在最危險的時候想到我。好了,你才醒不久,也要正經吃頓飯。想吃什麼,我讓廚子做。”

如今有趙澈爲她開脫,她可以暫時不用回李府,那些讓她不開心的人暫時都可以不用考慮。在趙澈這裡,她只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笑眯眯地道:“什麼好吃我想吃什麼。”

李錦然這句話讓趙澈笑得更深,轉而看向行醫:“這裡可有什麼好吃的?”

行醫愣了愣,卻問李錦然:“小姐偏愛吃什麼?”

李錦然倒是認真地想了想,方纔嚥下去的藥在口中還殘留着絲絲苦味,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吃些酸甜的東西。剛想開口,只聽趙澈替她答了去。

“她是想吃蜜餞了,去廚子那裡瞧瞧,看廚子能不能做,若是不能,讓人去街上買些回來吧。蜜餞不能當飯吃,除了蜜餞,可還有想吃的,嗯?”趙澈見她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笑道:“你那心思都擺在臉上,我猜得出來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些日子趙澈的身體有恙,夜間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可自李錦然來了後,趙澈的笑容也比之前多了幾分。這讓行醫十分高興,在趙澈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趙澈點了點頭,行醫便退了下去。一時間,屋裡只剩兩人,李錦然想到什麼,忽然問道:“我這身上的衣衫是誰換的?”

趙澈有些不自在,只覺臉頰微微有些燙,故作掩飾地咳了咳。

李錦然卻慌了,趕緊從牀榻上坐起來去探他的額頭:“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到你這裡的時候,就聽守衛說你最近比之前病得更重了。要不要緊,都是我不好,盡是給你添亂,這些日子想必你也****不少心,你說我怎麼報答你纔是……”

李錦然的手指若削蔥,柔若無骨,趙澈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不由想起那****跌撞在屏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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