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坐了一天的火車回到武漢時,天朦朦朧朧地剛剛亮,馬路兩旁的路燈還未息,街上基本上沒有人行走,整個城市都顯得空空蕩蕩。真沒想到一年前,我帶着絕望離開武漢,現如今又帶着絕望重回武漢。我望着周圍眼前熟悉的一切,不禁冷笑一聲,暗自感慨,人活到我這份上還真是夠失敗的了。

在回家之前,我就已經在路上做好被父親臭罵一頓的準備。但我回去時,家裡並沒有人,而且門鎖也換了,我有些不解,爲什麼二十幾年都未換過的門鎖,在我回來時卻突然換了呢?這時,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了我的心頭。

“薇凝,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我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我回頭,是隔壁鄰居家的劉奶奶,她拿着垃圾桶正準備出去倒垃圾。

“怎麼了,我家難道出了什麼事?”我忐忑地問。

“你家出了這麼大的事,難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茫然地望着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難道真的沒人告訴過你,你爸爸兩個月前就已經去逝了嗎?”

“您……您說什麼?我爸爸他……我爸爸他去逝了。”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腦子一下懵了。

“是呀,今年年初,你爸爸把你們家的房子賣了以後,不知得罪了黑道上的哪些人……。”她望着我欲言又止,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說:“後來過了一個星期,纔在山裡坡的水塘邊上發現了你爸的遺體。”

“我……我……爸爸他……他——死了。”我渾身抽搐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事實。

劉奶奶神傷地點點頭,拍拍我的肩,安慰我說:“孩子,節哀吧!以後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雙手捂住臉,不停抽搐着,淚水在眼眶裡翻涌,我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惡耗。

“我……我爸爸他……他的遺體現在在哪?”我攤軟地靠在牆壁上,泣不成聲。

“你到公安局裡去查一查,我想到公安局裡一定能查到。”劉奶奶說完,踮起腳望了望我身後我以前的那個家說:“現在住在這裡的是一個姓黃的老爹爹,你現在肯定不能再住在這裡了,你打算去哪裡?”

“是啊,我現在去哪裡?”我茫然地四處張望,不知所措。

“你現在有可以投靠的親戚朋友嗎?

我搖頭不語,腦子裡很亂。

“真是可憐的孩子,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這時,劉奶奶突然猶豫了一會,不太情願地說:“要不,你先在我家住上幾天,怎麼樣?”

“不用了,我先去把我爸爸的後事辦了,再去找我媽。”

“找你媽。”劉奶奶驚愕地張大眼睛望着我:“你知道你媽在哪?”

我朝她點點頭,不想連累她而撒謊說:“我經常跟我媽聯繫。”

劉奶奶聽我這樣說才放心地點點頭。

我到達公安局後不久,很快就查到有關父親的資料。公安局的同志很熱心,派了一名警察陪同我一起,前往殯儀館去認領父親的屍體。

我們到達殯儀館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按照我們的要求拿出了一打當天死亡的人的照片讓我辨認。我接過照片後,很快在這打照片中找到了父親的照片。我傷心欲絕地把父親的照片拽在手心裡,整個人綣作一團,哭得泣不成聲。老天爺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就連最後那麼一點親情的名份,都不肯留給我,難道我真的是天煞孤星嗎?

認準照片後,沒過多久,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在骨灰儲存室裡拿出了一袋骨灰交到我手中,要我回去爲父親辦理後事。我抱着父親的骨灰不知所措。爲父親辦理後事談何容易,我身上甚至就連爲父親買一個骨灰盒的錢都沒有,就更別提有錢爲父親買座墓了。就這樣,我拖着行李,抱着父親的骨灰,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心裡荒涼極了。世界這麼大卻容不下一個小小的我。此時,老天爺似乎有意跟我這個可憐人開玩笑似的,落井下石地下起大雨來。很快,我渾身被雨水淋得透溼。我站在十字路口,擡頭望着灰濛濛的天空,冰冷地雨滴像刀子一樣,砸在我的身體上,痛極了。此刻,我對整個世界萬物只悟出了一個字,那就是“慘”。我對着天空,不禁心灰意冷地慘淡一笑,又低下頭看了看懷裡抱着的父親的骨灰,傷心絕望地說道:“你爭了一輩子,算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到頭來死了,就連一個骨灰盒都沒有爭到、算到、想到……”我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脣,渾身抽搐,感覺眼眶裡不斷有熱泉涌出,但此時雨下得太大,我已分不清臉上那些是淚水哪些是雨水,只覺得全身僵硬麻木,無法動彈。我站在原地,最終也沒能抑制住自己滿腔憤怒,撕心裂肺地吼起來:“活該,你活該,這是你的報應,沒人會同情你。”我軟弱地攤倒在地,對着天空又哭又笑,不知路在何方,家在何處,不知是世界遺棄了我,還是我遺棄了世界。我悽楚地自言自語:“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荒謬,它可以容下有錢的死人卻容不下沒錢的活人,也許21年前我就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我望着從我身邊疾馳而過的車輛,不禁想:“一切痛苦都源於我還活着,如果我死了,就不會有意識,沒意識我就不會再痛苦。”這時,我突然產生了輕生的念頭,但我並不覺得這種念頭有多可怕,相反心裡像是如釋重負,輕鬆了不少,也許死亡真的是一條可以一次性解決所有問題的途徑。

我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緩步走到馬路的中間,閉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來臨。這時,一輛卡車的馬達聲劃過我的耳際,離我越來越近。就在我認爲自己馬上就可以得到解脫時,突然,我身後又一支手拽住我,用力將我往後一拉。頓時,我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我睜開眼睛,那輛卡車已經和我擦肩而過。

“薇凝,你在幹什麼?你怎麼這麼傻。”

我轉過頭,是錢君豪,他撐着傘立在我面前。我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你不是去了美國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軟弱地問。

“你問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君豪兩眼迸火地朝我咆哮:“如果我現在不在這裡,你是不是打算待一會要我過來爲你收屍。”

我低着頭捂着臉抽搐着,哭泣着,一句話也不想說,只覺得自己做人真失敗,就連自殺這麼簡單的事都會以失敗而告終。

“薇凝,冷靜一點,勇敢一點,你可以振作起來的。”他把我從地上扶起來,爲我拭乾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安慰我說:“這個世界並沒有拋棄你,你還有我,讓我陪你一起渡過這次難關,好嗎?”

我望着他那黝黑且又深情的眸子,一時間無法控制自己情緒,情不自禁地撲到他的懷裡,大哭起來:“君豪,我爸爸他……我爸爸他死了。”

“我知道,劉奶奶都已經告訴我了。”君豪溫柔地撫摸着我的長髮,溫柔地說:“你看老天其實還是很倦顧我們的,讓我一出門就找到了你……薇凝,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好嗎?”

我在他懷裡,抽泣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