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庭院裡高大的桂樹上落滿了雪,如同掛上了一個個雪球。
雪依舊在下,只是已經不算大了。爲了方便皇太子玩雪,出了甬道上的雪被鏟了之外,其餘地方的雪都被保留了下來。
水寒立在御花園的雪地上,高高擡起的右手裡旋轉着一個皮俅,俊秀的臉上帶着一絲微笑,看着皇太子傅瑞向着這邊跑了過來,卻故意擡手輕鬆地把皮俅扔到了傅瑞的身後。
傅瑞懊惱地朝着水寒揮了揮拳頭,在雪地裡艱難轉身,邁着胖短腿去追尋落在雪窩裡的皮俅。
可是等他趕到,卻發現水哥哥不知何時飛到了這裡,正用手託着皮俅朝他微笑。
傅瑞覺得自己快要氣死了,仰着小臉氣鼓鼓看着水寒,幽黑澄澈鳳眼裡滿是快要凝聚成實體的怒氣。
他今年才兩歲,所以還留着垂髫,遺傳自清平帝的柔軟黑髮軟軟地垂了下來,雖然在生氣,可是卻更加的潔淨可愛。
水寒看着他,一股類似於父愛的感情在心中升騰,心想:我若是娶了她,生下的孩子怕也是這個樣子吧?!
他忍不住伸出空着的右手摸了摸傅瑞的頭頂,把他的齊眉劉海給揉亂了。
傅瑞斜睨了他一眼:“爹?娘?”作爲皇太子,他的頭尊貴無比,輕易沒人敢摸,可是水哥哥揉他的頭,好像爹孃在揉他的頭髮一樣。
不過好舒服,他喜歡一切好看的人,水哥哥也不例外。
水寒頓時僵成了一棵樹,滿是心事被人窺破的僵硬。
傅瑞瞅了水寒一眼,踮腳飛快地拿走了水寒左手裡的球。
水寒僵硬地轉過身,卻發現清平帝靜靜立在廊下,寒星般的鳳眼凝視着這邊,不知道在那裡立了多久。
他覺得自己今日要被這父子倆給嚇死了,只得佯裝平靜地行禮:“標下見過陛下!”
傅予琛眼睛卻一直在追隨着傅瑞的身影。
傅瑞這時候已經停住了腳步,正仰首看向一個容顏清麗的紫衣宮女,俊俏的小白臉上滿是歡喜。
這個宮女帶着紫色花冠,穿着深紫窄襖淺紫裙子,隨着聽雨走了進來,看見清平帝立在廊下,正要行禮,卻被皇太子給盯上了,她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儘量展現出最美的風情屈膝行禮:“奴婢見過陛下。”
傅瑞在一旁用稚嫩的聲音感嘆道:“好美!”
紫衣宮女正在行禮的身體僵了一僵。
水寒貓眼微眯笑了——原來不光他被阿瑞捉弄啊!
清平帝看着自己的兒子,鳳眼中漾出一絲笑意,聲音清冷:“阿瑞,你又淘氣了?過來!”
傅瑞不肯和爹爹硬碰硬,只得聽話地走過去和爹爹表演父慈子孝。
他到廊下,伸出雙手仰首看着父皇:“父皇,抱!”
傅予琛看見兒子與自己相似的小臉,心裡頗爲得意,伸手抱起了傅瑞,這纔看向那個宮女,等她說明來意。
紫衣宮女微微低頭,姿態靜美聲音嬌柔:“稟陛下,奴婢紫葳乃琦玉殿董太妃的司衣女官,奉太妃娘娘之命面聖,求陛下恩賜寬敞一點的住所,德昌宮雖寬敞,只是新近搬入諸位太妃娘娘……”她是董太妃特地選出來的,據說最符合清平帝的審美。
她說了半日,沒有得到迴應,便悄悄用餘光去看,卻發現清平帝懷裡抱着皇太子正凝神望着前方,心中有些奇怪,便停止了沒人聆聽的絮叨,順着衆人的視線看了過去。
只見一羣華麗禮服的宮裝女子簇擁着一個披着黑緞斗篷的雪膚麗人逶迤而來。
那雪膚麗人眉目如畫生得甚美,姿態高雅娉娉嫋嫋走了過來,睨了一眼清平帝,脆聲道:“咦?我不過是一會兒沒看着你,你就給我戴了一頂綠——”
“咳——”清平帝擡起右手捂嘴輕咳了一聲。
麗人的話被打斷了,便不再說了,秋水般的眼睛先是帶着擔憂看向清平帝,接着便清泠泠瞟了過來,紫葳頓時心跳加快,忙低下了頭。
清平帝聲音清朗,似乎帶着三分笑意:“過來吧!”
那雪膚麗人“嗯”了一聲,向着清平帝方向走了過去,跟她的人都立在了御書房院子裡,並沒有跟過去的打算。
皇太子早就從清平帝懷裡滑了下來,奔跑着衝向雪膚麗人:“母后!”
紫葳出了一身冷汗,她沒想到徐皇后生得如此美,又如此妒——擺到明面上的妒。
徐燦燦差點被兒子給撞倒,藏在素白千褶裙裡的雙腿微微分開,雙臂微微運力,終於把胖兒子給抱了起來,向清平帝走去。
見柔弱的徐皇后一舉抱起了皇太子殿下,因爲極度的擔心,水寒當即邁出了一步試圖把皇太子接過來。
清平帝卻比他更快地邁開長腿走了過去,從徐燦燦手中接過了胖兒子,一手抱着兒子,一手牽着妻子,一起進了御書房。
御書房上掛着的寶藍色錦緞門簾落了下來,負責掀簾的小廝傅楝規規矩矩立在那裡。
紫葳孤零零立在木製走廊外的雪地中,弄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被遺忘在這裡的。
水寒給蘇延使了個眼色。
他如今貴爲太子少保,蘇延只得從善如流走過去提醒紫葳:“紫葳女官何不離開?”
紫葳只得悻悻地回去向董太妃覆命。
看着她的背影,蘇延悠悠道:“太妃們從舊宮搬了過來,無數的魑魔魍魎也隨着來了。”
水寒目似寒星望着前方的雪景,沒有說話。
蘇延又道:“咱們要多多關注皇太子、二皇子和三公主的安全了!”
水寒雖然心裡贊同,卻覺得氣氛怪怪的:和我說這些,難道我是太監麼?
他看向蘇延。
蘇延坦然地望着水寒——水寒至今住在御書房側院,他一直把水寒看做自己人,常常忘記水寒不是太監。
水寒:“……”
徐燦燦一見傅予琛就開心,眯着眼笑着老老實實被徐燦燦牽進了御書房——她已經忘了自己過來的初衷是要撫慰傅予琛的喪母之痛。
傅予琛也忘了,他抱着兒子牽着妻子進了御書房,放下兒子便開口問道:“去金明苑?”太上皇那些嬪妃們都搬了過來,種種鬼蜮之事開始生髮,不如帶着徐燦燦和三個孩子搬到金明苑清清靜靜過一個年。
徐燦燦先道了一聲“好”,接着理智迴歸,只得道:“初一宴罷羣臣再說吧!”
她淨了手,在屏風後自己往常坐的圈椅上坐下,拿了一個砂糖橘開始剝,一邊剝一邊問道:“阿琛,最近覺得怎麼樣?”傅予琛已經很久沒有病過了,越是這樣越是令她擔心。
傅予琛想了想,道:“還行。”
又道:“岳父大人剛來看過脈象,開了藥,還沒來得及喝呢!”
徐燦燦忙道:“等一會兒回去我就命人煎了!”她心裡默默籌劃着等一下看着傅予琛喝藥,明日再請爹爹過來看看。
傅予琛“嗯”了一聲。
徐燦燦剝好了砂糖橘,順手就要喂到傅予琛口中。
傅瑞立在一旁,氣急敗壞:“母后!”
徐燦燦的手後知後覺地轉了方向,把砂糖橘塞到了傅瑞口中。
傅瑞一邊吃,一邊道:“母后,還想吃!”
徐燦燦溫柔地用臉貼在傅瑞額前的劉海上蹭了蹭,柔聲道:“好。”
她又剝了一個喂傅瑞吃了。
傅予琛挨着她坐了,鳳眼帶着失落看着徐燦燦。
徐燦燦被他看得內心愧疚,因怕被傅瑞看到,就飛快地把手中剛剝好的放到了傅予琛口中,手指卻被傅予琛給咬住了。
她只覺得傅予琛口中溫暖溼潤,便睨了過去,傅予琛也在凝視她,兩人的視線頓時膠着在一起。
被忽略的傅瑞很暴躁,卻也知道這時候自己若是敢打斷父皇,一定會被父皇剝了皮。
他氣哼哼地出了書房。
水寒與聽雨、觀雪和蘇延等人正立在外面,見皇太子出來,水寒忙迎上去抱起了皇太子,兩個失意人一起默默離開了。
徐燦燦被傅予琛親了一下,這纔想起來兒子負氣出去了,忙提醒道:“兒子!”
傅予琛鳳眼幽深:“水寒他們在外面呢!”
徐燦燦還是堅辭走到窗前,打開窗子往外看,見水寒抱着傅瑞去了,心中狂喜,“砰”的一聲關上了雕窗,轉身就跳入了傅予琛懷中:“阿琛,我老早就想在你那個看着超高大上的書案上幹一次了!”
傅予琛託着屁股徐燦燦的屁股,慢條斯理道:“錯,是被幹。”
徐燦燦:“……”
夜深了,德昌宮裡卻依舊燈火輝煌,一場夜宴正在舉行。
太上皇端坐在主榻後,笑眯眯地左擁右抱,享受着如花嬪妃們的奉承。
他的這些太妃們,沒有一個是超過四十歲的,一個個綺年玉貌還都處於女人最美的年齡,像花一樣悄悄地綻放着。
想到這裡,太上皇想到自己的身體,不免有些隱痛。
臨睡前,其餘太妃們都退了下去,唯有董太妃留了下,她好不容易纔見着了太上皇,想拼一把,看能不能令董太妃晉爲董太后。
夜色愈來愈濃,風雪也越來越大。
徐燦燦早就睡熟了。
傅予琛把她悄悄放好,又俯身親了親,這才起身下了牀,怕徐燦燦受涼,他又小心翼翼地關上了牀門。
雖然地龍燒的很熱,可是穿着白綢中衣的傅予琛還是感受到了一絲涼意,只是他外面涼,可是胸腹間卻在灼燒着。
他取了衣架上掛着的緋色袍子,穿在了身上卻沒有繫帶。
走到窗前之後,傅予琛強忍着火燒一樣難受的胸腹,立在窗前伸手去打開窗子,試圖讓風雪的寒意衝散他的燥熱。
剛拔出門閂,窗戶便被風吹開了。
傅予琛立在窗前,靜靜看着廊外庭院裡的皚皚白雪,披散的黑色長髮和寬鬆的緋色袍子被風颳起,發出“獵獵”聲響。
他的胸腹間猶如火燒,傅予琛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而今唯一不放心之處是妻弱子幼。
傅予琛雙手抓着窗櫺,試圖撐住已經發軟的身體,心中意識模糊:是神在懲罰我犯下的弒母罪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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