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很是寂靜。
蕭易從高臺之上站起,身後的鐵劍發出一聲低低的錚鳴,少年看了看四周,雲霧依舊濃郁,威壓甚重,蕭易的身軀如同一隻隨時都會暴起的野獸,肌肉緊繃,幾道劍氣從他的身體**出,隱隱與四周雲霧抗衡。
少年輕咳一聲,走到石臺邊緣,縱身躍下。
“這麼快又是一座了?”高大的男人就在下方的廣場之上,很隨意地坐着,看到少年落下,笑道。
蕭易點了點頭,回頭一看,只見剛纔他躍下的那個高臺上的雲霧好似消散了些許,原本還能看到那高臺上倒插着的殘破鐵劍,如今卻是隱入了雲霧之中。
四處有幾近百座高臺,而蕭易方纔離開的高臺,其高度並非最高,僅僅在百座高臺之中佔據中位。
少年揮了揮手,他的骨骼發出清脆的聲響,蕭易握了握拳,感受到自己的肉身力量再度強大了幾分。
雖然並不多,但是他現在的肉身修爲也已經達到了分神,如同靈氣之修一般,分神之後,想要增強一分,都是那麼地難。
“真是快,不愧是陳昇那小子推薦的人。”樑飛一個倒仰從地上躍起,他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小山,每一處都彷彿蘊含了爆炸性的力量。
蕭易注意到,在大漢說着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眸深處有淡淡的羨慕之色掠過,卻是被大漢很好地隱藏住,蕭易甚至以爲剛纔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當日名叫樑飛的大漢將蕭易帶到第六劍山之頂,直接就把少年帶上了最高的那座石臺,蕭易被那石臺之上的霸道劍意所傷,幾近昏迷,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樑飛才告訴他,這些石臺,就是這第六劍山劍氣最強之地,也是一種試練。
萬劍門的一代老祖好像早就預見到今後萬劍門的命運,如今那名老祖在上重天,生死不知,然而他必定成爲過大能,這裡是他證道大乘的地方,他在這裡留下了自己的意。
那股意,就是連天府的大乘仙人都爲之懼怕的絕劍。
一代老祖彷彿預知了萬劍門將會與天府完全對立,會有無數弟子失去自己的道,因此他將這股意留在這裡,那些喪失了自己的道,修爲停滯不前甚至一點點倒退的萬劍門弟子,就可以在這裡修煉出絕劍之法。
這也是萬劍門與天府明爭暗鬥千年,所倚仗的最後一股力量。
蕭易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樑飛身邊,透過大漢的身軀看向他身後,正有無數人影隱在雲霧之中,他們或盤坐,獲戰站立,還有的人在舞劍,更有人正一步步走向石臺,身上劍氣縱橫。
這數百年。。。他們就是這樣子過的?
從自己上來第六劍山已經有五日,在一開始被最高的石臺震撼得幾乎昏厥之後,樑飛就跟他說出了這第六劍山的奧秘,蕭易也確信了這裡的人,的確就是萬劍門中修煉絕劍之法的人。
然而這幾天來,除了樑飛會很開懷地跟自己說說話,其他的人都好似對自己沒有多少興趣,雖然每當自己從高臺上走下,若是遇到其他人,他們也會對自己報以善意的微笑。
那笑容很怪異,明明臉是在笑的,眼睛卻是平靜,不曾泛起過波瀾。
平時無論蕭易的修煉造出多大的動靜,也只有樑飛會有點反應,其他人依舊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人與人之間也不會相互交流。
大概是。。。在這廣場之上多年的苦修,已經將他們的心都磨練成了一塊頑石,不爲任何事所動,機械一般追尋着自己的劍道,然而卻已經連自己爲何要在這裡修煉,都已經忘卻。
他們已經瘋魔,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來到這裡的理由,他們的魂已經空了,就好似以法術召喚出的傀儡,沒有了思考能力,卻是遵循着一開始的執念,在這裡修劍,修劍,修劍。
然後,在外界出現劇變之時,走出這座山峰,成爲守護這個宗門,最強大的力量!
這就是。。。萬劍門中所謂的第六劍山之秘,這裡只是一羣如同行屍走肉的人,他們的心海,他們的夢想,他們的道都已經在廣場中多年的修煉之中失去,與其說他們還沒有放棄自己的道,倒不如說。。。
他們,還放不下這個宗門。
所以他們在這裡,他們沒有蕭易那樣的收納劍氣,匯聚成丹,凝化爲意的能力,他們無法如蕭易一般自如使用劍氣,只能將四周所有的劍氣一點點收入自己體內,隨後壓縮,把自己的肉身,強行錘鍊成爲一柄劍!
這就是萬劍門所謂的絕劍之法,蕭易也在錘鍊自己的肉身,然而兩種方法所帶來的能力卻是截然不同,蕭易的劍氣全部由自己感悟,隨後凝聚,化作漩渦,最終以劍意聚成丹,一身力量全部屬於自己。
然而這些人的絕劍之法,卻是從外界吸納劍氣,隨後打入自己的肉身,他們自身無法透過這些劍氣來修煉,只能將它們存於體內,將那些劍氣與自己的生命牢牢綁在一起。
吸納百年,他們體內就會充滿各類劍氣,一擊之下就連生命都隨之流逝,這是大乘期都無法安然正對的一擊,百年枯寂,以命相搏。
這是極其殘忍並且不完善的一種修煉之法,然而對於一個已經無法修道,卻又不希望成仙的固執之人來說,也只有這個方法可以讓他們始終具有讓所有人都畏懼的力量,從而。。。成爲萬劍門的盾。
蕭易不禁對這羣人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敬意。
樑飛看到蕭易的神色,竟好似也知道少年的心思,大漢低低嘆息了一聲:“小友能看得起我萬劍門的人,實在是我等之幸。”
“只是若是讓這些人在選擇一次,未必他們就願意,再走入這個宗門之內。”男人低低嘆息着。
蕭易默然。
突然蕭易想起了自己上山之時所遇到的那個人,不由得問:“晚輩在上山之時,曾遇到過一個前輩自山上走下,卻不知他是有何事?”
樑飛原本滿臉都是感嘆的神色,聽到蕭易這句話,男人的臉色僵硬下來,蕭易意識到自己也許問了一個不太好的問題,剛想轉移話題,卻見樑飛又是低嘆了一聲。
男人轉過頭,舉目看向廣場外的雲霧,雖然看不到男人的臉,蕭易卻感受到幾分寂寥從他高大的背影中滲透了出來,好似有一股濃重的悲哀,突然就從男人身上散發。
“你說那人,我知道。”樑飛的聲音沙啞,他背對着蕭易:“就是我讓他下去的。”
頓了頓,男人又道:“小友上山之時,應當也有發現,這座山,上半有階梯直通山頂,下半,卻是沒有階梯的,只能以御氣飛行之術翱翔而上。”
蕭易點了點頭,卻不知道這事與那個下山的男人有什麼關聯。
樑飛轉過身,蕭易注意到他的臉色沉凝下來,那些玩世不恭,那些歡快都消失,就連橫貫整個臉頰的疤痕都黯淡下去,男人道:“小友應該也從陳昇等人那裡聽說過,我萬劍門的第六劍山,從來都與世隔絕,對於宗門之事不管不問,只有在萬劍門有大敵來臨之際,我們這些常年在劍山之上的老傢伙纔會出手。”
“你參加過千門仙比,自然看見過那些被淘汰的修士,想必也能看出,他們的修爲到底出現了怎樣的變化。”
“一個修爲最多不過分神期的修士,即使是明道之修,他的道也才走出了很短的路程,這樣的道哪裡能抗衡仙人帶有天意的神念呢。。。他們的道,都毀了。”
“被毀的道,到底是什麼樣子。”樑飛伸手一揮,這一揮有無窮劍氣從他身上迸發,將四周的雲霧都揮散!
彷彿颳起了旋風,佈滿雲霧的廣場頓時雲霧都被清楚,露出了其中隱隱約約的人形,那些人依舊修煉着,並沒有被樑飛的這一揮驚動。
“就是。。。這個樣子。”樑飛啞聲道。
“或許現在看不出來,然而我萬劍門對於此事最清楚不過,那些被淘汰的弟子,體內有仙人的仙種,那仙種無法被驅散,你見過大樹是怎麼成長的吧?由種子,化出幼苗,最終紮根,越加壯大。”
“在被淘汰的那一刻,道途就會被摧毀,然後就會有仙種種在心中,那仙種是一種天意,會不斷侵蝕一個修士的神臺與修爲,有人因爲氣運強烈而可以抗衡那天意,然而卻無法再在道之一途上繼續修行。”
“沒有氣運的人。。。隨着仙種的紮根,金丹元嬰會成爲那仙種的養分,神臺會被崩碎,最終,就會變成這樣子行屍走肉一般的人。”
“仙種,誰都解不了,能解的只有仙人,誰都逃不脫這命運,除非你從此完全捨棄自己的道,邁向成仙的路。”
樑飛低笑起來,只是他的笑聲裡充滿了冷意:
“我萬劍門人,寧願成爲那行屍走肉,枯死在這第六劍山之上,也決不會成爲仙人劣犬。”
男人張開雙臂,俯下身靠近蕭易:
“所以,我們都在此處,我們的道已經消失,修爲漸漸在小退,樑某算是有大氣運的人,卻也只能勉強抗衡那仙種的侵蝕,如今還能保存神智,不過小友想必已經發覺,我的思緒。。。已經有幾分不清晰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連我。。。也都會變成他們這個樣子。”樑飛指了指那些入定修煉的人,又指了指自己。
“你見過凡間裡的人吧,凡人是怎樣的呢,脆弱,壽命極短,每一個道修在他未見到這個世界之前,都是一個凡人,因爲道,他們得以長生,得以呼風喚雨,擁有天地偉力。”
“但既然人能夠因了道而長生。。。道修,也會因爲失去自己的道,而一點點退化成爲凡人。”樑飛嘆息一聲:“一個化成了凡人的道修。。。就要面對所有人都要面對的事情。”
“生老,病死。”
晚上還有一章,蕭九吃完飯回來就寫,莫要錯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