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壤城,天色早就已經黑盡,餘長寧猶豫了一番,告別柴秀雲,策馬向着新羅大營而去。
新羅大軍駐紮在城南一隅,不遠處就是滾滾滔滔的浿水,連綿的軍燈鋪滿開闊的草地,隱隱可聞刁斗聲隨風傳來。
餘長寧在新羅國中聲名顯赫,把守營門的軍卒自然認識這位年輕的唐軍元帥,一路通行無阻,轉眼便來到了金德曼王帳之外。
稍事等待通稟,金德曼的貼身女官出帳微笑拱手:“餘元帥,女王有請,你快進去吧。”
“多謝!”
餘長寧拱了拱手,正欲大步走入王帳,突然見那女官紅脣動了動似乎欲言又止,不由微笑詢問道:“莫非還有什麼事情?”
女官心知餘長寧乃是女王的入幕之賓,幽幽一嘆如實回答:“啓稟元帥,今日女王回來之後暗地裡哭了一場,奴婢不知道緣由也不敢冒然詢問,還請元帥慎言慎行,不要惹得女王傷心。”
餘長寧站定思忖了一下,立即明白金德曼是因何事難過,暗地裡一聲嘆息,臉上卻微笑開口道:“好,本帥知道了。”說完掀開帳簾輕輕地走了進去。
金德曼已經來到前帳等候,當看到餘長寧進來時,玉臉上立即露出了溫柔似水的笑容,快步而至輕輕一禮,微笑道:“沒想到這麼晚了元帥還來我新羅大營,德曼實在是受寵若驚。”
餘長寧見金德曼滿臉微笑,然而那雙美目卻是微微紅腫,心知她才哭過不久,不禁喟嘆道:“今日午後你一言不發就離開王宮走了,我能不着急麼?自然要來看看。”
金德曼強作鎮定,笑靨如花地說道:“王宮之中人多勢衆,我倆自然不能如平日私下相處那般自在,德曼身爲未婚女子,須得與元帥你保持距離啊!”
“德曼……”餘長寧輕輕地喚了一聲,目光中閃爍着無比複雜的神光。
“嗯?”
“謝謝你。”
“謝我?爲何?”
“若非你今日在殿中爲我仗義執言,說不定我餘長寧便要長留百濟了。”
金德曼輕輕地扯動了一下脣角,輕嘆道:“熊津都護之職垂手可得,德曼卻出言阻止,你難道就一點也不生氣麼?”
餘長寧搖着頭淡淡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滿殿公卿,唯德曼你最懂餘長寧之心。”
溫柔的言語如春江水暖般拂過金德曼傷感的心緒,陡然之間,她的雙目溼潤了,卸下一切僞裝撲入餘長寧懷中哽咽不止,似乎要將心裡面的鬱結難過全都釋放出來。
餘長寧心裡五味雜陳,輕輕地撫摸着懷中伊人顫抖的香肩,卻是良久未言。
不知悄悄哭泣了多久,金德曼這才擡起頭來,望着他淚眼朦朧地說道:“你知道嗎?德曼當時多想附議高建武之言,就讓你擔任熊津都護留在百濟。可是德曼卻不能這麼自私,你總歸不屬於這裡……”
餘長寧幽幽一嘆,強顏笑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德曼,待到以後空閒之時,我一定會來新羅,這是餘長寧對你所做的保證。”
金德曼微微頷首,將螓首靠在他的肩膀半響,呢喃道:“一年有餘,德曼已經習慣了有你在身邊的日子,相思無情思念無期,倘若有一天德曼真的能鼓起勇氣放下一切前來長安,你可不能嫌棄我,知道嗎?”
“若能如此,那我一定求之不得,怎會有半點嫌棄之心?”餘長寧正色說得一句,繼而笑道,“我記得以前年少時玩世不恭經常打架闖禍,姨娘最擔心的便是沒有姑娘肯嫁給我爲妻,沒想到才過幾年的時間,就連新羅女王也對我傾心不已,若是姨娘看到你,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金德曼美目中閃動着無比相望的神光,愣怔半響堅定點頭道:“餘郎,德曼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也相信,我會在長安等着你。”
“嗯。”
即將離別的戀人耳鬢廝磨喁喁述說着情話,不知過了多久相擁進入後帳,那搖曳閃爍的燈光陡然熄滅了,天上一輪明月,帳內風情萬種,君若猛虎妾情似水,巫山雲雨幾時方休?其中香豔不足爲外人道也!
……
當秋風捲走王宮胡楊樹上最後那片落葉時,大唐軍隊開始徐徐返程了。
遼闊無垠的蒼茫大地鋪滿了紅色甲冑的軍隊,旌旗蔽日矛戈閃亮,喧囂的鑼鼓震天動地,猶如赤潮般向着北方而去。
平壤城樓上正站着一個絕色女子,身形修長嫋娜,黃色衣裙散發飄飛,此際望着漸漸遠去的唐軍,美目中浮現出了盈盈淚光。
“他……終是走了……”
絕色女子口中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喟嘆,玉容大見哀怨之色,不知不覺淚灑千行。
便在此時,一位年輕英挺的將軍大步走至,拱手稟告道:“王上,大軍已經做好了拔營的準備,恭迎王上前往中軍幕府號令三軍。”
絕色女子擡起雲袖悄悄地一抹玉容上的珠淚,轉身沉聲下令:“春秋,本王今日有些乏力,就由你代替本王發號司令,去吧。”
英挺將軍微微一愣,領命轉身而去,剛走得沒幾步,他又突然止住了前行腳步轉過身來,嘴脣囁嚅了幾下,似乎有什麼話想要開口說一般。
“你怎麼了?”絕色女子不禁錯愕一問。
英挺將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拱手正色說道:“姑姑,我新羅國自有好男兒千千萬萬,你何須對一個只怕今生再也不能相見的大唐元帥動情?侄兒委實不解!”
沒想到英挺將軍竟會問這個問題,絕色女子着實有些意外,思忖少頃,她淡淡笑問:“春秋,你可曾有過爲之深愛的女子?”
“呃……沒有!”英挺將軍頓時有些汗顏。
“深愛之後方知情重,只爲一人終其一生,天涯海角願爲君安,待到你遇到令你魂牽夢縈的女子時,便會明白姑姑的話。”
看到英挺將軍露出了思索之色,絕色女子微微一笑,揮動雲袖就如同揮去心底的離別惆悵般:“走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