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年之內的第二次,森近霖之助產生了,“乾脆搬家吧”的想法。
停電了,香霖堂裡頭伸手不見五指,外頭則是妖魔亂舞,一片鬼哭狼嚎。深紅的月光將那些怪物扭動着的身影帶進了店裡,印在了牆上,看上去跟小成本鬼片的拍攝現場似的。種種異象足以將孩童嚇得哭不出來,霖之助同樣也是欲哭無淚,倒不是因爲畏懼。他的心裡滿滿當當的,裝的都是實心的無奈。
“咚”、“咚”、“咚”、“咔嚓!”
三下沉重的砸門聲,到了第四下,成了木材裂開的脆響。
“嘿!”
霖之助站在兩排貨架中間,面向五步之外的門口,大聲抗議道:
“這可是新裝的門!”
然而,門外的怪物們並不會聽他的話。霖之助儘管吼,越吼它們砸得越兇。
“嘩啦!”
接着是玻璃窗破碎的清響,四五隻沒有皮膚的血色利爪一齊從窗外伸了進來。要是沒有那層金屬防盜網,那它們已經翻窗戶爬進屋裡來了。看着那些爪子一隻只地卡在鋁合金欄杆的縫隙之間,胡亂撕扯着空氣,試圖夠到幾米之外的獵物而不得,霖之助臉上的愁容,便更深了一分。
“那......”
他伸手指着窗臺底下的那一地的碎玻璃,另一手扶着額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那可是一扇新窗,哎......”
都什麼時候了,他的關注點還是他的寶貝店鋪,只能說不愧是森近霖之助,永遠只在不該執拗的地方無比執拗。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個窮讀書的,除了這家破店以外,還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財產麼?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每一次它們都會圍攻我的店,然後砸爛它們所能砸爛的一切,再試圖吃掉我的腦子。”
霖之助略帶怒意地,對着那扇搖搖晃晃的木門,滔滔不絕地抱怨着,也不管門外的那幫怪物聽不聽得懂。
“我也不明白,我這家見到顧客比見鬼還難的小店究竟是哪裡吸引到這幫玩意了,跳跳糖還是可樂?就我身上這幾塊肉,你們人均能分到一口嗎,能嗎?”
“上一次是殭屍,這一次是變異怪物,讓我猜猜下一次會是啥,火星蟑螂人?還是60m高全身冒煙的肌肉大叔?”
“咔嚓!”
又一聲脆響,打斷了霖之助。他擡起頭,便看到他那扇“新裝的門”上頭破開了一個大洞,一隻獸爪從那洞中伸了出來。少了皮毛的防護,裸圌露在外的肌肉直接擦過了滿是尖角和小刺的木門破口,一下子便颳得鮮血淋漓,門外頓時響起了一聲痛苦的嚎叫。
“你死得好歹還算有點骨氣。”
霖之助淺淺地笑了,這句話,他是講給那扇即將支撐不住的木門的。
“咯啦。”
拇指按下擊錘,金屬零件摩擦的聲音清脆悅耳。第一顆刻滿經文的銀彈已經就位,只等着一張猙獰的鬼臉出現在槍口前了。
霖之助手握着他那把銀白色的驅魔師特製左輪手槍,背上揹着一杆十字弩和一捆弩箭,腰間別着一把他連用途都還沒搞明白的神秘古劍,三件兵器和他這書生一般的眼鏡長衣扮相搭在一起,顯得格外的突兀。
“列一份待辦清單,霖之助。”
他在心裡頭,這麼對自己說道。
“換門、換窗、清理店內的屍體和垃圾,重新裝修,管八雲紫要十噸軍用鋼材加固外牆,管帕秋莉要一隻花崗岩傀儡,養一隻能打的式神,增購兵器,增重、增肌,練習劍術、槍法、搏擊技巧......或者,以上的這些一樣都不做,直接搬家走人。”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
“那就是活過今晚。”
今晚,朱鷺子碰巧不在家,她去參加冥界的賞花會了,現在大概在那些大妖怪的保護之下,完全輪不到他來擔心。霖之助原本也想去的,只是日落時分來到他店中的一個白髮赤瞳的少女,耗掉了他過多的時間,致使他錯過了赴宴的機會。他一開始並不覺得虧,畢竟他耗盡口舌賣掉了一塊落了好幾年灰的GTX690戰術核顯卡。然而現在看來,他實在是虧得太大了。
連這條狗命都要給他虧掉了。
拋開這些瑣事不談,他現在是孤身一人,這意味着他不需要去保護誰。今晚,他只爲自己的存亡而戰。
“沒關係,我做得到。”
霖之助深吸了一口氣,這麼告訴自己。
“砰!”
下一秒,門破了。成羣的怪物魚貫而入,就像潮水倒灌進河口。
“歡迎光臨!”
霖之助吼了一聲,舉起了他的槍,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二)
戰個屁!拿頭去戰!
霖之助用身體硬頂着臥室的房門,利爪在木門上抓撓的尖嘯此起彼伏。這道最後的防線,眼看着也已經搖搖欲墜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霖之助自信心爆棚,霖之助優勢很大,霖之助拔槍了,霖之助A了上去,霖之助打出了GG。
手槍瞄頭,一槍一隻,打軀幹三到五槍一隻,然而怪物往他臉上撲的速度比他扣動扳機的速度還要快,怪物的數量比他店裡所有彈藥的數目加到一起還要多。而他這邊,一輪子彈打空了就是徹底打空了,連一秒鐘的上彈時間都空不出來,剛去伸手掏子彈就是一張血盆大口直衝脖子而去,嚇得他差點沒坐到地上。
至於別的武器,弩箭的殺傷力微乎其微,可能全打光了都撂不倒幾隻,至於那把古劍......且不提他劍術造詣如何,他個拖地板都能累得腰疼的24K純小白臉,舉着把用途來歷啥也搞不明白的古代聖物嗷嗷叫着衝進怪物堆裡,確定不是在送肉?
說到底這回堵他家門的怪物,跟上一回的那些行動遲緩智力低下戰鬥力連罵街老大娘都不如的殭屍,根本不一樣。這一回,他所面對的是成百上千只狂暴化的大型野生動物,而且還是身體能力大幅強化版的,一口能連皮帶肉帶骨頭啃掉你半個腦袋的那種。這種怪物,他一個道具店店主拿頭來打咩?
所以霖之助溜了,然而整間香霖堂已經被怪物們裡三圈外三圈地,圍了個水泄不通,他還能溜到哪兒去?最多,只能退守到臥室裡,堵上門,鎖上窗戶,作繭自縛,無路可逃。
“咚!”
門外的怪物以全身之力撞擊,門板鼓一下凹一下,錘得霖之助的小圌腰前挺一下,後撅一下的,就跟被一個彪形大漢給強上了似的。汗水劃過了他的臉頰,這連續不斷的衝撞,正在將他的小身板逼向極限。他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放鬆,稍有大意,便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已經力不從心了。
“我可是‘非戰鬥人員’啊......”
霖之助慘兮兮地苦笑着,一邊全力頂着背後的門,一邊還不忘自嘲道:
“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咔嚓!”
這聲音,聽着就有點不妙了。
霖之助一扭頭,便看見一隻白森森的利爪,尖刀一般捅穿了門板,伸了進來,距離他的腦袋只有幾釐米——講真,他開始慌了。
“哦,對了,我竟然把你給忘了!”
女子的聲音相當突兀地在霖之助的耳畔響起,慵懶、可疑、還帶着薰衣草香,聽着甚是耳熟。在霖之助反應過來,是誰,在哪兒,做了什麼,之前,一道漆黑的空間裂縫便出現在他的面前,如深海怪物的巨口一般張開,將他整個吞了進去。
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霖之助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間溫暖寧靜的和式起居室中,屁圌股底下還墊着一張海綿坐墊。燈光昏黃,面前的小茶几上擺着兩杯熱氣騰騰的香茶,坐在茶几對面的那個貌美如妖的金髮女子,跟他可是熟絡得很。
“八雲紫......”
他很是無奈地笑着,又用袖子擦了把汗,道:
“我還指望你能早點來救我呢。”
“那樣一來我的店也就不至於被砸爛了......”他小聲補充道。
“抱歉,抱歉!”
紫一如既往地,滿臉堆着營業式的,虛假的笑容,道:
“一不注意,就把你給忘掉了,你瞧我這記性!”
“畢竟上了年紀嘛!”這句話霖之助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了,還好他反應快,在言語竄進喉嚨的時候猛吞一口氣,將它們強壓了回去。若非如此,他現在可能已經被丟回到香霖堂裡喂怪物去了。
“那,你就先在我家裡待一會兒哈!”八雲紫這麼說着,便站了起來,“藍不在,茶水點心啥的你自便。客廳有電視,書房有電腦,客房有被褥,你想出去溜達一會兒也行,不過別走太遠。等一切結束以後,我自然會送你回去。”
“那你呢?”霖之助擡頭望着八雲紫,問道,“你這又是要上哪兒去啊?”
“我那邊還有個‘老朋友’,得去會會。”
八雲紫言罷,轉身一步直接邁進了一道突然張開的隙間,臨走還不忘伸只胳膊出來揮一揮手,道一個別:
“待會兒見!”
於是裂縫合攏,房間之中只剩下霖之助一人。
“可是茶還有兩杯。”
霖之助低頭瞅着那兩股上升的熱氣,自言自語道:
“不喝,浪費,喝了,她該不會介意吧?”
不愧是霖之助,永遠只在不該執拗的地方無比執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