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柔見過皇上。”靜安公主略有些顫抖的聲音陡然響在寂靜的太極殿,猛可裡還真讓人莫名心驚。
慕容俊似是突然被驚到,回神看下去,就見靜安公主低眉垂目地站了,臉色黃中帶青,眼眶深陷,嘴脣烏青,看着有些磣人。
看來,她是十二萬分地不甘願嫁到大燕來,否則何以纔來不久,就病成這樣。
慕容俊眼裡露出隱隱的自嘲之色,冷聲開口,“公主當真病了?”
靜安公主心中一驚:莫非皇看出她是做了妝容的,知道她是在裝病?“皇上恕罪,憶柔病重,一直未能前來請安。”說罷還咳了幾聲,身體晃了晃,以示是真。
慕容俊倒也沒懷疑,點頭道,“如此,是朕對你關心不夠,你受苦了,是朕的不是,朕稍候就派御醫前往,爲你診脈。”
原來沒懷疑。靜安公主心下稍安,恭敬地道,“多謝皇上關切,燕寧公主一直在爲憶柔調理身體,可惜憶柔不爭氣,未能好起來。”
言下之意自然是說,燕寧公主醫術超絕,她都看不好我,就不必麻煩御醫了,他們難道還能勝過燕寧公主不成。
慕容俊眼中閃過異樣之色,挑眉道,“看來不止是大燕百姓將南雪鈺當成了神,連公主你也是如此,是嗎?”
靜安公主聽得出來,皇上對燕寧公主好深的成見,她惟有小心答話,“燕寧公主醫術超絕,宅心仁厚,憶柔雖初來大燕,卻也聽說了她爲大燕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救了無數人的性命,她能得百姓尊敬愛戴,也就是情理之中。”
“你對南雪鈺,倒不吝誇讚之詞,”慕容俊的表情陰晴不定,這說話的口氣也說不上是喜是怒,就是讓人聽着心裡直打鼓,“靜安公主,你是否不願跟朕大婚?”
靜安公主心一沉,大氣不敢出,“憶柔不敢,只是憶柔病體未愈,恐會將病過給皇上,所以……”
“藉口,”慕容俊冷笑一聲,“之前你見朕是個白癡,現在朕又成了殘廢,所以嫌棄朕,不願意跟朕大婚,是嗎?”
靜安公主頭都不敢擡,“憶柔不敢,皇上言重了!”她真的不是出於嫌棄之心,只是此心早已歸了他人,若非如此,不管皇上是個什麼樣的,她這輩子,也就認命了。
“事實如此,你何必否認,”慕容俊揮了揮手,“你起來吧,坐下說話。”
皇上似乎並沒有生氣?靜安公主心跳如鼓,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樣,小心地直起身體,坐到了椅子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你很怕朕?”慕容俊忽然問,聲音里居然像是帶着笑意。
嗯?靜安公主大爲詫異,卻不敢擡頭看上去,“憶柔不敢。”
“你跟南雪鈺很相熟嗎?”慕容俊繼續問,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靜安公主實在不明白他到底想怎樣,乾脆不多想,據實回答,“自從憶柔來到大燕,沒多久就患了病,太后恩德,讓燕寧公主替憶柔診治,所以總是見過幾面的。”
至於燕寧公主幫她計劃與心上人逃走的事,打死都不能說。
慕容俊點頭,表示明白,“那你對南雪鈺的爲人,瞭解的如何?朕知道她很聰明,也很冷靜,朕問的是,她心思可正嗎?”
靜安公主一愣:這是什麼意思?皇上似乎一直在說燕寧公主,難不成,皇上是看中她了?天,那越王殿下一定會生氣的!“皇上的意思,憶柔不明白。”
慕容俊沉默了一會,換了個問題,“五弟很喜歡南雪鈺,是嗎?”
靜安公主臉上一紅,這問題皇上似乎不應該問她吧,問太后來的比較合適。“這個嗎,應該是吧,憶柔聽說過一些關於越王殿下與燕寧公主並肩作戰之事,他們好像是要太后成全的。”
這樣說皇上應該能明白吧,不要硬搶燕寧公主,否則他跟越王殿下之間肯定是要鬧翻的。
“五弟性子一向冷漠,能夠有個喜歡的人,倒也不容易,”慕容俊點頭,“不過朕看南雪鈺太過精於算計,你說,她會不會欺騙五弟,背棄五弟?”
啊?靜安公主如墜五里霧中,皇上召她來,不是要爲難她,或者硬逼着她與之大婚,而只是爲了討論越王跟燕寧公主之間的事嗎?這情形好詭異哦。“這個嗎,皇上恕憶柔不便多說,憶柔對越王殿下了解不多,而且燕寧公主也不太與憶柔說起與越王殿下之間的事。”
慕容俊也不見怪,點了點頭,“你說的倒也是。”
內侍忽然進來稟報,“皇上,燕寧公主來給皇上診脈了。”
“來的這樣巧嗎?”慕容俊眼神一冷,“讓她在外侯着,朕與靜安公主說話,不準旁人打擾。”
“是,皇上。”
靜安公主心中焦急,就盼着燕寧公主來呢,她實在不想單獨面對皇上,會嚇出病來的。“皇上龍體要緊,就讓燕寧公主給皇上診脈吧,皇上既然不嫌棄,憶柔就一併留下,陪皇上說話就是。”
慕容俊晶亮的目光看定了她,彷彿要看透她心中所想。
靜安公主心一沉,後悔不該多言,這麼說好像她早就知道燕寧公主會來,而且是兩人商量好的一樣。
“也罷,”就在靜安公主喘不過氣來的時候,慕容俊卻突然鬆了口,“讓南雪鈺進來吧。”
“遵旨。”
靜安公主猛地鬆了一口氣,才發覺後背已被冷汗溼透,心中不禁暗暗苦笑,人果然是不能做虧心事的啊,實在是經不起一點點的審視。
南雪鈺提着藥箱進來,下意識地先看了靜安公主一眼,見她好好地坐着,心中稍安,跪倒行禮,“臣女見過皇上。”
“南雪鈺,朕不是說過,不用再來給朕診脈了嗎,誰要你來多事?”慕容俊瞬間就換了語氣跟神情,跟南雪鈺有深仇大恨一樣。
早知道你不會讓我好過。南雪鈺暗暗撇嘴,不卑不亢地道,“回皇上,臣女是奉太后之命,前來替皇上診脈。”
“如果不是母后吩咐,你也不會來看朕臉色,自討沒趣,是嗎?”慕容俊冷聲接上一句,說出她的心裡話。
你倒明白。南雪鈺挑眉,“臣女不敢僭越,還請皇上以大燕百姓爲念,多多顧念龍體,臣女雖醫術淺薄,但爲了皇上龍體安康,願竭盡全力。”
“你其實是想朕永遠都不要好起來吧?”慕容俊用辭越來越尖銳,當着靜安公主的面,也絲毫不加收斂。
靜安公主大爲不解,剛剛皇上明明不是這樣說話的啊,現在怎麼又變了?還是說,他就是對燕寧公主有成見?
“臣女不敢,臣女希望皇上一切都好。”不止是身體,更重要的是心性。南雪鈺淡然一笑,她畢竟重生一世,見多了大風大浪,也歷經數次生死,慕容俊這點小小刁難,在她來說,完全不算什麼。
“是嗎?”慕容俊冷冷看着她,“那朕就承你吉言了,上來吧。”
“臣女遵旨。”南雪鈺即起身上去,打開藥箱,拿出小藥帎,擺在龍案上,恭敬地道,“皇上請。”
慕容俊伸出右手腕,搭在藥帎上。
南雪鈺先蒙了塊絲帕在上面,以示男女有別,這纔將手指搭上去。誰料她才一碰到慕容俊,就被反手緊緊扣住了手腕,疼痛之下,她本能掙扎,皺眉道,“皇上這是何意?”
慕容俊死死扣緊了她,森然道,“南雪鈺,是你殺了朕的三哥?”
南雪鈺臉色微變,這件事極其隱秘,除了她和慕容夜,就只有鷹騎的一部分人知道,皇上是怎麼知道的?還是說,他只是猜的?“皇上此語何意?翼王罪在不赦,論罪當誅。”
“是嗎?”慕容俊冷笑,“是誰給你的膽,你要妄論皇室中人生死,你以爲你是誰?”
“臣女只是就事論事,”南雪鈺臉色煞白,但神情仍鎮定,“此事太后已知曉,臣女並未做錯。”就算再給她一百次機會,她還是會親手殺了慕容耀,替大姐報仇。
“你就仗着有母后替你撐腰,是不是?”慕容俊狠狠甩手,將她推倒在地,“你是不是還跟母后一起商議,要廢了朕,扶五弟登基啊,嗯?”
靜安公主猛地站起來,就要上前相扶。
南雪鈺以眼神示意她不可妄動,沉聲道,“皇上恕臣女直言,爲君者自當仁義爲先,以德服人,皇上比臣女明白,何須臣女多說。”
“所以,像朕這樣兇殘霸道,不仁不義之人,就不配當皇帝,是嗎?”慕容俊哈哈一笑,“南雪鈺,你果然夠大膽,敢這樣跟朕說話,是不是五弟也看多了你的睿智果敢,所以也變的爲那麼迂腐了?”
南雪鈺心一沉:無端又提起夜來,是想怎樣?“越王殿下……”
“別說了,朕不想聽了,”慕容俊擺手,“都出去。”
南雪鈺一愣,不是要趁機找夜的不是嗎?
“出去,”慕容俊眼神一寒,“是要朕把你們打出去嗎?”
南雪鈺暗暗苦笑,還是那麼喜怒無常啊。“臣女告退。”
“憶柔告退。”
兩人施禮後,一起退出大殿,然而在出殿門的剎那,南雪鈺有意無意回頭,卻正看到慕容俊臉上神情,平靜而欣慰,還有淡淡的笑意,完全不似平時的暴戾。
南雪鈺心中一動,隱約想到了什麼,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