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體乾一聽,欣然贊同道:“皇上最恨大臣結黨滋事,前幾日才斥過東林結黨,對那魏大中也不待見,咱們把朱國禎說成魏大中一黨,這事八成便行了。”
袁大海輕聲一笑,眼睛瞧着王體乾道:“那就有勞王公了!明日皇上問起朱國禎這奏疏,王公就如此奏對就是了。他們東林黨人不是以結黨爲榮嘛,咱們這回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看他們還敢黨同伐異了!只要皇上下旨早斥,只怕朱國禎就難以自安了。屬下再叫人蒐集些朱國禎的罪狀,這回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前番走了葉向高,罷了孫慎行,如今再整走這朱國禎,東林黨的那幫重臣們可是一個接一個的滾蛋,嘿嘿,這話怎麼說,噢,對,這叫出頭的櫞子爛得快!”王體乾很是高興的說道。
袁大海聽後,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他心裡的潛臺詞是:大佬嘛,總是先走一步的。
果然,王體乾到乾清宮按袁大海說的這個“黨救同類”的法子與天啓一說,天啓立時就冷了臉,怒道:“朋謀結黨淆‘亂’國事,朕已提醒過他們,他們還是不知收斂,此番會推山西巡撫,乃朝廷大員任事,豈能叫他們如此胡來!他們一個個結黨營‘私’,不顧國家利益,不顧朕的再三警告,竟相以‘私’黨而舉,這是誤國!王體乾,你馬上擬旨,給朕好好的罵他們一番!”
“奴婢領旨!”
皇上這麼配合,王體乾自然是歡喜萬分,連忙回了司禮監,不一會,以天啓名義斥責魏大中、夏嘉遇、朱國禎結黨營‘私’的上諭便出爐了,大印蓋上後,便叫周清給發到內閣去了。天啓的原意只是叫王體乾怒斥朱國禎他們,並沒有說罷他們的官,因此王體乾也沒敢‘私’自加上幾句,罷三級驅逐出京之類的話。反正袁大海這邊已經安排下去,叫東廠蒐集朱國禎等人的黑材料了,只要材料湊齊,朱國禎的滾蛋是遲早的事,不急這一刻。
袁大海剛準備叫人去搜集朱國禎的黑狀,這邊朱國禎自己卻衝動了一把,結果省了袁大海再費事。
自己上疏辯白,卻換來皇上如此怒罵,說自己“黨救同類”,朱國禎自然不服,盛怒之下,竟然學從前楊漣使的那招“以退爲進”的法子,以“年老有病”爲由請求辭官。
魏廣徽聽說朱國禎要請辭後,高興得請袁大海喝了一夜酒,爲了徹底貫徹任敏的老婆大人指示,又爲了給魏廣徽出口氣,好讓他能夠接受馮銓,不要給馮銓穿小鞋,袁大海又賣了個人情給魏廣徽,特意進宮求王體乾到天啓面前,替魏廣微討個擬旨回覆朱國禎的差事。
王體乾去的時候,天啓和奉聖夫人還有御馬監的掌印塗文輔正忙着搞一架馬車,正幹得不亦樂呼。王體乾才說沒幾句,天啓便不耐煩的揮手叫他自去辦。王體乾這纔回了司禮監,派人叫來魏廣徽,叫他代皇上擬一份回覆朱國禎請辭的上諭。
一聽讓自己擬回覆,魏廣徽樂開了‘花’,馬上揮墨寫了起來,他在御旨中先是挖苦朱國禎,說“御史陳九疇剛一上疏,卿如果能不偏不倚,何至形成三人互相攻擊的結果?卿自己不公正,被人‘蒙’蔽,身爲吏部堂官,又怎能澄清吏治?”
最後才歸到正文,說“既然年老帶病,准予回籍調理。”
短短几字,便是準了朱國禎請辭,一點餘地也沒有。就跟當年天啓回覆楊漣請辭一樣,語氣堅決得連商量餘地都沒有。
偷‘雞’不成賒把米,原是爲了剪除趙南星的羽翼而阻擾郭尚友出任山西巡撫,現下倒好,把自己都給繞進去了。
聖旨白紙黑字,宣旨太監讀得再清楚不過,朱國禎無奈,只能悔不該當初‘私’心作崇,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腳,悽然一笑,便吩咐家人收拾東西準備回原籍。
家人收拾時,朱國禎就一臉垂頭喪氣的坐在堂中,失落的望着滿院‘春’‘花’,一句話也不說。那刻,他想起三十年前,正逢“癸巳”京察,自己時任吏部考功司郎中,因爲得罪了閣臣王錫爵,結果被神宗皇帝以“吏部專權結黨”的罪名罷官,這一回則是被神宗皇帝的孫子天啓皇帝以“黨救同類,居心叵測”的罪名給訓斥,二者之間當真是那麼的相似……所不同的是,爺爺是直接將自己給罷了,孫子卻是同意自己滾蛋...
…………
天啓准許朱國禎請辭的消息傳開後,朝野一片轟動,高攀龍又急又氣,第一時間便來探望這個老朋友,準備送他一程。
見朱國禎很是神傷,人也好像老了很多,高攀龍不禁心生同感,有些難過道:“如今皇上是非不分,小人道長,君子道消,我這左都御史做得也是十分的沒有趣味,早就無心再做下去,此刻,只想與你一同告退。”
一聽高攀龍也想走,朱國禎忙阻止道:“千萬不可!存之,你身爲總憲,位列九卿,有最高的檢查、彈劾之權,有你在,那些閹黨及‘亂’臣賊子多少有所畏忌。若你一走,大洪又逆在聖心,這都察院何人可爲首?眼下我吏部只怕已經不保,若你都察院再有失,我東林上下還有立身之地嗎?眼下我走,尚不致有‘性’命之危,那是因爲咱們東林還在,若東林不在,試問以魏閹的狠辣,他會放過我們嗎?”
聞言,高攀龍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有些憂心道:“我想魏忠賢下一步會拿大洪開刀的,我們現在處處被動,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唉,大洪上疏原打算剜去毒瘡,反而催發其毒,說來也是太急了點,這剷除權閹怎可全靠筆墨口舌?現在倒好,咱們東林這棵大樹主幹雖在,枝節卻是不存了。”
對楊漣的輕舉妄動,朱國禎也是十分的不滿,但回想起來,楊漣所爲怕也是無奈之舉吧。搖頭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即使你我還有大洪不出來抗爭,魏忠賢一夥早晚也會搞到我們頭上的,自古邪正不兩立嘛,誰讓我們都是君子,心繫百姓和社稷的呢!若我們不抗爭,又有誰來抗爭呢?...大洪上疏是正義之舉,這點不容疑問,只不過大洪上疏天時欠缺,還是早了些,再加上他心機不沉,走漏風聲,使得魏閹能夠尋出對策,不然的話,大洪或許會再造我東林,重演衆正盈朝之盛舉也不定。”
“或許吧。”高攀龍也是輕嘆一聲,對楊漣的失敗他很是惋惜。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若是知道楊漣上疏沒有效果,反而讓皇上對東林不滿,魏閹越發囂張,他是無論如何也要阻止的。
“存之,葉閣老走了,孫大人也走了,如今輪到我了,往後這東林上下的重擔可是全落在你一人身上了,任重而道遠,你要多加小心!” 朱國禎不忘叮囑高攀龍凡事多加小心,以免重蹈自己覆轍。
高攀龍心下感‘激’,點頭道:“縱使不能除‘奸’,也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放心好了,我這把年紀別的本事沒有,這穩重二字卻是別人不及的。其實現在我們和魏閹是平手之局,比的只不過是誰出錯而已,只要我不出事,都察院便不會有事,都察院不出事,朝野輿論還是掌控在咱們手中的!歷來清議最重,我不信他魏忠賢能夠受得了天下人的唾沫星子!”
“你能這樣想最好!”朱國禎有些欣慰,真要遇上大事,還是這些東林元老靠得住,楊漣他們畢竟太年輕,衝動了些,凡事都不動腦子,只圖一時痛快,每每都將全黨利益綁在他一人身上,還偏偏佔着道德制高點,讓人好不着惱!
陪朱國禎又說了些話後,高攀龍想到一事,不由眉頭一皺,層層不平道:“如今有件怪事,皇上的聖旨多不通過內閣擬票,而是由宮中直接發出,那中旨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當真叫人無法分辯。前番便有任命東廠千戶袁大海爲錦衣衛指揮使的中旨,也不知這究竟是皇上的本意,還是魏閹矯詔!”
朱國禎聽後,也是大動肝火,一拍桌子道:“祖宗二百年之制,皇帝閱過大臣奏章後,都會退回內閣擬旨,如今沒有了這道程序,似乎司禮監人人都有權擬旨,至於皇上知道不知道,只有天曉得?就拿申斥老夫的這道聖旨,從口氣上看,明明就是那魏閹走狗魏廣微的筆法,擺明就是公報‘私’仇,偏偏還是寫在聖旨上的,老夫是氣也氣不得,爭也爭不得,只能乖乖受他們擺佈,當真是窩囊透頂!”
見朱國禎情緒有些‘激’動,高攀龍忙安慰他道:“消消氣,消消氣!若真是魏閹假傳聖旨,這事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到時皇上定會爲你主持公道,你就放心吧,朝中還有我們這些黨內同僚,大夥總不會眼睜睜的看你回籍,總是要藉機問問皇上的。”
朱國禎苦笑一聲:“唉,還有什麼可問的,我看你們也不要再爲我的事‘操’心了,我反正年紀大了,退了就退了吧,要緊的是保住咱東林的根基,只要你們還在,魏閹總不能一手遮天的。”頓了頓,有些疲倦的揮了揮手:“我有些累了,存之請回吧,明日也不必來送了,留待將來再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