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會兒,藤彩子並沒有回答。
葉昭又說了一次,“可以的話,請把橫浜的那套公寓出讓給我吧。”
她這纔開口,用還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語氣,問了一句:“爲什麼?”
“那房子本來就很不錯,周圍的景色也漂亮,我又是橫浜出身,偶爾回老家的時候還可以過去住。”葉昭回道。
但歸根結底,則是因爲那裡有着太多他生活過的痕跡。
藤彩子想了想,“可以。”
“謝謝,彩子桑。”葉昭說,“連這樣的要求都肯答應。”
藤彩子無聲微笑了一下,“葉君也難得對我提什麼要求。反倒是我,從之前就總是不停對你說些任性的事,所以,現在能爲了你做點什麼,我也覺得稍微安心一些。”
“彩子桑已經爲我做了很多了……”葉昭的手搭上她的肩膀,重新把她摟進懷裡,“真的很謝謝。”
“再這麼道謝下去的話,可就要生氣了。”藤彩子說。
聽了這話,葉昭笑了起來,“這麼愛生氣可怎麼成啊。”笑過之後,還是認真的提議道:“一億日元,行嗎?”
“什麼?”
“我是說,那套公寓,出一億日元來買,行嗎?”
這次換藤彩子笑了,“哪有那麼蠢的買賣呀。”
一邊笑,一邊將手掌貼上他的後頸,像是在摸小動物似的揉了揉,“葉君可千萬不要有那種試圖用金錢來補償我的想法。”
如果是那樣的話,未免就太討厭了。
“怎麼會,如果那麼想了的話,對彩子桑來說就太失禮了。”葉昭認真的做出否認。
再說了,她本來就不缺錢,並且早在他籍籍無名的時候,她就已經有了可觀的財富。要是對她抱有那樣的想法的話,豈止是不尊重她,簡直是在犯傻了。
“因爲在我的心裡,那是充滿回憶的地方,”葉昭向她解釋道,“回憶是非常寶貴的,所以纔打從心裡覺得,那房子值得這樣的價錢。”
“……回憶可不是能夠拿來定價販賣的東西。”藤彩子糾正他。
葉昭想了想,“這倒也是。既然這樣,就按照確實的行情,拜託地產中介那邊來辦吧。”
不忘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認真的提醒道:“也請彩子桑千萬不要做蠢買賣啊,如果不能以應有的價格把它出讓,房子會因爲受到了不公正對待哭出來的。”
“真討厭,”藤彩子去捂他的嘴,“不要再說下去了,這些冷冰冰的東西。”
葉昭伸出舌尖,像是在戲弄她似的,掃過她的掌紋。藤彩子收回手,用力拍了他一把。
輕鬆擺脫了她的束縛的葉昭,發出愉快的笑聲,“還不行啊,彩子桑。”
又是一記巴掌落到他身上,藤彩子向他抱怨道:“太惡劣了!”
“不,我只是在用合適的方式來回應彩子桑而已,”葉昭的嘴脣貼上她的耳畔,“所以,如果彩子桑覺得那是惡劣的,只能說明,彩子桑自己先做了惡劣的事……”
“惡人纔會這麼振振有詞呢……”藤彩子沒什麼力度的反擊了一句,卻用她那剛剛纔對他施展了暴力的手,柔情脈脈的勾住了他的脖子。
“真是反覆無常。”葉昭一邊迴應着她,一邊在她耳邊抱怨道。
“都說了是個難纏的女人了……”
在被她像藤蔓一樣緊緊纏住的時候,葉昭伸出還沒有被鉗制住的手,探向牀頭。注意到這一點,藤彩子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這麼來吧。”
葉昭還有些猶豫,她已經擅自開始安排起來了,“要是中了的話,我就暫時住到國外去。”
真難爲她說這樣的話的時候,還能用那種天真無邪的語氣。
“這種事……”
“放心好了,雖然我不時就會給你添些麻煩,但是不會幹出死纏爛打這樣沒有自尊心的事的。”說這些話的時候,藤彩子像是非常興奮似的。
可是,自這樣的她身上,葉昭卻感到了些許的悲哀。
“問題不在這裡吧……”
只不過,藤彩子已經先一步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當中,並且也將他一同拉過去了。
夜晚有時很長,有時又很短,等到甦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沒有了夜色掩人耳目,那些必須要面臨的問題,也就隨之復甦了。
“葉君今天有工作嗎?”藤彩子有些出神的盯着天花板。
“上午沒有。”葉昭答道,“彩子桑呢?現在這樣不要緊吧?”現在她的氣色,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出現在工作地點的。
藤彩子答非所問,“要是葉君上午有工作就好了。真想看看你因爲耽誤了工作驚慌失措的樣子。”
“饒了我吧,”葉昭苦笑道,“這樣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發生。”
藤彩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指了指天花板,“葉君喜歡的對象就住在上面,對吧?”
“是的。”提到這個,他的心情也跟着冷靜了下來,回想起昨天夜裡和藤彩子的對話,心裡知道,他必須要儘快把那份決斷的力量使出來。
否則的話,一旦拖得久了,這份力量也會跟着消散。
“剛纔稍微想到,”藤彩子說,“雖然沒有和她見過面,但是,現在卻離她這麼近。”
不,其實你已經見過她了。並且,她現在正在大洋彼岸的美國,和這裡隔着相當的遠距離。葉昭在心裡這麼想道。
但是,他並不願意說這些,而是轉開了話題,“等下要不要送彩子桑回去?”
“葉君送我回去的話,說不定會釀成事故呢。”藤彩子意有所指。
現在正是暑假。一夜未歸的母親,被自己當成哥哥信賴着的人送回去,這樣的事光是想一想,就已經是災難級的大事故了。
“我只要這樣,在天亮着的時候,大大方方從這裡走出去,就已經覺得足夠了。”藤彩子說,“如果葉君爲我做的太多,說不定我反而會變得猶豫不決。”
葉昭想了想,“這樣也好。”
早餐是葉昭準備的,藤彩子從浴室裡出來之後,又用隨身帶的化妝盒上了妝。
吃飯的時候誰都沒有說話,藤彩子食慾不佳,她的那份只吃了一半兒,葉昭把自己的全吃光了以後,指了指她的盤子,遞過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已經足夠了。”
“但我還是有點不太夠。”葉昭衝她笑了笑,“不介意的話,我把這些也吃掉吧?”
“葉君說了算。”藤彩子隨口說道。
葉昭也沒有在意她的態度,“那我不客氣了。”說着,把她面前的盤子端了過來。
吃完早餐,收拾完餐桌,藤彩子準備離開。
葉昭把她送到玄關,不忘再提到房子的事,“關於橫浜的那套公寓,具體的事情,之後還要再和彩子桑商量。”
“嗯。”藤彩子的反應不冷不熱的,頓了頓,又問:“葉君決定了嗎?”
葉昭知道她在問什麼。點點頭,“是的,已經決定了。我會去好好和她說清楚的。”
“說不定會把她弄哭的。”
“我知道,但就算這樣也還是要說出來。”葉昭說,“如果什麼都不說,那就太卑鄙了。”
聽了這話,藤彩子笑了一下,“真不知道該說你是溫柔,還是該說你殘酷。”不過,溫柔和殘酷這兩樣特質,原本就是可以並存的。
“那麼……”
“我就告辭了。”臨別前,藤彩子相當莊重的彎下腰,向他道別。
送走了藤彩子,葉昭的大腦短暫空白了一小會兒,思緒回籠以後,他再一次想起,自己剛纔說了相當不得了的話。
他要去和仲間由紀惠說分手。
分手並不是一件難事,但是,要對一個完全沒有錯的人說出分手的話,卻是一件很難以啓齒的事。
有那種草率粗魯一些的做法,因爲沒有辦法當面說出來,所以光是靠着電話或者信件之類的東西,連面都不用見就把這些話說出來。
甚至還有那種故意玩失蹤,故意冷淡對方,逼迫對方來把分手的話說出來的做法。
總之,分手這件事,輕而易舉就可以暴露出人的醜態。尤其是面對一個完全沒有錯的人的時候,爲了減輕自身的負罪感,反而更加容易去指責對方。
但是,這樣的事,葉昭絕對不會去做。原本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情形,就是因爲他的輕率造成的,如果還要反過來想着如何去撇清自己,那麼就太下品了。
公私到底要分明,等到午後上村勇紀過來接他的時候,他就只能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準備前往工作地點去了。
下午的工作稍微有點意思,是電視劇的客串。而客串的劇集也不是別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月九劇。
也就是由內田有紀主演的那部《請給我翅膀》,葉昭要出演的,也是所謂的“本人役”。
月九劇的名頭很響,內田有紀接檔的,還是木村拓哉那部傳說級別的《悠長假期》,但是,就算是一度創造了衆多收視神話的月九檔,也並不是每一部電視劇的收視率都很好看的。
比如這一部《請給我翅膀》,就已經快要砸穿了。
夏天是個火熱的季節,也是個屬於運動和戶外的季節。所以,就連電視劇的夏季檔期,收視率往往也是一年之中最差勁的。
內田有紀主演的這部電視劇,從開播起,收視率就不太佳,就算沒有《悠長假期》那樣的妖怪反襯,在整個月九檔的電視劇裡,收視率也是倒數了。
收視率低迷的時候就嘗試一下拼嘉賓。
剛好葉昭的即將發行的新專輯裡,有一首歌被富士電視臺預定成了體育節目的主題曲,因爲這點兒關係,富士電視臺那邊也就向他拋來了電視劇客串的邀請。
客串電視劇是件挺輕鬆的活兒,哪怕客串的是收視率低迷的電視劇,也不會對自己帶來什麼損失,既然和電視臺那邊有合作,稍微抽出一點時間客串一下也無妨。
葉昭和內田有紀是熟人了,不過“合作”還是頭一次,雖然這個合作也只是在同一部電視劇裡出現,連直接的對手戲都沒有。
見到了熟人,內田有紀的態度非常的親切。對於他們兩個人交情竟然不錯這件事,讓不少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不過,機靈一點的人,聯想到內田有紀和福山雅治的緋聞,再聯想到葉昭和福山雅治是好朋友,也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了。
擔任主演的電視劇收視率不佳,內田有紀在片場也頗有壓力,雖然工作人員們都很和氣,但是她還是很小心的儘量避免着NG,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好。
“內田桑的表現已經非常好了,我在旁邊看着,都忍不住想要爲你鼓掌。”在片場,葉昭這麼對她說了。
“謝謝,葉君。”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話,她卻露出很感動的表情。
可是,雖然這麼頭頭是道的鼓勵了別人,等到結束了自己簡短的戲份,離開片場,坐回到車裡以後,葉昭立刻又陷入到了“如何去解決自己的問題”這個難題當中。
而就在他思來想去,考慮着如何將對她的傷害減到最低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不管如何用語言或者行動去粉飾,最後都會指向同一個地方。
既然是無法避免的傷害,又何必假惺惺的去找那個“最合適”的辦法呢?最合適的,就是堂堂正正的把想要說的話說出來。
哪怕這說不定也只是假惺惺,但這他能夠給出來的,最基本的尊重了。
約定見面的地方是仲間由紀惠住的公寓。葉昭心想,如果是在外面,或者是在他的家裡說這些事的話,對於之後要獨自離去的她來說,實在太殘酷了。
要是藤彩子知道了他這些想法的話,絕對會說“要不得啊……這種沒用的溫柔。”
可是,他也確確實實是從藤彩子那裡得到了說出這些話的力量。
對這一切還毫不知情的仲間由紀惠,在他到來的時候,爲他準備了果汁,而她自己,則照例還是面對着一杯牛奶。
看着她那雙還有着孩子氣的眼睛,葉昭又感到了那種難以啓齒的爲難。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他所表現出來的太過露骨,反倒是仲間由紀惠率先問道:“葉昭哥哥是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嗎?”
要是說出“沒什麼”的話,這一次鼓起的勇氣就全部都前功盡棄了。
況且,對於正帶着惡意的他來說,“沒什麼”這種謊話也太可惡了。
葉昭的手握住杯子,因爲是冰鎮過的果汁,杯子的外壁出了一層涼津津的汗。他稍微鎮定了一些,收回手,開口道:“是的,有件必須要對你說的事。”
“我們分手吧。”
這兩天簡直像是被彩子掐着脖子在寫……卡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