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把青絲揚起,撩過李茂貞紅彤彤的耳郭,零散的漆黑髮腳愈發襯托出脖頸的白皙。
聽到這話,看着李茂貞把頭埋在膝蓋裡的樣子,李曄發現她腰很細,肩膀很纖瘦,一時間心裡竟然莫名有些發酸。
李茂貞跟王建、高駢這些人性情大大不同,行事向來簡單直接,有時候顯得鋒芒畢露,想到什麼就去做,鮮少陰謀算計那一套。說起來,這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唯二的兩次算計,一次是在崑崙被衆人裹挾着,把李曄送去了仙域,一次是自以爲培訓了一個假安王。這兩件事其實可以算作一件事,結果卻是盤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想想也有些可笑。
以前,李曄認爲這是李茂貞的智商問題,現在看來,以這傢伙大大咧咧的火爆性子,讓她來做這些事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在宿州得知自己的假安王計劃徹底失敗,對李茂貞而言或許是種解脫。她終於不用再抓破腦門去思量各種謀劃了,有李曄來接受這些煩人的事,她只需要放手去戰鬥才行。
李曄不想李茂貞情緒這麼低落下去,打算安慰她一下,要是堂堂岐王在自己面前哭了,那可就有樂子看了。以她死要面子的特性,往後估計也不用再見自己。
事實證明李曄想得太多,他的手剛伸出去,還沒在李茂貞肩膀上拍上一下,李茂貞就陡然擡起頭來。其動作之快之突兀,讓李曄的手一下子僵在半空,都不知道是該收回來,還是該落下去。
在看她的神色,哪有半分沮喪悲傷,雙眼清明得發直,一臉疑惑和警惕的看着李曄,就像看賊一樣,“你要幹什麼?”
“我......嗯,這個......”李曄很尷尬,心裡想着這時候把手縮回來擾頭,是不是太傻了些?
“你要拿酒?”李茂貞一句話就將李曄從泥潭裡撈出來,不等李曄忙不迭的點頭,她反手就拍飛一罈酒送到李曄面前,自己也擰起一罈,“要拿酒就吱聲,鬼鬼祟祟的幹什麼?”
李茂貞很霸氣表示,李曄這樣子已經沒有半分安王威嚴可言,平白讓人看輕了。
“說這麼多做什麼,喝!”李曄頓時惱羞成怒。
喝完這一罈,李茂貞又抱着圓滾滾的大酒罈子,重複伸長脖子對夜空長吐酒氣的動作。
李曄糟糕的發現,李茂貞吐酒氣的時候,那嫣紅的嘴脣弧度竟然格外性感。
這讓他頭皮有些發麻,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把這個可怕的錯覺驅趕掉。性感這種專屬成熟女人的字眼,跟李茂貞這個傢伙能扯上關係嘛?她除了拿起那杆長槍把人身上捅幾個血窟窿,還會什麼?
爲了讓自己清醒些,李曄決定再喝一罈。當然,屬於李茂貞的那壇不能少。
接過李曄遞來的開了封的酒罈,李茂貞忽然使勁兒盯着他,眼眸格外發亮,一本正經一臉嚴肅:“我發現你這傢伙一點都不體貼,剛剛我都那麼傷心了,你竟然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李曄臉上肌肉抽了抽:“......”
怒火中燒,必須怒火中燒,這臭婆娘一定是感覺今天智商被自己壓制的太厲害,心裡很不痛快,喝了酒這纔開始沒命的折騰自己,灌醉她,必須灌醉!
李曄吼道:“是兄弟,情義都在酒裡,來,幹!”
我安慰不死你。
醉眼朦朧的李茂貞聽到這話,頓時精神一振,很是贊同的豎起大拇指:“你這話我很欣賞!咱們的確是兄弟,不是兄弟還能是什麼?來,幹了!今夜不醉不歸,誰慫誰是反賊!”
聽李茂貞竟然說了“反賊”這個嚴重的詞,李曄哪裡還會客氣,仰頭咕嚕咕嚕就是一通牛飲。
於是李曄得逞了。
當李茂貞事先在屋頂上擺好的酒罈,被清空了七七八八後,她就開始左搖右晃的坐不穩了。坐不穩之後,她還一個勁兒拍打着身旁的飛檐,嚷嚷着催促李曄趕緊開酒。
不知何時,城中明亮的萬家燈火已經熄滅,放眼望去一盞都不剩了,整個街坊漆黑一片。只有腳下的城主府還燈火通明,跟頭頂璀璨的星河交相輝映。
這樣挺好,要是沒有城主府的燈火陪着,星河在漫漫長夜裡大概也會覺得孤單。
寒冬裡夜風冰冷刺骨,屋外並不適合普通人,這對李曄、李茂貞這種大修士自然沒有影響,所以冬夜的曠寂幽遠風景,也只有他們才能完整欣賞。
李茂貞不再叫喚着要李曄開酒,耷拉着腦袋開始打盹。身子還在寒風裡左搖右晃,不過速度慢了很多,看起來像是飄搖的楓葉。
李曄雙手撐着飛檐,望着夜空發呆,腦海裡不時掠過一些前一世的畫面。他很喜歡這樣安靜的時候,尤其是在羣星燦爛的夜裡,可以肆無忌憚放空自己的思維,在兩世人生的海洋裡肆意沉浮。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不想理會任何事,不想說任何話,尤其不希望有人打擾自己。現在這情況就挺好,雖然身邊有個人,但她醉了,而且醉得很安靜。
醉得很安靜是個難得的本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當然,他時不時也會注意李茂貞的動靜,免得她從屋頂栽下去。這娘們兒挺神奇的,眼看着身子歪着歪着就要傾倒了,她又能在猛然點了一下頭後,迅速糾正自己的姿勢。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眼睛從來沒有睜開過。
後來李曄沒有弄清楚,李茂貞是怎麼靠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
這大概是本能,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在渴睡的時候,總會自覺去尋找能讓自己睡得舒服的姿勢。有的人喜歡抱着抱枕,有的人喜歡揪着被子,還有人喜歡把自己蜷縮成一團。
李曄沒有動彈,只要李茂貞不打擾他仰望星河就行。
約莫是靠在李曄肩膀上睡得還挺舒坦的,李茂貞竟然開始說夢話了,嘟嘟囔囔道:“我們是......兄弟!兄弟,真好......不是兄弟......還能是什麼?”
在這個寂靜的夜裡,屋頂飛檐上靠着的兩個人,在星海下構成了一副恬淡的畫面。
這個時候,沒有岐王,也沒有安王。
至於後來李曄從李茂貞斷斷續續的夢話裡,聽到她孤苦無依的童年,大冬天裡只能穿着單薄的破舊衣裳,在博野城裡抱着半塊蒸餅奮力奔逃,被一羣同樣年少的流民追得一路跌跌撞撞,摔了不知道多少跤,硬是咬牙死撐,最終仗着熟悉地形,成功擺脫追兵躲進破廟角落,把蒸餅搶先吞進肚子的英勇事蹟,純粹只能算是意外。
黎明到來之前,李曄把李茂貞送回了房間的牀榻上,看她睡得昏天暗地,也就大度的幫她蓋好了被子。
雖然過程中不可避免的想起,李茂貞那句誹謗他一點都不體貼的話,還是很有男人氣度的忽略了。
至於堅守護衛崗位,從他離開結界飛下屋頂,就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大少司命,對他投來怪異、吃驚的眼神,好像在說他竟然也喜歡男人這種事,李曄也只能忽略。
犯得着這麼吃驚嘛,不就是橫抱了李茂貞麼,這就要污衊我喜好男風?真是兩個不可理喻的污女人!老子偏偏不告訴你們李茂貞就是個女的。
天亮後,實在是膩煩湊在一起低聲嘰嘰喳喳,深度交流李曄喜好男風這件事的大少司命,李曄一頭鑽進竈房準備早點,這纔算是避開了她倆不時投來的探究眼神。
餓了一天一夜肚子這種事,雖然真人境的修士不會在意,但李曄的強大習慣,還是讓他迫切想要美餐一頓。
大少司命那兩個丫頭只會飯來張口,自然是不用指望他們下廚,蘇娥眉倒是做的一手好菜,卻在昨天就離開岷州,跟楚南懷等人一起去接應上官傾城了。
折騰了快一個時辰,李曄做好了六菜一湯,畢竟有四個人。一隻肥雞燉得格外鮮美,香氣四溢。用靈氣加火催熟這種瑕疵,看在時間緊迫的份上,也不是必須得追究。
“這香味挺正宗啊,看不出來,你還燒得一手好菜?你這安王當得也太沒威嚴了。不過,我很欣賞!”
李曄正用鍋鏟在品嚐雞湯,藉此判斷味道是否還有可以改進地方,聞聲就知道是李茂貞睡醒來找吃的了,宿醉方醒的人只要胃好就一定會食慾爆棚,“先去洗漱,馬上就上桌了,今天就讓你看看,我跟你的差距不僅在於......噗!”
他本想調侃李茂貞,說一句我跟你的差距,不僅在於喝醉了會不會說夢話,一擡頭,看到依在門框上的李茂貞,頓時一口湯就噴了出來。
不是李茂貞形象太邋遢,實際上這個時候李茂貞形象再怎麼糟糕,李曄都不會覺得意外,然而眼前李茂貞的妝容,實在是太齊整、太完美、太閃亮了!
沒錯,就是妝容。
準確的說,現在依在門框上的,是幻音坊聖姬。
霓裳羽衣六花裙,露出秀美雪白的香肩,胸脯高聳巍峨,腰身細如楊柳,一雙美腿修長、筆直、圓潤、充滿彈性,看一眼就還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就再難注意到其它。
看到李曄噴湯的窘迫模樣,李茂貞得意的笑了,還故意笑得嫵媚動人,蔥尖一樣的手指迅速從頭飾滑到腰身,“怎麼,安王難道沒見過本聖姬?”
李曄擦了擦嘴上的湯漬,無奈道:“你這是覺得昨晚女漢子的形象,對我造成的驚嚇還不夠?”
鬼知道李茂貞什麼時候酒醒的,竟然早早的就換了這身妝扮,跑到廚房來嚇自己,也不知道是圖個什麼。
維持女漢子的形象不好麼,雖然粗魯了些,好歹也是率真本性,這娘們兒這是生怕自己忘記了她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