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董珺昊在京城的日子,時間應該是悠長的。
可瑾悠沒有一刻是敢鬆懈了的,彷彿周圍有無數雙的眼睛在盯着她,那麼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轉眼到了臘月裡,處處都透着寒意,這一日是澹臺二小姐澹臺莉出嫁的日子,瑾悠作爲武博候府的義女,以段紹峰妹妹的身份出席,沒有去了澹臺府添妝,只在武博候府等着,到時候拜堂完畢,瑾悠作爲武博候府的親眷陪着澹臺莉在喜房中聊天。
瑾悠難得出宮,外加是澹臺莉的婚事,心裡歡喜的緊,澹臺莉能與段紹峰走到這一步,是她這陣子唯一一件熨帖的事兒了。
桂媽媽服侍在瑾悠身邊,見到瑾悠細細緻致的安排着喜房裡的一切,面上洋溢着歡喜之色,也是喜悅的,自從董珺昊入了天牢之後,瑾悠已經許久沒有這般歡快了。
“哎呦,我當這是哪位呢?在這裡指指點點的,原來是武博候府的義女啊,這般大的排場,我還以爲是正經八百嫡出的侯府小姐呢?”
這人言語尖酸刻薄,分明就是在詆譭瑾悠,瑾悠蛾眉輕蹙,扭身去瞧,並沒有認出這面前之人來。
只見這婦人穿着深紫色雞心領對襟褙子,外面披着同色系的斗篷,臉頰瘦削,沒有多少肉,脣角帶着抹譏諷的笑意,瞧着便是個刻薄的人。
瑾悠看向一旁的桂媽媽,桂媽媽也沒能認出來人,但桂媽媽卻是真真切切的聽到那婦人陰陽怪氣的責罵瑾悠了,便不客氣的說道:“不知道這位是哪個府上的夫人,我們縣主常年在宮裡待着,倒是認不得您,不知道貴府老爺官任何職?”
桂媽媽這話,聽着面上是沒有任何旁的意思的,也挑不出理兒來,可這話放到一起,就有些不對味了。
瑾悠縣主時常在宮中,沒有見過面前這位婦人的意思便是說,這婦人的品級還不夠常去宮中的,所以瑾悠不認得,這婦人的身份,從來都是與夫家息息相關的,這麼看來,這夫家的官位也高不到哪裡去!
誰知那婦人冷哼一聲,嘲諷的說道:“論理縣主還得稱呼我一聲三舅母,不過縣主如今攀上高枝了,只惦念着宮裡的人,哪裡還能記得府外的人。”
瑾悠眉頭微皺,“三舅母?”
瑾悠正思量着,卻是董太夫人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三侄媳婦兒真是悠閒,竟然在這處跟瑾悠這丫頭嘮閒話,你婆婆那裡遍尋不着人,竟然是在這裡躲懶呢。”
董太夫人的話音一落,那婦人的臉色便收斂了幾分,但也沒什麼好氣的說道:“三太夫人發話,侄媳婦兒可不敢在這兒停着了,正好,侄媳婦兒還得服侍着悅凌郡主去,不跟咱們縣主是的,只服侍着皇后娘娘一個就夠了!”
董太夫人冷哼了一聲,不理會那婦人,婦人見到董太夫人冷臉,心裡也不痛快,臨走之前,忍不住與瑾悠說道:“縣主還不知道呢吧?我們董家二房的人,要過繼一個兒子給珺昊那孩子,不能讓他斷了香火。”
“咱們二房的人,可跟縣主不一樣,我們是講究一家人的情份的,那種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事兒,我們二房可是做不來,縣主既然不肯等着我們珺昊了,就別一個勁兒的阻攔着,沒什麼意思。”
那婦人說笑着,又衝着瑾悠走近了兩步道:“若是縣主再繼續阻攔下去,二房若是不能過繼了過去,難道縣主要嫁過去,守活寡不成?便是縣主當真要嫁過去,也總要有個孩子傍身吧,到時候還不是一樣要過繼了去,這會兒阻攔個什麼勁兒呢。”
那婦人說完,便向董太夫人微微屈膝行禮,扭身去了,瑾悠卻是不明所以,直直的盯着董太夫人問道:“外祖母,她是誰?她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董太夫人沒有料到,這董家二房的人,竟然會在這大喜的日子,找上瑾悠來,一時倒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看到瑾悠不解與倔強的神色,便知道,這樁事情是怎麼也瞞不住了,便低聲說道:“你隨外祖母到偏廂來,外祖母細細的說給你知曉。”
瑾悠緊步跟在董太夫人身後,從來沒有想到,怎麼就憑空冒出來一個自稱是她三伯母的人,還有什麼過繼不過繼的事兒,從來沒有人跟她提及過。
董珺昊如今還在“天牢”裡,又不是永遠出不來了,爲何要過繼一個孩子?
“外祖母?”瑾悠看向董太夫人,聲音有些顫顫的,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她跟董珺昊的事情,還沒有個定論,便要過繼個孩子?
董太夫人看向瑾悠,拉着她的手坐下,低聲說道:“這些日子,你在宮裡,有些糟心的事情,便沒有跟你說。”
董太夫人皺了皺眉頭,沒好氣的說道:“方纔那個是董家二房的人,是你三伯母,董珺昊被打入天牢後沒多久,董家二房的人,竟然被皇上想了起來,從邊關扒拉了回來,你那三伯父做了個五成兵馬司。”
“他們二房當初分家的時候,是與長房分的一樣多的,可經不住他們那麼糟踐,那孩子一窩一窩的生,如今就屬他們二房子嗣多,回了京城,她們的銀錢便捉襟見肘了,外祖母這邊有太后撐腰,他們不敢將主意打到我這裡來,便想着從長房那邊佔便宜。”
瑾悠聽了個糊塗,眉頭微微一擰說道:“他們的孩子多,便想要過繼一個給長房?可如今董郎又不是身故,爲何要過繼……”
董太夫人垂着眉眼說道:“你先前攔着悅凌郡主,又是你父親告發的,外加你事後沒有任何動作,董家長房對你都有了意見……”
“便是有了意見,也不能董郎還在天牢裡,他們便要給過繼!他們這是怎麼想的?料定了董郎永遠不會出來了?”瑾悠從來沒有這樣生氣過,她知道,董珺昊這件事情,她會受些委屈,可她想着,最多不過就是一兩年光景罷了,等着六皇子登基爲帝的時候,一切自會真相大白,可是她沒有想到,董家長房的人,竟然糊塗至此!
董太夫人很少見瑾悠這般發怒,也明白她的委屈,只道:“悅凌郡主如今忙着打通關節,想要去天牢裡見上董珺昊一面,董家老太太不願意二房佔了她的便宜,想要……”
董太夫人深深的看了瑾悠一眼,到底還是將那話說出了口,“董家老太太想要買幾個清白的丫頭,送去天牢,讓董珺昊留下董家的血脈!”
“荒唐!”瑾悠死死的抿住脣,沒有想到,董家長房竟然荒唐至此!
董太夫人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瑾悠說道:“瑾悠丫頭,你別覺得外祖母說話不中聽,外祖母覺着,文昌侯府的事情,你就別在摻合了,珺昊這孩子雖說是個好的,可攤上這樣的事情,是再也沒有前程可言的……”
“你對這天牢不甚瞭解,自打有了這天牢以來,還沒有幾人從這天牢裡爬出來過,便是當真能出來,不死也是殘廢了……”董太夫人輕輕的拍了拍瑾悠的手,覺得瑾悠的命苦的很。
“你如今正得皇后娘娘喜愛,再加上太后娘娘,到時候讓她們給你尋門好的親事,定然會一輩子無憂,是皇家賞賜的婚事,那對方怎麼也要看一看皇家的臉面,不會胡來,你日後的日子,定會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董太夫人的話沒有說完,瑾悠便出聲打斷了董太夫人,“外祖母……”
瑾悠很想脫口而出,她會等着董珺昊從邊關歸來,她與他是約好了的,可是因爲這是一樁秘密,她半句話都不能脫口而出,她反而要對那些對她示好的夫人們微笑。
她們是看好她的,因爲有消息傳出來,她要嫁給納蘭墨塵爲世子妃,這樣的朝廷新貴,那些夫人們,自然都是想要結交的……
瑾悠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冰冷的,她從來沒有想到,董珺昊入了“天牢”之後,會遇到這樣的情形……
六妹妹澹臺芷的刁難,她想到了,也應對了。
澹臺府的冷漠與奉承,她都猜到了,也應對了!
可瑾悠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她要面對來自文昌侯府,來自董家二房的刁難,悅凌郡主是董珺昊的母親,瑾悠不能與悅凌郡主說明實情。
因爲瑾悠太安靜了,安靜的不像是那個曾經與董珺昊傳得沸沸揚揚之人,會讓人生出疑惑,可卻因爲悅凌郡主的焦急與多方奔走,讓衆人相信,董珺昊是當真倒了……
那個文昌侯府的世子爺,那個正二品的戶部尚書,不過是風光了一陣子,就很快隕落了,就像是流星般一閃而逝……
瑾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了廂房的,她再也沒有了佈置喜房的喜悅,她望着那喜房滿目的紅色,突然間覺得很落寞,難道說,她日後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麼?
董府那般厭惡於她,她還能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