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錫癸和康承乾齊齊渾身一抖,慌忙下拜。漆盒中染了石灰的人頭,骨碌碌滾出,出現在衆人視線中。堂中方纔還觥籌交錯的昭義官、將,無不大驚失色,連忙起身離席,和康承乾一樣,拜在大堂中。那些演奏歌舞的藝伎,更是趴在地上渾身打顫。
康承乾戰戰兢兢,連忙解釋道:“這是河東的使者人頭!這廝心懷叵測,想要蠱惑下官,聯合起來對付殿下。這種亂臣賊子,下官怎能容忍他活着,故而擅作主張,將其殺了!下官做的不妥之處,還望殿下治罪!”
“河東使者的人頭?”李曄手一招,人頭就飛到了他手裡。宋嬌不知從哪裡出現,忽然就到了李曄身側,看了一眼對方的面容一眼,朝李曄微微點頭。
看到宋嬌,康承乾、康錫癸等人,又是一驚。那竟然又是一個,修爲超過練氣九層的強者,可能半步築基,也可能已經到了真人境!
李曄麾下,到底還有多少高手?!
李曄隨手一丟,人頭落進漆盒裡,眼神示意上官傾城收刀,這才含笑走出案桌,作勢去扶康承乾。對方哪裡敢讓他攙扶,連忙就勢起身。
李曄微笑道:“康帥莫要責怪,上官將軍乃沙場將領,又時常護衛孤王左右,反應難免大了些。康帥深明大義,斬李克用的使者,這份情不僅孤王領了,陛下也會明鑑。”
康承乾聞言大喜,對他而言,這已經是莫大讚賞。他擡頭看了李曄一眼,見對方神色真誠,臉上也沒有之前的將信將疑之色,心頭一鬆,暗道還好之前下手果斷,沒有讓對河東使者逃了,要不然還真不好取得殿下信任。
康承乾連忙道:“只要殿下高興,下官做什麼都值得......上官將軍不愧是兵家上將,威儀如山重,我等佩服!”
上官傾城面無表情,臉一如既往的白,脣一如既往的紅。只有在察覺到李曄看過來的時候,纔不禁霞飛雙頰,連忙微微低下頭去。
“好了,諸位都請起身吧,昭義將士忠勇、官吏賢明,孤王已經知道了,必定如實上奏朝廷。只要此戰得勝,皇朝必然不會虧待諸位!”李曄一揮衣袖,“諸位且請入席,今夜孤王與爾等不醉不歸!”
“謝安王殿下!”昭義衆官、將,連忙朗聲相謝。
康承乾和康錫癸相視一眼,都察覺到了彼此心頭大石的落下。上奏朝廷、皇朝不會虧待什麼的,他們根本就不在意,現在誰還把朝廷放在眼裡,只要李曄滿意就好。
李曄認可、記得他們的功勞,比什麼都重要,因爲李曄纔是能說話算數的那個。
薛威一看李曄和昭義賓主盡歡,而且李曄有重用昭義的意思,立即坐不住了。
在昭義衆官、將回席的時候,他連忙起身,藉着敬酒的由頭,朗聲對李曄道:“啓稟殿下,下官已經下令,天平軍所有能戰之師,即日啓程,趕來潞州助戰!共計兵馬十萬有餘,請殿下示下。”
他聲如洪鐘,傳遍大堂。這是故意爲之,他就是要讓在座的人都知道,他薛威是真心跟隨李曄的,也是提醒在座的人,我薛威纔是第一個跟隨殿下的藩鎮節度使!這頭號爪牙的身份,你們誰都別跟我搶——尤其是康承乾!
“哦?薛帥竟然如此忠義?倒是出乎孤王意料。天平軍乃是精銳之師,聽聞軍中也有兵家戰將,有十萬天平軍相助,平定逆賊指日可待!”李曄眉頭一挑,薛威這麼懂事,他還真沒料到,含笑起身,舉杯道:“孤王與薛帥,共飲此杯!”
薛威大喜,“殿下請!”連忙先乾爲敬。飲罷,薛威環視堂中衆人一眼,頗有傲視羣雄的意味。李曄一杯酒,就換了他十萬將士,但看他的樣子,倒像是自己撿了莫大便宜似的。
噹的一聲,看着薛威發怔的橫海掌書記,手中的酒杯掉地上了。
他連忙撿起酒杯,看着薛威一副得勝鬥公雞的模樣走回來,恨得咬牙切齒。如果眼神能殺人,薛威已經被殺了無數回。
無恥,卑鄙,沒有底線,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今天真是開了眼了。讓藩鎮發援兵過來,這分明就是我先想到的,竟然讓你這廝搶了先,我要去問候你娘啊!
注意到橫海掌書記的眼神,薛威暗歎一聲,兄臺,莫要如此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真不是我薛威無恥,我這也是沒辦法啊,我有苦衷的。兄臺你是不知道,其實我不是主動投靠殿下的,我是得罪他之後,被抓去的!眼看康承乾這個沒得罪殿下的傢伙,都如此盡心竭力匡助殿下,不留後路,我還能有所保留嗎?
打魏博的時候,我撈着沒功勞啊,打昭義......根本就沒打。是康承乾無恥,迎接殿下入境不夠,還要供應糧秣,把軍隊都拿出來仍嫌不夠,還要徵發民夫,這是拼命啊!拼了自己的命不夠,還要拼昭義百萬軍民的命!
我要是不趕緊表現表現,萬一殿下記恨我當初派的人,對他言辭不敬,戰後......我天平可是臨着平盧的,還擋在平盧大出中原、大出天下的路口,我是絕對要遭殃的!
橫海掌書記明顯沒有體諒薛威的意思,他狠狠瞪了薛威一眼,也不知心底是怎麼腹誹對方的,旋即就站起身,來到李曄案桌前,向李曄敬酒。
他高聲道:“啓稟殿下,下官剛接到廉使來信,廉使讓下官稟報殿下,廉使已經集結全鎮之兵,並會親自帶領,來潞州助戰!廉使還說,殿下是社稷柱石,是皇朝希望,從今往後,橫海唯殿下馬首是瞻。殿下但凡征戰,橫海都自願發兵相助,而且糧秣甲兵自備!”
掌書記大義凜然說完這些話,就在心頭默唸,廉使啊,可別怪下官替你做主啊,這都是迫不得已。要不然咱們之前跟殿下的香火情,就算是白積攢了,戰後要被薛威那無恥之徒取代啊......等殿下平了河東,只怕整個北方都要臣服於殿下,跟着殿下咱們好處多多,此刻多付出一些不算什麼,廉使你一定會贊同下官的對不對?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他孃的,橫海節度使這是不給自己留後路啊!這哪裡是拼命巴結李曄,這他孃的,已經是把命賣給李曄了吧?關鍵是,人家就沒出價碼,沒說要買,你們這賣自己,竟然還是主動倒貼?!
聽了橫海掌書記的話,李曄這回是真的有些震驚。
他好奇打量了對方几眼,心裡忽然升起一個荒誕的想法,這他孃的是貞觀之治、開元盛世不成?這些向來桀驁不馴,只顧私利的藩鎮,什麼時候都這麼懂事了?一個比一個忠肝義膽,一個比一個深明大義?這天下還亂不亂了?這世道還崩塌不崩塌了?這是大唐要中興的節奏?
我他孃的,還在等你們全都造孽,全部擁兵自重,好討伐你們,建立真龍功業啊!
李曄心裡欲哭無淚,面上笑容燦爛,起身舉杯,正氣凜然道:“好!橫海節度使向來精忠報國,孤王是知道的,這回討伐逆賊,不甘人後,很是讓孤王敬佩。孤王一定上奏朝廷,陛下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高興!”
橫海掌書記飲盡杯中酒,義正言辭道:“只要殿下認可橫海,橫海上下就甘願效死!”陛下高興什麼的,哪有殿下你高興重要?手裡有精兵有高手的,可是殿下啊!
橫海掌書記得意洋洋的回到座位,淡淡的瞥了薛威一眼,示威之意分外明顯。跟我橫海搶殿下第一爪牙的位置?你還嫩着呢。我橫海可是向來都跟殿下交好的!你以爲你盡起天平軍助戰就可以了?你是在拼命了,這沒錯,可我們連命都不要了!你怎麼爭得過我們?
薛威臉黑如墨,嘴角抽動半響,也半個字都沒說出來,像是吃了屎一樣,渾身難受。他孃的,這幫讀書人就是陰險,論心計,論阿諛奉承,大爺我玩不過他們啊!他孃的,你們都給大爺等着,我天平軍再怎麼說都是經歷過戰火的,還有兵家戰將,到了戰場上,你們都別想爭過大爺的天平軍!
康承乾與康錫癸面面相覷,額頭都冒了汗,感覺背後涼颼颼的,康承乾乾笑道:“這......這天平軍和橫海軍,還真是不可小覷。”
康錫癸鄭重點頭,一臉莊嚴肅穆,又不無後怕道:“的確很強。”
他倆的言外之意很明顯,還好我們有先見之明,早早打定主意投靠了殿下,這要是敢發兵抗拒平盧軍,跟殿下開戰,以天平軍和橫海軍這種不要命的架勢,只怕平盧軍不出手,昭義軍都很難守住城池吧?
康錫癸正色道:“昭義必須毫無保留,發兵河東,昭義軍必須要搶到先鋒的位置!”
康承乾肅然頷首:“正該如此!”
橫海素來跟平盧交好,而且還毗鄰平盧,那情分厚着,日後平盧軍要征戰天下,橫海隨便都能跟隨。但是昭義不一樣,離得遠了。另外,天平軍這回又是第一個發兵助戰的,還參與了魏博之戰,功勞不小。昭義想要在戰後分得不錯的功勞,就得賣力表現。
要不然,供應糧秣、盡起三軍、徵發民夫,都是一筆大消耗,功勞少了,很可能彌補不回來。再者,萬一這回沒把河東按死,事後河東報復,昭義必然要求救於平盧,要想李曄相助,勞師遠征,這回就要立下大功!
念及於此,康承乾當即起身。
而在這時,大眼瞪小眼的薛威和橫海掌書記,竟然也一同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