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照耀在了皚皚白雪之上,已見了絲絲消融的跡象。原本鬆軟的雪地似是在一夜之間就癟了下去,一片雪與另一片雪之間沒有一點點縫隙。
這自由的感覺,真是好啊。
軒轅錦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冬日略帶幾分寒意的清冷空氣,又從口中噴了口白霧出來,白色的狐毛大敞包裹着他的身軀,讓他一張臉都陷入了絨毛之中,這樣稚氣的舉動,倒顯出幾分少年人的天真來。
信步走在大街之上,舉目所見已是一番戰後拾遺補缺的場景了。
惜月等人自有過人之處!不過這樣短暫的時間,卻已這皇城回覆了平靜。雖然鬧市之中的叫賣聲還顯得有些稀稀落落,但總算了有商鋪開始打開門做生意,有人開始在門後探頭探腦,膽子大些的,也已經開始修補起因戰火而破敗的房屋了。
一個才總角的小姑娘從一扇木門後露了個頭出來,臉上帶着好奇與笑意,目光定定放了軒轅錦鴻的身上,短短胖胖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角。
軒轅錦鴻快步從她身邊走過,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感概,生活總要繼續下去,而南朝的人民彷彿都卸下了心中的緊張與不安,終於開始準備起新的生活了。
軒轅錦鴻漸行漸遠,穿過了鬧市,穿過了繁華的街道,來到一片密林之旁。這是他第一次要到這股力量的核心所在了。
深深吸了口氣,身子竟不由的有幾分顫抖了起來,不是因着緊張,而是興奮。那是身體深處盪漾而出的嗜血的慾望。
沉穩的步伐踏在雪地上,響起一片“咯吱,咯吱”令人牙齒酸冷的聲音。一個人影在他面前飛掠而過,軒轅錦鴻一笑,站住了腳步。
就見那人影在自己面前落了下來,單膝點地,行禮道:“主上,屬下等已按照主上的要求聚集,所有核心的成員都已經到達了。布放的圖紙和資料也在內堂之中了,主上請!”
軒轅錦鴻輕聲道了個“好”字,便隨着那人一路向着密林深處走去。樹林漸次變的濃密了起來,幾乎每個樹之間都不曾留下讓人能夠穿行而過的縫隙。
卻見那人一面緩慢想着林中帶路,一面口中向着軒轅錦鴻解釋道:“這林按照奇門遁甲之術,依五行八卦排列,林中沒有暗記也沒有路標,全靠着口口相傳記憶。若是走錯了一步,就休想走出這林子去。這也是爲什麼我們這股力量能夠在此隱藏。
軒轅錦鴻暗道了一聲難怪,一面留神記誦着密林中的路徑,一面緩緩開言問道:“既然如此,能到密林深處的有幾人?”
“五人。”那人毫不遲疑的回答道:“其餘衆人都是蒙上了雙眼,由他人帶領進去,再如此送了出來,真正認識路徑之人只有五人。”
原來南皇行事如此周密,軒轅錦鴻一笑,說道:“難怪大兵壓境,你們卻能存留了下來。”
那人回頭對着軒轅錦鴻一笑,腳下突如蛇形一般,腳下的步子竟是一步三折。軒轅錦鴻一驚,難道這些人心中還是惦記着爲南皇報仇?
卻突然間只見一道烏黑的身影向着自己直射而來,若利箭之離線,若猛虎之撲食。軒轅錦鴻眼眸中一道寒光閃過,竟是不躲不閃直接迎了上去。那人卻似是並無敵意,在離軒轅錦鴻不遠處突得收了來勢。
軒轅錦鴻朝他看了過去,只見那人身穿皁色貼身軟甲滿臉怒色,似是悲憤難抑,對着軒轅錦鴻問道:“主上,首領何罪?”
軒轅錦鴻這才依稀看清,此人於昨晚被自己殺死的首領有着六七分的相似。軒轅錦鴻突得展顏一笑,那白得晶瑩若玉石般的臉龐瞬間讓人移不開眼。
卻漸漸的,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如有實質一般籠罩住了對面的人。那人渾身一震,竟是感覺又一次看到了南皇陛下,他的身子開始顫抖了起來,彷彿他已經明白了軒轅錦鴻接下來要做的事。
不過一個呼吸間的功夫,他的身子就軟軟的倒了下去。軒轅錦鴻帶着寒意的聲音響起:“在南皇身邊這麼多年,我終於還是有了今日,而我學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斬草要除根。”
他笑着望向爲他帶路的那人,似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那人渾身一顫,急忙掩飾住了眼中的不忍之色,低聲說道:“是。”
這位新的主上,甚至比南皇還要狠辣了幾分!首領的兄弟因爲一句詢問,死在軒轅錦鴻掌下的消息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不其然的,衆人都生起了同樣的念頭。
有了這樣的一番立威,軒轅錦鴻結掌這股勢力便出乎意料的順利。人人都知道,他們的新主上,是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主。
而那位曾經的舊主人已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獨自躺在冰冷的牢獄之中……
屍體被人發現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照例送飯的差役拍了拍木欄,卻不見南皇有任何動作,這才起了疑心,喊了聲:“喂!”
也不見他有所動靜。
難道是死了?一個念頭浮上心頭。牢獄之中死了犯人,這種事可大可小。
但死的是前朝皇帝,這就是大事了。
獄卒頓時慌亂了起來,連聲喊道:“你快些起來!一日可只有這一頓飯,你要是不吃,餓死了可活該!”口中雖是恐嚇的話語,但語氣中驚慌卻人人都聽得出來。
獄卒喊了幾聲,卻看見南皇還是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整個人沒有了絲毫生氣。手中的飯碗一丟,轉身喊道:“牢頭!牢頭!南朝皇帝死了!”
牢頭聽得他喊叫,已是有了幾分的不耐煩,此時突然聽到他說南朝皇帝已死,也是嚇了一跳。
幾步走到了牢門前查看,確認南皇已經氣絕身亡。又慌忙請來了仵作,可惜來查驗屍體的仵作只是隨便擺弄了幾下,便直接搖了頭。
直到走出牢門時,那木欄上似是拼接過的痕跡,才讓他目光一跳。
難道是有人曾經進來過?一個念頭在仵作心中閃過,隨即又笑了起來,誰會花費這樣的力氣呢?那南皇早就已成了必死之人。
隨意安慰了獄卒幾句,仵作來到大殿中向着惜月公主等衆人稟告南皇已死的消息。
柳妃手中的茶杯咣噹一聲便掉落在了地上,口中帶着不可置信說道:“死了?你是說他死在監牢之中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柳妃長長的睫羽微微閃動,一張絕色的臉龐上看不出是悲是喜。陳楚若看向柳妃,似是被她的情緒所感染。楚昭南見她感傷,伸手將她抱入了懷中,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楚若,怎麼了?”
陳楚若搖了搖頭,臉上綻放出一個微笑來,說道:“無妨,只是想着南皇雖然死了,可這南國卻是戰火剛剛平息,想要恢復以往的生機,還需要一段時日。”
惜月公主秀眉一揚,早見眉宇間一股英氣逼人而來,她灑脫的笑了笑,語氣淡然道:“總是要死的,難道還能留着他?你卻是多慮了,我們固然與南皇針鋒相對了多年,可這南朝上下,又有那一個不痛恨他的暴戾?依我看,只要將這消息傳出宮門去,只怕多少人都覺得普天同慶呢!”
一句話落地,就聽見宮門外馬王的聲音響了起來,“有什麼事普天同慶?也說給我聽聽。”
只見他手中拎着一罈子酒,從門口伸進了頭來。衆人見他如此,都不由的一笑。風清揚見沒人回答,生怕馬王覺得心中不舒服,連忙說道:“正說到南皇死了。”
“什麼!死了!”馬王手中的酒罈落地,頃刻之間酒香充斥了整間殿宇。
風清揚一怔,說道:“這是怎麼了?”
馬王也顧不得剛尋來的一罈美酒,拍着大腿說道:“啊呦!可怎麼就死了呢!我還打算一刀一刀活剮了這孫子呢!他怎麼就死了!”
一席話說的衆人哭笑不得。風清揚到底年幼,更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馬王纔好。
等衆人笑鬧夠了,惜月公主才轉向了仵作,朗聲問道:“你且說說,他是怎麼死的?”
仵作坦然而淡定的回答說道:“以屬下看來,南皇是因爲被風公子重創,只不過被一口真心護住了心脈。但隨着傷勢的加重,又沒有得到有效的醫治,因此上才氣絕身亡了。”
惜月點了點頭,先是溫柔的看了風清揚一樣,才笑道:“也算是他惡貫滿盈,這才罪有應得!只是要多謝裳兒了。”
風清揚摸了摸頭,似是有幾分不好意思,笑了笑,卻轉頭去看楊楚若。
楊楚若安慰似的對他一笑,伸手拉住了風清揚的手,說道:“裳兒也不用謙虛,若不是你,也不會有當日生擒了他之事。”
言畢,又說道:“咱們也該商議回楚國的事了。”
衆人頓時點頭附和,湊在一起,卻是歡聲笑語不斷響起。
衆人一片歡笑聲中,卻只見軒轅錦鴻的眉頭微微揚了一下,幾不可查的悄悄鬆了口氣。
他去監牢之中本來抱的就是復仇的念頭,甚至不惜同歸於盡。但收服了那股力量之後,他纔不想死了。
因此上指揮衆人將監牢的木欄復原如初,那幫手下第一次爲主上效命,自然盡力做了個盡善盡美。而南皇,也被僞裝成了重傷不治死亡的樣子。
他心中所擔憂的是惜月公主等人會親自到監牢中查看,而幸運的是,收服南朝之後,他們心中所在意的,卻是安撫百姓,賑濟貧民,撫慰這個被戰火折磨的千瘡百孔的國家。
軒轅錦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來,在這些人眼中,南皇早已沒有了價值,而唯獨自己知道,南皇真正的價值所在。
只希望他們能早些離開,只有他們離開了,這個國家才容得下自己大展拳腳。
“錦鴻,跟我們一起走吧。”楊楚若的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將軒轅錦鴻重新拉回了現實中。
他轉頭看向楊楚若,依舊是那張秀美無雙的臉龐,溫柔的笑意在她嘴角盪漾着,似乎看一眼就能讓人心中甜出蜜汁來。
可他卻搖了搖頭,一雙眸子清冷無波。他的聲音中略帶了幾分低迷,他說道:“我不想走,南朝裡有太多了記憶了,我想在這裡呆一段時間。”
“不想走就別走!”馬王橫了他一眼,心中有幾分看不慣這小子,明明是好心好意想要照顧他,反而還得上杆子求着他,天下哪裡有這樣倔強的脾氣!
簡直就是不知好歹!想到此處馬王轉頭問了江黎墨一句,“你呢?你走不走?”
“我……”江黎墨依舊是那一副受驚過度的小媳婦樣子,期期艾艾說道:“我想回家……”
馬王憤憤然轉身,突然用力一腳踢向了那碎在地上酒罈。
巨大的聲響嚇的江黎墨一哆嗦,帶着幾分委屈擡眼看向馬王。
衆人都是一怔,不知道馬王這又是發得哪一門子的神經,剛纔分明還是好好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良久,才聽見江黎墨似是鼓起了勇氣一般問道:“你……你想帶我一起走嗎?”
馬王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看他所在的方向,甕聲甕氣說道:“誰想帶你走了,不過是問一聲!”
說完,頭也不回徑直走出了殿外。
他就這樣走了?
望着馬王漸漸遠去的背影,江黎墨突然一咬牙,竟然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柳妃捂着嘴輕輕笑出了聲來,“我怎麼瞧着跟對鬧彆扭的小兩口似的?”衆人都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
楊楚若走到柳妃的面前,看向她。“妹妹,你呢,你可是要跟着我們一起走的?”
“我……”柳妃低下了頭去,似是難以抉擇。
楊楚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掌心貼在了柳妃的纖纖玉手之上,她卻像被燙着了似的,將手掙脫了出來。
楊楚若心中一動,卻聽見柳妃悠悠的聲音響起,“姐姐,你且容我再想一想吧……”
楊楚若怔怔望着自己被柳妃甩開的手,原來她們再也回不到當初了,那個彼此信賴,彼此扶持的當初。
終究,是她辜負了她……
“終究是他辜負了我……”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楊楚若擡頭看去,卻見惜月公主凝視着大殿外正在融化着的皚皚白雪,沉聲說道。
她一雙清冷的眸子中含滿了悲傷,卻深深埋在了眼眸的深處,似是一潭純淨的湖水,看似清可見底,卻在那湖水之下隱藏着無人可見的漩渦。
惜月公主微微擡起頭來,她的目光似是穿過了眼前的窗櫺,穿越過了宮牆,甚至穿越過了生和死。
她久久的凝望着,口中吐出的話語再也不是平日那般灑脫,“我想再去看看他,這件事總要告訴他一聲纔是,也免得他在地下還懸念着。”
衆人自然知道她所說的人是指的楊三少,喜悅在衆人心中緩緩的是消失流淌而去。
似是被惜月公主的情緒所感染,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
惜月公主似是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一般,她高高地昂起了頭,不讓淚水落下,再轉過身來面對衆人時,那意態揮灑的微笑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臉上。
“既如此,我們就去告訴他這件事吧!”她似是在說一件平常的事一般,可這話落在衆人心底,每個人的心上,都如同墜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老天!這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
從此之後,一對有情人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見,縱然有萬千相思,也不能一訴衷腸。
戰事來時,她可以強壓下自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可如今南朝覆滅,南皇已死。
甚至於在聽到勝利消息的一刻,她心中竟然驀然升騰起一個念頭來,她想相隨與地下。
戰事已平!她已經卸下了自己所有的肩負的責任,她不能,致將士的死活於不顧。作爲統領大軍的靈魂所在,她有她必須承擔起的責任。
然而現在,一切需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完了。她獨自面對了這一切,獨自完成了這一切。
她現在唯一的一個念頭,只是想要對着他訴說,回到他的懷抱中。
車轔轔,馬簇簇,行人弓箭各在腰。前往楊三少墓前的隊伍如同行軍般齊整劃一。卻沒有了出征時的殺氣與那勃勃的生機。
惜月公主跨坐於駿馬之上,一雙眼眸中卻全然是悲切之色。她沉默着,彷彿是在跨越了時空交接線和他交談着。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放低了聲音,彷彿怕任何輕微的一聲響會打擾了她的思緒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她隱忍了多久,壓抑了多久。此時的她本該放聲大哭一場,卻因爲那份倔強,那似是與生俱來的傲骨,她不肯在衆人面前落下淚來……
“若是我要隨你而去,不知你見了我,可會歡喜?”惜月公主的嘴脣輕啓,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喃喃道。
她的嘴角含了一抹笑意,那笑容看起來悽楚之極。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不知何時,雪突的紛紛揚揚而下,那個本是響晴薄日的天空,卻突然陰沉了下來。彷彿是連蒼天都感受到了惜月公主,那悲哀的心境。
沒有人說一個字,卻都在幾乎同一個時間,心中都是一凜。一股悲慼在整個隊伍中蔓延了開來。
去祭奠楊三少,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心頭沉甸甸的。
他曾是他們的戰神,他們心目中的無雙英雄,也是他們所信任和敬仰的對象。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們都曾經渴望成爲過他,像他一樣文才武略,像他一樣智謀迭出。
而他竟就這樣走了,撇下了他們的公主,那個如此爽朗俏麗的女子。那傾國傾城的容貌,那動人心魄的雙眸,那直入人心底的灑脫笑聲。
難道這些也無法留下他嗎?無法讓他在這世上多留一些時日。
傳說中,有謫仙人從天而降。在這世上走這樣的一遭,所爲的不過是渡過塵世間的劫。
若這樣的謫仙人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那楊三少一定就是這樣的人!
他太過完美了,完美的不似世間的凡人,完美到另所有人都心生敬佩,然而他終是走了,走的這樣的徹底,這樣的決然。
他的墓越來越近了,隨着陣陣的馬蹄之聲,每一步都讓衆人覺得重若千鈞!惜月公主的雙眸望向了楊三少的墓碑。
他將永遠留在這個地方,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