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場勝 一聲喚

渾身是血的老道人,將楚錚的手一把打開,扭着腰悲苦悽慘的叫嚷着、呻吟着,說渾身疼痛難忍,怕是這百十斤的皮肉骨頭,現在已經沒有一寸好肉了,稍微動一下恐怕就要像花瓶一樣碎裂。

楚錚眼眶又開始泛紅,淚水也要不爭氣的掉下來。

他現在追悔莫及,覺得自己真是不當人子,之前竟然腹誹老道人膽小靠不住!其實自己這個師父纔是最勇敢的人,在衆人攻打城主府的時候,若不是他牽制了羯木錯,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戰鬥能不能成功。

這麼一想,楚錚下定決心,日後一定要好好孝敬師父,雖然他老是愛喝酒,雖然他老是拿各種似是而非的道理蠱惑自己,讓自己乖乖賣湯餅給他買黃湯。

但關鍵時刻方見英雄本色,師父值得自己這麼做,現在他傷勢這麼重,都快要死了,還只是想吃一碗湯餅,沒有奢求大魚大肉,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師父了!

楚錚幾乎都要忍不住給師父跪下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長天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隆之音,安王的聲音雷鳴一般響起,於是楚錚就呆滯的看到,自己那個剛剛還說要死掉的師父,猿猴一般從地上猛地蹦起來,高舉手中提着的羯木錯人頭,氣勢如虎的朝天大吼:“白鹿洞弟子,劉柏符,願助安王!”

與此同時,楚錚聽到了張遜臨死的大喊,看到抱着張遜的張長安仰頭哭喊:“金城縣張家,張長安,願助安王殿下!”

楚錚瞬間熱血直衝腦門,顧不得去埋怨師父,半跪在地就仰天大吼:“白鹿洞弟子,楚錚,願助安王殿下!”

城主府大院中,橫七豎八的屍體殘缺不全,有的腸子掛在屋檐下,有的斷腿擱在窗臺,有的腦袋滾落在牆角,漸漸凝固的褐色血潭鋪成了地毯。

撲面趴在一名吐蕃人屍體上的鐵板,忽然艱難的舉起顫抖的手指,聲若蚊蠅:“青衣衙門,馮二,願助......安王殿下!”

一名靠坐在垂花門前,垂着腦袋,嘴角血線不時還滴下一滴血的青衣刀客,大夢驚醒般猛然擡起頭。

倒錯房前,正把腸子塞回獨肚子,低頭給自己縫血淋淋肚皮的鄭婆婆,陡然一驚,轟然擡頭站起,渾然不懼腸子又掉出來一截。

影壁後的黑乎乎的花壇裡,忽然伸出一隻斷了三根手指的血手。

城主府各個庭院,各條小道,假山後,湖泊旁,園林中,有或多或少的漢子,站起身,仰望黑雲下的青光長劍,神色敬畏。

“青衣衙門,魯......城,願助安王殿下!”

“青衣衙門,鄭芙,願助安王殿下!”

“金城縣,馬六,願助安王殿下!”

“金城縣,韓金,願助安王殿下!”

“沈有財,願助安王殿下!”

“秦三,願助安王殿下!”

“......願助安王殿下!”

城主府內外,無數擡頭望天的人口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呼喊聲,陡然一下匯聚成響亮無比的人潮,各種各樣的名字夾雜其中。

幾乎是同時,金城縣各個坊區,大街小巷,數不清的民房中,不停有人奔出來,不時有人從冰冷血腥的地面爬起來,仰頭看向長天,神色或驚懼或敬畏或崇敬,卻發自內心的,喊出了那聲願助安王。

福寧坊外的大街上,二三十名相互攙扶,正往城主府走的蹣跚老人,相繼停下腳步,他們舉起手中的帶血長刀,發出蒼老但不屈的吼聲。

“張鍾黎,願助安王!”

“張東來,願助安王!”

“周大爲,願助安王!”

“錢承坤,願助安王!”

“......願助安王!”

整個金城縣,在一波蓋過一波的呼喊聲中,徹底成了燃燒的海洋、沸騰的火山!一陣陣匯聚的人聲中,願助安王四個字層層疊加,鋪天蓋地,震耳欲聾!

燃燒的不僅是金城縣。

河州城,漂浮在半空,吹響玉簫的宋嬌,目光從大火騰騰的州城脫離,看向東邊的長天,彼處百里開外,有一線青光直透雲霄,“青衣衙門,宋嬌,願助安王!”

她腳下的城池中,無數青衣刀客,漢人百姓,齊齊大喊:“願助安王!”

石門山,行走在廢墟中的李雯文,陡然停下搜索月神教活口的步伐,提在身後的大砍刀直指北天,雙目熠熠的高喊:“大唐,李雯文,願助安王殿下!”

在她身後,剛剛被毀掉的神廟內外,乃至山道上,密集的漢人男女們,感受到心中沸騰的血液,同時擡起頭來,“願助安王!”

劉小黑從潭水村中飛奔而出,帶着一隊青衣衙門,離開這座已經沒有吐蕃修士的村子,奔向下一處目標,陡然間,他停住腳步,舉起手中直刀,向北方大喊:“大唐,劉小黑,願助安王殿下!”

先是他身後的青衣衙門,更更後面的潭水村,接連爆發出爆竹般的呼喊:“願助安王!”

宕州良恭縣,趙破虜立馬城中大街,面前是潮水般殺向頑抗吐蕃戰士的甲士,身後是提着鋤頭鐮刀,跟在大軍後面吼叫着前奔的漢家兒郎。

頭頂響起那道八個字的炸雷,所有未在拼殺的甲士、兒郎,相繼擡起頭來。趙破虜虎目一睜,一把抽出腰間橫刀,對天大吼:“神策軍,趙破虜,願助安王!”

伴隨着衆軍士以拳擊胸,齊聲大吼,一道道白、青、赤各色氣流,從他們頭頂升起,利箭一半飛射向天際處那一道看不見的青芒。

岷州城,胡小丫奔出房門,舉着小拳頭在院中大跳大叫:“胡小丫,願助安王!”

河西十二州,數十縣,數不清的山頭、村舍、大地,千千萬萬聲願助安王,真正讓這一方山河地動山搖,天地失色。

這個夜晚,河西註定要熊熊燃燒。

燃燒的海洋中,千千萬萬道百姓氣運,如逆勢升空的流星,從各個不同的方位,越過青山,越過綠水,越過林野,越過阡陌,越過一座座山村,一座座城池,爭先恐後匯向蘭州上空那道青色光柱。

百舸爭流,千帆競發,萬川入海,再大氣磅礴的辭藻,再淵渟嶽峙的描述,都不足以形容今夜河西的震撼場面。

歷史,會記下這一幕,未來,無數人會懷揣滿腔熱血,隔着遙遠的時空想象這一幕。

......

李曄手中劍已不是天子劍,而是擎天之劍。青色光柱雖然只有一束,直徑雖然不過百丈,但衝破蒼穹上翻滾厚實的黑雲後,周圍數千丈範圍內,卻再無一絲流雲,形成一大片中空地帶。

璀璨星河,因爲這大片中空地帶,得以重現在世人眼中。

星河如眼,劍氣如瞳。

任何一縷想要靠近過來的黑雲,都會在剎那間灰飛煙滅。

因爲這隻霸道的眼睛,黑雲和黑雲中的兩道巨大黑洞,已經無法保持原本的圓形,被擠壓的扭曲狹長。如果黑雲簾幕是一張臉,那一定是一張分外醜陋變形的臉。

李曄看向渾身都在發抖的神子,淡淡道:“月神之力如何?壓制我等三成修爲如何?道門仙人撤出這片天地,不再用仙力庇佑大地又如何?什麼是真正強大的力量?不是神力,不是仙力,而是蒼生之力!江河山川,有千萬百姓,我們何須仙人庇護!我們,纔是天下的主人,我們的戰事,我們自己來戰鬥,我們的敵人,我們自己來滅殺!”

話音未落,手中劍向神子遙向劈斬而下!

神子早就沒了先前有恃無恐的霸氣,也沒了神力能夠戰勝蒼生之力的信心。眼見劍氣斬來,神子驚駭欲絕,手中新月印記再是明亮,也無法給他半分安全感。

自打聽到河西沸騰的人聲,自打看到無數力量匯向李曄手中天子劍,自打眼見黑雲黑洞都在青色劍氣前退卻,神子就打心底知道,他勝不了李曄。

在這一劍斬下之前,戰鬥其實已經結束了。

在李曄凝聚人力成功的時候,勝負就已經見了分曉。

神子不解、不甘、憤怒!神靈統治生靈,是他認爲的天地至理,怎麼現在神力會在人力面前退卻?神靈纔是天地之主,主宰一切,蠅營狗苟的蒼生,怎麼可能戰勝神靈的力量?!

絕境中,神子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大吼,他的鬥志在剎那堅定,他的信心在瞬間回升,他將手中匯聚了月神之力的兩輪新月,猛然轟向李曄!

wωw⊙ тtκan⊙ C ○

夜空下,遮天蔽日的劍光,照亮了山河大地,照亮了村舍城池,照亮了所有擡頭百姓的面孔。卻又在無法捕捉的霎時間,一閃而逝。

李曄斬下的這一劍,去勢遠比所有人預料的快。

快到劍光消逝,夜空恢復本來面目,很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若不是蒼穹再無黑雲,再無黑洞,很多人幾乎都要懷疑,這一劍是否出現過。

再看李曄,天子劍已經歸鞘,恢復了負手而立的身姿,長髮悠然飄落在腦後。

神子,依然站在原先的位置,除了手中再無新月印記的光亮,看起來跟戰鬥開始前並無二致。

但所有真人境修士,都明顯感覺到了不同。

他們再也感應不到神子身上的修爲波動。

真人們,自然是喜上眉梢。神僕們,則是大驚失色,如喪考妣。大上師更是臉色一暗,氣息剎那紊亂到極點,被岐王逮住機會,一槍捅在了胸口。

神子怔怔看着李曄,目光沒有焦距。

他忽然發出一聲輕嘆,嘴脣輕顫的喃喃道:“仙域主宰凡間,神靈擁有一切,月神是天上最高貴的神靈,月神教是天下最強大的修士,吐蕃戰士是世間最勇猛的戰士......爲何,我們還是會失敗?”

李曄瞥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又鄭重其事道:“這片大地,不需要月神教,更不需要月神。”

“他們需要誰?”神子問。

李曄道:“一位能讓蒼生站得筆直、安居樂業的真正帝王。”

神子點點頭:“或許,你是對的。”

砰。

很輕微的一聲響。

神子的身體隨着這聲響雲爆而開,化作無數微不可辨的塵埃,在夜風中......灰飛煙滅。

神子死了,與此同時,所有大唐修士,都感覺到渾身一輕,憑空多了許多力量。

不是錯覺,而是被壓制的三成修爲,又回到了身上。

河西十二州,自此,再無月神教,再無月神!

至於那些神僕,眼見身子化爲飛灰,大上師也被岐王一槍捅死,無不倉惶逃竄,想要作鳥獸散。

這當然是徒勞的。

李曄喝令:“凡前月神教修士,一個不留!凡前月神教信徒,一個不留!進入河西的全真觀道人,休整半旬,而後進入高原佈道!”

正欲追擊敵人的衛小莊,聞令止住身形,抱拳高聲應諾。

大部分真人境追了出去,還有的人沒有追殺神僕,回到李曄身後擔任護衛。雖然李曄不需要護衛,但他們很固執,突出代表自然是大少司命。

岐王對大少司命很是不屑的撇撇嘴,赤霞長槍倒持在身後,對金城縣振臂握拳,大喝一聲:“安王威武!”

霎時間,安靜了片刻的金城縣,再度爆發出山洪般的吼聲:“安王威武!”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數十萬人,最後齊聲大吼。

這聲音,遠傳百里,欲令山巒傾倒,欲讓江河倒流。

李曄額頭冒出一根黑線,無奈的看向朝他拋了個媚眼,一臉得意洋洋的岐王,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娘們兒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霸氣得太過厲害,換了旁人哪裡招架得住,還好李曄自身腰板兒硬。

打鐵還需自身硬,自身硬了,想打什麼鐵,想把鐵打成什麼樣都行,這個道理放諸天下都是行得通的。

......

蘭州城北數十里外,月光照耀不到的山巒陰影前,有一羣人面朝金城縣靜靜飄立。

彼處洶涌的天地人潮,恢復平靜後良久,這裡都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說說吧,看了這可以稱作驚世駭俗的一劍,你們都有什麼看法,有什麼想法?”一個蒼老沉穩的聲音,在人羣最前面發出來。

一時竟然沒有人接話。

半響,一個清麗中正的女聲響起,“今日之後,世間再無月神教了,連高原上都不會有。仙域之上,月神和她的隨從們,我們可以吞掉。”

“師太的意思是,我們要在高原上,跟全真觀爭奪,月神教滅亡後留下的勢力空白?”一個剛毅銳利的男聲,明顯很意外的反問。

先前開口的女聲沒有再響起。

蒼老沉穩的聲音嘆了口氣。他如何能不知道,那位師太並沒有跟全真觀對抗的心思,或者說勇氣。既然不爭奪月神教覆滅後,高原上的勢力空白,那麼在仙域上吞掉月神,就完全沒有收益。

如果做了,那就是給道門仙庭做嫁衣。

這是釋門怎麼都不會去做的事。

高原之上,釋門跟月神教分庭抗禮多年,兩教的鬥爭,甚至引發了吐蕃內亂,導致張義潮趁勢而起。現如今,張義潮不在了,歸義軍也大爲衰落,原以爲可以着手再度跟月神教進行鬥爭,卻沒想到,眼下月神教就這麼被從世間抹去。

敵人消亡,這本是一件值得大肆慶祝的事。

但是看了剛剛那一劍,沒有人有這個心情。

一個敵人死了,另一個敵人卻在逼近,偏偏後者還遠比前者強大。

今日他們到此,作壁上觀,打得自然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主意,卻沒想到,勝負分得那般迅捷、輕鬆。

又等了許久,沒有再聽到其他人出聲,爲首的老僧人嘆息道:“河西十二州,已經被李曄佔據,我們麾下那七州,實在是不夠看的。無論我們心裡是否願意承認、接受,能夠斬出方纔那一劍的李曄,的確不是我們能夠戰勝的。”

“主持,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還要向李曄投降不成?他可是我們釋門在凡間的頭號大敵!昔日鳳歧山一戰,他讓我們苦心孤詣,準備多年的東出大計毀於一旦!而後河東之役,他又將我們釋門在大唐最大的根基毀去,我們跟他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清麗中正的女聲變得尖銳。

她很憤怒,很委屈。

但她的話沒有說完。

因爲老主持已經擡起手,示意她閉嘴。

老主持緩緩道:“你們還不瞭解李曄嗎?對釋門,他向來沒什麼好感,碰到我們,他是真的會不死不休。但是溫末部這份基業,我們不能再失去了。西域被回鶻明教攻佔,咱們本土,更是面臨西邊來的穆斯林入侵,會戰一敗再敗,哪有力量支援我們......”

說到這,老主持深吸一口氣,不再多說理由、原因,直接道:“我會親自去拜會李曄,如果他願意給我們一條生路,我們獻出涼、甘、肅等七州,又何嘗不可?只要他不滅絕釋門,就算是他征伐西域,我們也願意助戰!反正西域的回鶻明教,跟我們也是血仇。”

“主持,這......釋門尊嚴何在?!”師太不平的大叫。

啪!

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

師太捂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老主持。

老主持冷冷注視着她:“現在,你能冷靜下來了?如果不能,我可以再多給你幾下。”

師太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老主持鋒利逼人的目光,從其他僧人面上一一掠過,直到所有人都低下頭,表示心甘情願的順服,這才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他眺望着金城縣方向,繼續道:“你們中間有的人愚蠢,老僧懶得理會,有些事,你們想不通的,那就不要去想,聽老僧的命令就是。但誰要是敢用自己的愚蠢,貽害我釋門大局,那就休怪老僧手下無情!”

尊嚴,在生存危機面前,尊嚴算什麼?

生存是第一位的,只有能夠生存的人,才能去思考尊嚴不尊嚴的問題。

有些話,老主持不會跟旁人說,釋門在仙域的局勢,比他們在凡間看到的還要糟糕百倍。其中最嚴重的,是釋門本土之地,釋門就要存在不下去了,內部各教興起,外部強敵入侵!

釋門香火供奉急劇減少,整個佛域就要支撐不住!

原本釋門發展良好的大唐,也因爲李曄的出現,而再無幾座像樣的廟宇!

之所以不說這些,老主持是怕把他們嚇傻,擔心他們脫離釋門!

簡而言之,釋門現如今四面受敵,最嚴重的,是東西夾擊。西邊的穆斯林全無理智,只是一羣打着安拉旗號的狂熱戰鬥機器,唯一可以談條件的,就是李曄。

雖然跟李曄談條件也很難,但釋門還能怎麼樣?僅憑剛剛李曄展現的那一劍,就算釋門借下佛域仙力,也根本無法戰勝!

對不能戰勝的敵人,就只能選擇臣服,祈求對方的憐憫。

老主持唯一慶幸的是,釋門現在還有不少力量,至少仙域上力量還不弱,如此,他們還有被利用的資格,還有換取憐憫的本錢!

......

張長安呆呆跪在地上,滾燙的淚水順着下顎滴下,滴打在張遜紙白的臉上。

這是他爲父親流下的淚水,只可惜,他的父親再也看不到,也感受不到。

楚錚和老道人劉柏符,一起蹲在張長安面前,望着悲傷到失魂落魄的張長安,相互看了看,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不知過了多久,張長安抹了一把眼淚,看向楚錚,又看向劉柏符,莊重肅然的問道:“你們說,我父親,他,算不算是一個不辱沒祖宗的漢人?”

張遜至死,都沒有聽到張長安叫一聲“父親”。

現在他聽不到了,張長安卻發現,自己除了這個稱謂,再也找不到別的稱呼。

楚錚和劉柏符同時默然。

張家家主張遜,在今日之前,做了吐蕃人二十年的鷹犬,在此期間卑躬屈膝,送親妹妹送親女兒,將漢家子的尊嚴辱沒得乾乾淨淨,有時候爲羯木錯辦差,中間還做了一些對漢人不利的事。

說他沒有辱沒祖宗,這種話,劉柏符和楚錚都說不出口。

張長安淚水再度磅礴。

他緊緊抱着自己的父親,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裂。

少年已經不怪罪自己的父親,也不再看不起自己的父親。爲了張家,他的父親身不由己,經受的痛苦與心理折磨已經足夠多,這不是他父親願意的,他父親原本是熱血兒郎,是向吐蕃人揮刀的勇士!是誰,讓他變成了那番模樣?

那能怪他嗎?

張長安怎麼會不記得,父親常常深夜不見蹤影,很久之後纔會拖着疲憊的身體回來。第二天,他就會在街上聽說,那些因爲他父親給羯木錯辦差,而受到損失的漢人,昨夜家中忽然出現了米糧、錢物。

坊中的百姓都說,張家家主是混賬,還好世間尚有英雄,那些人家纔不至於餓死。

可他們哪裡知道,那個無名的英雄,就是他內心痛苦的父親?就是眼前這個,因爲向羯木錯衝殺,而變成了一具屍體的中年人?

這些話,張長安該怎麼跟楚錚說?怎麼跟旁人說?他沒有證據,有誰會相信他?

他的父親,苦難的父親,哪怕戰死在城主府,死後,祖父也不會允許他入宗祠!旁人只會說,二十年的罪孽,哪裡是一死能夠抹去的?

張長安悲從中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天昏地暗,卻不敢叫一聲父親。

叫了,他的祖父,他的族人,就不會讓他做張家家主。不能做張家家主,如何繼承父親的意志,如何體會父親的感受,如何完成父親讓家族興旺延續的遺願?

從未有過哪一刻,像現在這樣,讓張長安感到絕望。

“長安,你已經是大丈夫,要接過張家家主的重擔,不要哭得這麼傷心絕望。你父親看到了,會心疼歉疚的。”

忽然,一個溫和溫暖的聲音,傳入張長安的耳朵。

這是一個讓他陌生之際的聲音,但偏偏又覺得不是從未聽過,就好像,剛剛還很熟悉。

張長安抹去朦朧了視線的淚水,看向蹲在面前說話的人。

那是一個玄袍年輕男子,一個讓人忽略他的長相,一見就會被他身上那種,既威重如山、睥睨天下又平易近人氣度吸引的人。

“你是誰?”張長安心中隱有所感,顫聲問道。之前他擡頭仰望長天的時候,看到過這個身影,只不過彼時距離太遠,對方手中劍太亮,他沒有看清楚,所以不敢確認。

玄袍男子笑了笑:“大唐安王,李曄。”

“安王?安王殿下?!”張長安渾身一個機靈,第一時間,他沒有惶恐,沒有畏懼,也忘了下拜行禮,而是滿含希翼的看着對方,緊聲問道:“安王殿下,我的父親,他,是一個不辱沒祖宗的漢人嗎?!”

如果說,這天底下,還有誰能夠僅憑自己一句話,就評判他人一生的命運、品性,給他人定性,並且讓天下唐人都心悅臣服,沒有絲毫懷疑,那一定只有面前這個,剛剛一劍斬了月神教神子的安王!

問完這句話,張長安就睜大了眼睛,連呼吸都不自覺的屏住了。

他知道,他的父親,在世人眼中,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就取決於對方接下來的話。

李曄收起笑容,正色道:“金城縣張家家主張遜,是一個有擔當,有勇氣,不負祖宗的堂堂漢家男兒!”

他沒有負祖宗,沒有負朝廷。

是大唐,是這個國家,負了他。

而現在,李曄不會再負他的子孫。

張長安脫口而出:“殿下怎麼知道?”

李曄道:“我認識你父親。”

他的眼睛,曾經見過張遜。

聽到這句話,張長安再也忍不住,紅着眼,嘶啞着嗓子,緊緊抱着張遜,用盡全身力氣,仰天一聲大喊。

這一聲稱呼,自他懂事,就沒叫過。

如今,已是七年過去了。

他喊:“父親!”

父親,你在天之靈聽到了嗎?

兒子在叫你!

父親!

對不起。

第四十八章 這就是差距(第四更)第九十一章 界限第六十七章 各有所求(第二更)第二章 朋友與敵人第三十四章 天下相合 大開天門(1)第七十八章 推進第九十七章 平壤之戰(2)第十七章 豈能不死第四十五章 無路(2)第八十三章 宴席(3)第八十章 他們的面目第一百零八章 驚喜第五十四章 蟒動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日五戰第八十六章 王來了(3)第一百三十二章 最後時刻第一百一十二章 安王不會死(三更)第一百三十三章 擊殺(二更)第十九章 大人第七十章 仙庭正統(第三更)第二十四章 亂世(中)【第七更】第四十七章 力量的源泉第一百零二章 不後悔(三更)第七十九章 儒門士子(上)第五十九章 危機與勝利(7)第七章 養豬第六十八章 蜀軍之敗(中)第八十一章 天子劍第四章 戰妖第四十章 花明(5)第九章 驚變第十一章 親信第六十五章 分化第二十九章 他所在的江湖第二十四章 你纔是真跋扈第五十九章 一年第四十一章 萬無一失第一百零五章 傳說第五十二章 爲了什麼第四十一章 西行第三十七章 一個跑 一個追第十四章 師姐師弟第一百章 變故第五十三章 輸的是安王第五章 屍體已經涼了第六十四章 城破第三十二章 你這是在賣命啊(第二更)第二十一章 蓬萊大計第一百四十三章 熱血未冷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日五戰第一百四十四章 皇后第七十章 煽動情緒第十三章 劍下留人第一百二十五章 費盡心思第一百五十七章 福星第七十九章 儒門士子(上)第四十八章 這就是差距(第四更)第二十四章 唯真英雄能本色第九十五章 攻防應對第十三章 劍下留人第四十五章 嬀州會戰(1)第六十九章 偶遇第六十七章 事實就是事實第九章 英雄快跑第十九章 大人第一百二十二章 逃遁第八十五章 佈局第十六章 改變自己的對手第一百一十四 不拿我當豪傑?(二更)第十五章 交換第四章 王在初心在第一百三十四章 習慣第一百三十二章 攔截第一百零二章 原因第五十九章 危機與勝利(7)第九章 擋道第六十二章 風雲(1)第一百二十六章 臣服第二十六章 下半身與下半句第三章 應對(第三更)第九章 輕輕鬆鬆(第三更)第八十二章 宴席(2)第七章 水妖第六章 以天下爲棋 換立錐之地(上)第一百三十八章 白鹿洞之謀(下)第一章 名將第五章 屍體已經涼了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磨盤第九章 驚變第五章 屍體已經涼了第一百一十三章 對馬海戰(3)第十二章 鋤奸第八章 英雄識於陌路第一百一十章 初見第十六章 衝府第七十三章 夢醒時分(第三更)第七十八章 原來是白狼大人(三更)第一百六十一章 開戰第七十章 肝腦塗地第三十三章 神威 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