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驀然一緊,皇后微微一笑,輕輕瞥了眼永寧宮,“姐姐多年來容顏不改,不知信奉珊蠻的西太后作何感想?”說罷施施然離開。
秋蘭小心翼翼地瞅我一眼,低聲道:“娘娘莫要放在心上,奴婢瞧着皇后又想耍什麼陰謀詭計。”我垂目道:“看來,大家是把我當妖怪了。”
她忙搖頭道:“娘娘駐顏有術,皇后那是嫉妒娘娘!”
我哼笑出聲,哂然道:“皇后膝下兒女雙全,她犯得着嫉妒我麼。”說畢,只見高懷貞迎面而來,躬身施禮道:“臣高懷貞請娘娘金安。”
我提步向外行去,問道:“可是陛下醒了?”高懷貞說道:“燕京役夫發生暴動,官兵死傷者不計其數……”
我止步蹙眉道:“前幾個月,陛下體恤民夫勞苦,特別詔發燕京五百里內醫者爲民夫醫治疾病,連藥物也是官府無償提供,後來更是加大了賞賜力度,怎地還會發生暴動之事?”
高懷貞欲言又止,我轉一轉心念,問道:“是不是有權貴從中貪污?”他沉默不言,復又道:“張浩大人今日送來奏章,想請陛下親自批覆如何處理,可陛下現在龍體不適……”
張浩雖被調去燕京主持營建新都,但到底只是一名無家族背景的文官,必然處處受到燕京女真權貴的刁難,不敢擅自做主對他們施以懲戒。
我問道:“郎主臥病,朝政暫時由何人處理?”高懷貞道:“陛下胞弟,太尉完顏梧桐大人。s173言情小說吧”
梧桐代爲監國?我搖了搖頭,梧桐雖是迪古乃寵愛的弟弟,思想卻十分保守老舊,極度仇視朝中漢官,且當初曾反對過迪古乃遷都。而今出了暴動之事。恰巧正合了反對派的心思,認爲遷都會引發動盪,該儘早取消這一大政。
高懷貞問:“娘娘可有了主意?”我無奈道:“便是有主意,誰又會聽我的?再等等吧,興許陛下今日就能醒過來。”
他頷首,我想起什麼,望着遠方道:“爲了營建新都,陛下將親信大臣派出去不少。如今陛下不能理政,難免會有小人趁機興風作浪。梧桐雖是陛下胞弟,但心思……”我頓一頓。勉強擠出一句話:“你們……要好好盯着他!”
迪古乃睡睡醒醒幾日,精神略有恢復,但仍是倦倦無神采。梧桐每日必來請安。關心緊張之情溢於言表。我瞧在眼中,心頭微微安定,甚是欣慰。
從太醫手中接過湯藥,我輕輕吹了幾下,右手腕卻突然被人握住。擡頭一眼原來是梧桐。我下意識地躲開,他卻順勢接過藥碗,笑道:“嫂子小心燙了手。”說畢搶先坐在龍榻邊,欲親自喂迪古乃喝藥。
我一時怔怔,臉有些燒,忙向秋蘭道:“快將郎主扶起來。”話音方落。外頭傳來通報說高懷貞求見,我想着可能是扶靈隊伍抵京了,便匆匆地掀簾踱了出去。
扶靈隊伍離京城尚有數十里遠。我跟梧桐交代了幾句,裹着厚厚的斗篷就坐車出了宮門。帶着滿心滿肺的傷感與忐忑,佇立在城外翹首眺望。
千言萬語,在與烏祿照面的一瞬間,盡數堵在喉嚨中難以發出聲響。他神色疲憊。並未露出過多的悲傷之情,如漫天飄舞的潔白雪花。稍稍帶着一抹難以察覺的冷酷。
高懷貞代我說了幾句場面話,便知趣地退至一旁靜候。我望着幾步之外的棺槨,剋制已久的淚水瞬時又落了下來。烏祿凝視我半晌,淡淡說道:“寒風這麼大,娘娘貴體可吹不得,儘早上車回去吧。”
秋蘭亦上前勸我道:“娘娘,郎主龍體尚未痊癒,娘娘豈能自己先倒下?”
烏祿聞言眉心微動,眸色深黯不見底,閃動着幾絲複雜的情緒。我哽咽着撇開臉,眼前卻出現了一隻小手,手心中握着一方嶄新的繡帕。我定睛一瞧,試着喚道:“允恭麼?”
九歲模樣的男孩,頭上戴着厚厚的雪帽,容貌生得比烏祿當年還要俊秀。他踮起腳尖,把繡帕塞進我手中,怯怯地應了一聲。
我強顏一笑,俯身拉住他的小手。允恭乖巧地由我拉着,身後的阿容卻大步上前,將允恭從我手中拉了回去。
烏祿斥道:“阿容,不得無禮!”
阿容瞪大眼,怒容滿面,“母親是被他們害——”話未完,烏祿猛地揚起大掌,狠狠地扇了阿容一耳光。我急忙制止道:“烏祿,別打孩子!”
允恭嚇得嗚嗚哭叫,我心抽疼,攬着他軟聲安撫。阿容緊咬着雙脣,並未落下一滴眼淚。烏祿背對着我,臉色難辨,只是雙肩微微有些顫抖。
葬禮低調而又體面,我與西太后親自前去祭奠。環顧四周冷冷清清的白色,我的思緒漸漸變得恍惚。我多麼希望,未來的路上,不要再出現這樣的情景。
回來的路上,允恭與我同坐一輛車,握着他冰涼的小手,千頭萬緒一起涌上心間。
方纔祭奠完畢,高懷貞悄悄向我道:“陛下詔令未收回,允恭世子仍是必須留在京中,不得隨葛王同回濟南。”
可是……小小的允恭先失去了母親,我豈能再忍心剝奪一個孩子與父親家人共同生活的權利。烏林荅香的意外離世,已經令我充滿了愧疚與悔恨,若是再繼續當初的決議,我的良心能安麼?
上京葛王府中,阿容攔住我的去路,質問道:“敢問娘娘,我弟弟能不能不進宮?貴族子弟那麼多,爲何偏偏要選我弟弟作皇子伴讀?”
烏祿聞聲走來,正要再度斥責阿容,我已開口道:“不會,你們何時回濟南,允恭同你們一起走!”
高懷貞急道:“娘娘。”我橫他一眼,側身望向烏祿。他冰冷的目光微微柔軟,注視着我說:“我不能讓你爲難。”我勉強微笑道:“並非大事,不過是請皇子伴讀,我可以自己拿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