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門口,打過交道的錦衣衛嚴大人,坐了她爹的位置,還在搬弄脣舌的樓曉曉,正捧着一杯茶,遞給臉色陰沉似水的他。有十多名錦衣衛分列在他兩側,跟地獄來的煞星般,散發出陰森森的戾氣。
堂下,跪了一地的人,除了甘知縣,縣衙的官吏差役都在,一個個噤若寒蟬。
到了門口,甘琳一看這架式,心底也發憷,面上卻絲毫不露怯,矛頭很自然的指向樓曉曉,痛心疾首的斥道:“樓曉曉,把錦衣衛的這些大人們當猴子耍,真的有意思嗎?”
這話一出,滿堂皆寂。
錦衣衛們瞪着甘琳,眼神跟小刀子似的,嗖嗖的往她身上戮。跪地上的人也都吃驚的回頭,看死人一樣看着她。樓曉曉最愛對甘琳落井下石什麼的,故作慌張的叫:“表姐,你不要血口噴人!”
“早警告過你,別叫姐。”甘琳嫌棄的叫,偏頭對上嚴大人森寒目光,又不怕死的嘲弄:“小女子得說,奚大人還真是寬容啊,笨成你們這樣的下屬,他都能夠忍受,這得是多麼地寬宏大量啊!”
聞言,再好的脾氣都得怒了,而錦衣衛有一個脾氣好嗎?答案自然是否定,所有的錦衣衛都殺機暴起。在樓曉曉看來,甘琳等於是挖坑埋了自己,都不用她費心再踩一腳了。
嚴大人殺意森然的喝道:“甘琳,你想死?”
這一聲吼,正主兒沒嚇着,地上跪的那些人都趴地上了。樓曉曉還有幾分膽色,先是一驚,接着又挑撥:“表妹不要以爲有秦知府當靠山,就可以輕視錦衣衛的大人們。”
這挑撥得實在惡毒,錦衣衛們臉色都臭得不行,但奇怪的是,連嚴大人也沒發作,只是一言不發的打量着甘琳。
甘琳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吞了吞口水,裝出一臉淡定的說:“就算有人跟匪徒勾結,也是樓曉曉。是她把我騙出城,同行的還有我家的杜管家,車伕跟丫環也是她的同夥。這很容易就能查清楚,我都不懂,你們以前是怎麼辦差的,被個黃毛丫頭隨口就能糊弄了。”
“你還真是會倒打一耙啊,表妹,不過你白費心機了,我這些天每次出城都是與錦衣衛的大人們一起。”樓曉曉笑道,嘴角不由得彎起。她沒做過,還真不怕甘琳栽髒陷害,畢竟錦衣衛纔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
嚴大人繃緊的臉上肌肉抖了抖,猛地就站了起來,手拍在桌子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嚇得好些人打了個哆嗦,樓曉曉也是臉色一白。
“甘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戲弄咱家,當真以爲咱家不會動你是不是!”
聽到嚴大人陡然拔高音量的尖叫,樓曉曉臉色一緩,脣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暗笑甘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嚴大人的話音剛落,甘琳就笑了。
初進來時,她有種置身狼羣的感覺,好像隨時都會被羣狼撕咬入腹,就不說是低眉順眼的,至少是心驚肉跳的。在這一刻,她不想再憋屈了自己,有一種豁出去的想法,壓在心裡緊張的感覺頓時消失。
她出來時,也沒換衣裳,穿着樣式簡單的湖綠色衣裳,也沒有繁複精美的刺秀,卻更顯清新,襯得膚色更顯白皙,嫩得一掐都能出水似的,脣色嫣紅,這一笑偏透出一種絕豔的燦爛,散發出令人心折的強勢。
嚴大人看着甘琳,她的眼中並無慌亂的神色,有的是很明顯的嘲弄,讓他有種被人當白癡的感覺,越發惱火。
“說真的,嚴大人,小女子實在搞不懂你們在這裡浪費時間,有什麼意義?”甘琳說着,又擡眼淡淡的掃眼看了一圈。
就這麼一眼,竟然讓嚴大人不敢再呵斥她了。這姑娘像是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明明纔是十多歲的小姑娘,可是那神色,卻帶着讓人捉摸不透的深幽。
哪怕他年長了幾十歲,都會在她的氣勢下,感到後背發涼,赫然有種而對自家少督公的錯覺,將他心頭的暴燥情緒,都壓制了下去。
樓曉曉感到這氣氛不對啊,很不甘心讓甘琳又逃過一劫,陰陽怪氣的說:“表妹一直顧左右而言它,是想爲什麼人拖延時間吧?”
嚴大人眼神晦澀不明,分明沒有把樓曉曉挑撥之言聽進去,卻也不喝止,意味不明。
甘琳心中輕哼,覺得樓曉曉這樣的人,不能丟得遠遠的,圖一個眼不見心不煩,乾脆就一棍子打死,免得冷不丁就被她咬一口,所以,她坑起樓曉曉也毫無壓力。
也是這時候,甘琳忽然想到,百變天狐之所以假扮樓曉曉進府,把她帶出去,是知道她的心思,給她坑樓曉曉創造機會。
從百變天狐假扮樓曉曉見她開始說起,說到到杜管家被殺那一段,她又特別說明假扮丫環青蘿跟車伕是江湖人物,還說出青蘿用毒殺了錦衣衛的事,讓錦衣衛們都怒了。
“肅靜!”嚴大人喝了一聲,讓大堂恢復安靜,又陰着臉要甘琳繼續說。
甘琳故作驚悸的說:“看到死了一名錦衣衛大人,小女子當時就嚇昏了,後來發生什麼事,小女子一點都不清楚。那兩個江湖人物都是樓曉曉找來的,大人們如需瞭解詳情,還得找樓曉曉。他知道的,全都說了。大人們儘可去調查。”
“那個假扮丫環的青蘿會用毒?”嚴大人語氣猶疑,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陰晦不定。
甘琳點頭說:“小女子可以確定。那一位錦衣衛大人的樣子,小女子還記得。記得假扮青蘿的女人,當時很得瑟,車伕說她好像是叫什麼毒娘子。具體的,大人問樓曉曉,當時她在場,人也跟她更熟。”
“大人,表妹是胡亂編排的!”樓曉曉叫道,後背全都是汗,攥在手裡的帕子都溼透了。儘管甘琳說的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可她有個不妙的預感,就是甘琳所說的都經得起查證,她怕是這回被甘琳坑死了。
嚴大人卻無視了樓曉曉的話,叫了一人帶她出去審訊,又派人分頭調查甘琳所說的情況。
“嚴大人果然明確察秋毫。”甘琳奉承了一句,對嚇得半死的樓曉曉沒有惻隱之心。
樓曉曉做夢也沒想到,這一把火最終燒死的是她,後悔之餘,又有種心酸。從小到大,她就憎恨甘琳。
這個表妹再刁蠻,再不守規矩,名聲再壞,也是知縣千金,是官家嫡女,有爹孃的疼愛與庇護,在這江東縣的一畝三分地上,就是有她無法無天的資本。
自家呢,孤女,還是個商戶之女,除了嫁給同樣一身銅臭味的商戶,就是嫁給林良謙那樣的寒門學子。
以前,她比甘琳聰明,沒少坑甘琳,又有外祖母護着,總是能壓了甘琳一頭。也不知道最近甘琳怎麼突然開竅了,倒是讓她吃了不少虧。今天,她本來是想給甘琳致命一擊,徹底毀了甘琳。不料,甘琳竟然能絕地反擊,反過來置她於死地。
樓曉曉怕了,不想再跟甘琳鬥了,在雙臂被錦衣衛反剪時,她涕淚俱下:“表姐,饒了我吧,我再不敢跟你作對了。”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傻了纔會信你。”這話一針見血,堵了樓曉曉的話頭,甘琳看她面如死灰,卻是眼皮也沒眨。
從這個黑心表妹設計她,要讓林良謙毀她清白開始,她就再不將這個表妹當親人,今天樓曉曉賊心不死,還想着要把她往死裡坑,她可沒有以德報怨的習慣。
嚴大人心裡有事,喝令抓住樓曉曉的錦衣衛快出去,又把跪着的那些人都攆出去,逼視着甘琳,看她一直坦然自若,才森然問:“那個叫青蘿的毒娘子,有沒有見過少督公?”
甘琳心下一個喀噔,有個念頭閃現,卻不敢細想,只懵然說:“我昏迷之前,青蘿確定沒有見過奚大人。之後,我就不清楚了。”
“昏迷醒來之後,你又去過哪裡?”嚴大人又問,神色不太好,沒有先時的鎮定,透着慌亂。
甘琳看看門外,越發陰沉的天色,像是暴風雨快要來臨了。她暗自嘆了口氣,略過曾到過清涼觀那一段,說昏迷醒來,杜管家死了,樓曉曉不見人影,青蘿跟車伕也不見了,連馬車都不見了,她就一個人走去了雅翅集。
“你跟樓曉曉關係不好吧,爲什麼會與她一同出行?”嚴大人猛的轉了話題,一雙鷹隼般的利眼鎖定了甘琳,只要她神色稍有不對,他絕對會讓她懂什麼叫生不如死。
到現在,他也不是很相信甘琳的話,畢竟這姑娘雖說跟少督公搭得上話,卻也跟秦煜關係密切,很難說,她不會幫着秦煜害少督公。
甘琳不敢遲疑,語氣堅定的說:“樓曉曉說我小叔死了,我才帶着杜管家準備去祭拜二叔。樓曉曉帶了那個假丫環說是要跟去看看,我也沒算到她起了殺心,連杜管家都被她滅了口。我沒死,應該是當時我昏迷,讓她以爲我是死了。再說,要不是運氣好,等他們都走了,隨便來一隻野狼,就能吃得我連渣也不剩。”
這番說辭聽不出有假,嚴大人也只能等派出調查的錦衣衛回來,才能確定。
只不過,嚴大人做夢也想不到有百變天狐摻合其中,就算是查,也只能查到甘琳所說的那些情況。
甘琳相當淡定。讓她對這些錦衣衛諂媚討好,她做不來,也不屑做。不過,她也不想得罪人憎鬼厭的錦衣衛,所以,她最後又補了一句:“大人若有差遣,請儘管說,家父現在身染重病,甘琳願代父親爲大人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