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七皇子府。
子時剛過,一道人影從臨山的一處隱蔽角落,悄無聲息躍進高牆,避開重重護衛,直奔向主院燈火明亮的書房。
房中,宮翊白衣逶地,罩着件同色薄披風,墨發隨意綁在腦後,正伏案批閱北越帝命人送來的奏摺。
少頃,案上鎏金連雲紋燈光影晃了晃,宮翊提筆的手一頓,復又疾書,卻是頭也不擡道,“如何?”
跪在地上的高義拉下面罩,匍匐下去,“屬下辦事不利,沒能將玉印取回。”
“我的皇子玉印是他們一族權勢的保障,不會讓你輕易得手。”宮翊並不驚訝,淡淡道,“謝府守衛森嚴,不乏高手,只要不打草驚蛇,還有機會。”
高義卻道,“玉印所在位置特殊,屬下們恐怕不便下手。”
宮翊微微擡眸。
“玉印系在謝小姐臂上,片刻不離身。即使她夜間入眠,閨房外也有重衛把守,連蒼蠅都難飛進去。”
“謝家倒真是寶貝我的玉印。”宮翊寫完最後一筆,合上手中的奏摺,“既然如此,你不必再去謝家,玉印放在活處,就用對付活人的辦法。”
高義擡頭看向宮翊,猶豫道,“殿下是要殺了謝小姐?”
“死一個謝瑤,謝家還有別的女兒,皇子玉印若被搶,他們會有別的藉口嫁入皇室,治標不治本。”
宮翊道,“謝家這棵大樹遮半壁江山,在朝中權勢盤根錯節,不能操之過急。只有一刀一刀砍去枝葉,斷去根脈,再徹底拔起方不動國之根本。”
“可三個月之後……”
宮翊擡手打算高義的話,“宏宇高樓難建,摧毀卻不難,抽掉關鍵的樑柱和磚石,自會轟然崩塌。”
外戚之患久矣,父皇並非不知。母后在世時,父皇念着和母后之間的情誼,一直沒有動作。母后去世,大皇兄二皇兄均成年,自己卻還年幼,不得不借謝家之力震懾兩位皇兄。
許是這般,近幾年,謝家愈發張狂漸露狼子野心的本性,父皇已容不下他們,最遲不過這兩年就該動手。
爲了北越,爲了阿嫵,他不過是把一切再提前。
宮翊拿過一本放在手邊的先前已經批閱的奏摺,丟到高義面前,“奏摺裡提及的這件事,安排下去讓人鬧大。”
高義拾起奏摺,打開迅速看完,震驚道,“買賣官員?謝家太大膽了!”
“冰山一角。這份奏摺是一個月前的,幾經周折纔到我手上,父皇尚不知曉。而寫奏摺的吏部侍郎因爲它,被誣陷私吞公款已斬首。”
“殿下,那侍郎是不是我們安插進吏部的那人?”高義蹙眉。
“他太剛直,擅自動作時我正在大楚的天牢裡,得知消息已經晚了。”宮翊食指輕輕釦着案面,冷然道,“一卒換一將,謝家藐視王法,不能怪我折他的吏部尚書。記住,這件事鬧得越無法收場越好。”
“是。”高義拜了一拜,“殿下若無其他事,屬下就先告退了。”
宮翊揮揮手,“等首戰告捷,你來我這裡取書信,讓信使秘密送往南疆。”
“屬下遵命。”高義說着,退出書房。
宮翊攏了攏袖子,批完手中的奏摺,扭頭看向半掩的窗。
穹幕漆黑一片,浩繁星光閃爍,卻似汪洋望不到盡頭。
夜,危機四伏。
……
翌日清晨,南疆地宮。
淳于嫵尚在淺眠,耳畔隱隱傳來窸窣的開鎖聲。
她探頭看去,見是古冰月,頓時清醒,翻身起牀走出側室。
“月姨,這麼早你怎過來了?”淳于嫵佯裝睡意朦朧打了個呵欠,站到地牢門邊。
古冰月開了許久的鎖,都沒將地牢打開,見淳于嫵出來,停下手中的動作道,“我怕你不適應地牢的環境,不放心,過來看看。但尋蹤好像給錯了鑰匙,這鎖始終打不開,你等等,我去找他換一把。”
淳于嫵一下明白莫尋蹤可能是故意的,默默給他點了個贊,忙拉住古冰月道,“牢裡灰塵厚,月姨不用進來的。我沒事,這裡比大楚髒亂的天牢好多了。”
古冰月被拉住,只得作罷,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遞給淳于嫵道,“阿嫵,這是禦寒丹,一日服一粒,可抵禦地宮寒氣。還得委屈你在地牢呆上一段日子,昨夜我與大祭司爭執不下,他爲人固執,玲瓏又剛去,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我只能再找機會和他談。”
“不急。”淳于嫵湊近古冰月,低聲道,“月姨,母子蠱的事有眉目了,我正好藉此機會徹底弄清楚。”
“難道不是玲瓏?”古冰月神色變得凝重,一時竟再說不出話來。
如果不是玲瓏,就只會是琳琅,可這樣便棘手了。如今玲瓏死了,能繼位成爲神女的就剩下琳琅,已經沒得選!
“十有**。”淳于嫵心知古冰月的擔憂,娓娓道,“有一刻,我也以爲是古玲瓏,因爲她和我過招前,提起了母子蠱。但後來她故意收手,引古琳琅誤會她是死在我手上時,我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猜錯。”
“這只是懷疑。”
“對,直到我從樑上墜下,月姨你飛身救我,明明能接住我,最後卻錯開了。”
“當時我腰上突然一麻。”
“是古琳琅動的手腳。”淳于嫵補充道,“月姨可以問莫邪醫,我們來地牢的路上,還撞見了古琳琅和玉長老在密談。”
“她們說什麼?”
“隔得太遠,我只聽見隻言片語。玉長老好像說什麼古玲瓏被關進玄冰室膽子變小,要古琳琅學會慈悲,注意掩藏性格問題。”
古冰月眸子敏銳的眯了起來,玲瓏當年突然變得怯懦,莫非不是湊巧?她沉聲道,“琳琅性格有問題?”
淳于嫵點頭,“玉長老的話不難理解,我覺得極有可能。古琳琅若真是用毒蠱害我的人,她的心一定狠辣,那她天真活潑的性格便是裝出來的。”
古冰月轉身便走。
“月姨你去哪兒?”
“琳琅若是這樣的人,你留在地牢就太危險,我去找尋蹤拿鑰匙,先帶你出去再說。”
“不能這麼做。”淳于嫵忙叫住古冰月,“月姨,這麼做就找不到證據證明古琳琅用心險惡了!”
古冰月頓下腳步,“你的命比證據重要!”
“古琳琅被您下令不許出房間,她不敢明目張膽害我。”淳于嫵低下聲道,“除了莫邪醫,流霜也在暗地裡保護我。”
“她也進地宮了,是不是尋蹤帶她來的?”
淳于嫵垂眸道,“我不會讓人發現她的。”
損壞幾幅壁畫都能讓大祭司無措,足見地宮是神女一族神聖的存在。先前不讓古冰月進來,就是怕她發現流霜後會生氣,可現在卻不得不用流霜的存在來阻止古冰月帶她離開。
果不其然,古冰月抿緊了脣。思量片刻,她淡淡嘆了口氣道,“非常時期,爲護住我們神女一族嫡系血脈,規矩顧不得了,但願祖宗不會責怪我。”
聽古冰月這麼說,淳于嫵的心也放下來,月姨暫時不會帶自己走了。
淳于嫵想了想道,“月姨,調查母子蠱的事,您能否不要插手。”
古冰月擰了眉,“你要獨自對付琳琅?”
“古玲瓏的死,是一個很好的契機,我有七成把握能讓古琳琅亂了陣腳。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
“阿嫵,你說。”
“我想學神女清心術。”淳于嫵話語一頓,“之前莫邪醫給過我心法,我學了一部分但是不會用。”
古冰月面露難色道,“阿嫵,神女清心術非一朝一夕能夠學成,即便心法口訣融會貫通,也需要日積月累的勤加練習,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月姨,我並不想學精通,只要能在人心慌意亂的情況下,順利將人催眠就行。”
“注意力不集中比注意力集中更難催眠,倒不如迷香來得快。”古冰月拿出另一個藥瓶,遞給淳于嫵,“這種迷香不會讓人昏睡,只會讓人產生幻覺,降低人的心裡防備。至於神女清心術,等你從地牢出來,我再教你。”
淳于嫵接過藥瓶,“我聽莫邪醫說,神女統率全族掌管一族大權,就沒有辦法制衡她的權力嗎?要是古琳琅真的心思歹毒,卻又無其他人能繼位成爲神女,那就必須得牽制她啊,否則後患無窮。”
“這個問題我自有打算。”只要證據確鑿,她就會聯合大祭司玉長老昭告全族,架空古琳琅的權利。
古冰月又叮囑了一番讓淳于嫵保護好自己的話,才憂心忡忡的離開。
淳于嫵拿着迷藥走進側室,流霜早已醒來,坐在牀上,看着她手中的瓶子道,“小姐準備什麼時候行動?”
“流霜啊流霜,你真不愧是宮翊教出來的人,什麼都瞞不過你。”淳于嫵取出兩粒禦寒丹,遞了一粒給她 ,自己服下另一粒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東風是莫邪醫的地宮地圖?”流霜服下禦寒丹,嚴肅道,“小姐,不管你打算怎麼做,都必須帶上奴婢。”
“當然。”淳于嫵理理被子,“這地宮陰森森冷颼颼的,我半夜行動,肯定帶你壯膽。”
“小姐是要……”
“夜深人靜,宜裝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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