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的邊角有些微微泛黃,顯然有些時日了。
畫上的女子一身素白衣衫,墨發垂落,通身上下未戴任何飾物,容貌與她一模一樣。
但那神色又超乎尋常的平靜,悲,喜,憂,怒,半絲兒情緒也看不見。
彷彿是個沒有靈魂的人。
但世間哪有這樣的人?
還是作畫的人技法太差,畫不出人的表情?畫成一張殭屍臉木頭人?
正在她訝然的時候,段輕塵彎腰將畫卷撿了起來,還從袖中取了一塊帕子,輕輕的拭掉上面的灰塵。
又小心的重新捲起,用一塊緋色紅綢布包裹起來。
“多謝曦小姐幫輕塵撿到畫卷,輕塵正忙,告辭了。”他含笑朝雲曦微微額首,轉身便朝馬車走去。
就這樣……走了?不解釋一下那畫中人?
“睿世子!”雲曦朝他緊追了兩步。
他的未婚妻怎麼會同她長得一模一樣?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舅舅說母親端木雅只生了她與謝婉兩人,而且生下她二人後就一直生病,不可能還有其他的姐妹。
母親與父親相愛一生,更不可能有異母姐妹。
而且,父母又都是獨子獨女,所以,也不可能有表姐妹。
毫無血親關係的兩人長得這般相似,這簡直不可能。
“曦小姐有事嗎?”段輕塵停了腳步回過頭來,淺淺笑着看着她。
雲曦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畫卷,伸手指了指,問道,“睿世子,冒昧問一句,世子的未婚妻……是誰?”
京城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地方大,人多,但是,城中幾家最爲顯赫的府邸裡幾乎是沒有秘密的。
誰家娶誰家的,與誰是仇人是與誰是親戚,都可問得出來。
唯獨睿王府,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神秘,除了張揚的段輕暖郡主,裡面的其他人包括僕人都是一個迷。
段輕塵與段奕的年紀相仿,段奕因爲她才久久沒有娶妻,但皇室宗親的段輕塵年過二十還是獨身,就有些奇怪。
忽然有個未婚妻也是聞所未聞的大稀罕事。
段輕塵望向她的笑容忽然一窒。
但只是一瞬,他依舊溫和笑道,“輕塵的未婚妻……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輕塵在等她回來。”
說完,他朝雲曦淺淺點頭後便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停在夏宅左側隔壁一處宅子前,隨後,段輕塵下了馬車,走進了那所宅子。
馬車也很快的離開了。
雲曦這才記起那處一直空着的宅子是段輕塵的別院。
“小姐,你在看什麼呢?”青衣走來也順着她的目光朝左側宅子看去,口裡說道,“咦?睿世子?他還真的住在咱們隔壁啊?”
雲曦沒說話,轉身朝府裡走去。
青衣見她臉上怏怏的,忙問道,“小姐在想什麼呢?”
她停了腳步,微眯起眸子看向青衣,“青衣,你說,世上會不會有完全沒有血親關係的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青衣眨眨眼,“怎麼可能?”頓了頓,她又問,“小姐看到什麼人長得像了嗎?”
雲曦低着頭,微微蹙眉沒再說話,走了兩步又折回來,“青衣,讓青二備馬車,我要去一趟奕王府。”
青衣的眼睛馬上一亮,歡喜說道,“是,小姐!”
在府裡養傷的主子知道小姐找他,該有多高興!
……
謝府裡。
夏玉言與謝楓帶着禮品來見謝老夫人。
這是夏玉言自和離以來,頭次進謝府。
上回出府時,這府裡還是繁華一片,鶯鶯燕燕成羣,喧譁吵鬧,不失高門府邸的氣派。
可沒幾個月,便是沉寂一片,行走的僕人們個個都是小心謹慎。
“夏夫人好,楓公子好。”但前院正廳裡,依舊歡笑一片。
丫頭侍女見了二人紛紛行禮問好。
夏玉言對跟着來的桂嬸點了點頭,桂嬸馬上從拎着的禮盒裡取來荷包一一發過去。
她笑呵呵的說道,“大家一起喜慶喜慶。”
“謝桂嬸。”丫頭婆子們一臉的喜慶。
衆人都會看臉色,府裡平時總是出事,老夫人一早到晚都沉着臉,今天公佈說是請夏夫人與楓公子來吃飯,又請了相面的先生與族中的一位長者,機靈些的早已猜出是什麼意思了。
謝老夫人今日穿了一身新,頭上戴着墨青色的抹額,卐字不連的同色對襟上衫,墨色裙子,一團喜氣的坐在正廳上首。
幾個丫頭圍着趙玉娥在說笑。
趙玉娥見謝楓走進來,早拿蒲扇擋着臉,且將頭扭過了,掩脣而笑。
謝楓一進正廳便看到了她,與她視線一對,臉色也微微一紅。
夏玉言滿面含笑的拉着謝楓走到謝老夫人的跟前跪下了。
“給老夫人見禮。”
“老夫人好。”
“林嬤嬤,金珠,快扶他們起來。”謝老夫人也笑着指揮着身邊人。
看坐,上茶。
謝楓命跟來的僕人送上禮品。
各式赤金首飾,玉玩器皿,雲州上等錦緞,海外來的琺琅,滿滿擡了一箱上來。
見面禮雖沒有段奕的奢華,但比一般大戶人家只強不差。
媒人是謝氏的一個長者,謝老夫人命人取來趙玉娥的生辰庚貼送到夏玉言的手上。
夏玉言轉手遞到謝楓的手上。
謝楓微微怔住,殷紅庚貼來得快得不像真實。
趙玉娥的丫頭麗兒對旁人指着謝楓嘻嘻的笑起來。
趙玉娥怒得擰了她一把。
謝楓的臉更紅了。
謝老夫人笑道,“倒是兩個不錯的孩子,言娘,我將玉娥託福阿楓,你也得看好了。”
夏玉言忙說道,“老夫人,言娘自會將玉娥當成女兒一般養的。”
謝老夫人長吁一聲說道,“我自是信你的。”
滿屋喜氣洋洋正說着話,外間又有僕人來傳話,“老夫人,謝五老爺與宇公子到了。”
謝老夫人探頭朝外看了一眼,神色一暗,淡淡說道,“請他們到偏廳先坐着,一會兒一起吃飯吧。”
謝楓的卻是神色一凜,眉尖微擰。
謝五房的人來做什麼?
雲曦說,謝家五房的人在青州時就一直同醉仙樓的人做對,甚至公然陷害。
而且,兩家爭鬧時,謝五老爺的侄子也死在災民的手裡。
只有那個謝蓁到夏宅裡鬧了一次,再不見五房的人再有什麼動作。
這是認輸了,還是又想幹什麼?
管家謝來貴又道,謝五老爺還帶了禮單來。
坐在下首的夏玉言忙拿眼偷偷看向老夫人那裡,
只見老夫人只輕笑一聲,看也不看禮單,隨手交與林嬤嬤,又依舊同夏玉言說起話來。
夏玉言的心中不免七上八下。
謝錦昆已出局,這謝五房的人就行動了?那麼楓兒呢?
她偏頭看向謝楓,卻見他神色淡淡,一派自然。
夏玉言端起茶碗喝着茶,掩着心頭的擔憂。
酒宴在偏廳裡擺開。
謝老夫人帶着謝楓與夏玉言走進廳中的時候,謝五老爺與謝君宇訝然一瞬。
但兩人很快又收了情緒,雙雙上前見禮。
謝老夫人客氣的還了禮,笑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了,入席吧。”
但她臉上的笑容卻是浮着的,經過謝錦昆的事情後,她對主動上門來示好的謝氏子弟,都多個了心眼。
因爲都是自家人,所以沒有分廳擺酒宴
只是設了男女兩桌。
謝五老爺,謝君宇,謝楓一桌。
謝老夫人,夏玉言,趙玉娥,以及謝五老爺的小女兒謝茹一桌。
席上看似和氣一團。
但謝楓看得出,坐在他一側的謝君宇看他的神色很不善。
但,他卻佯裝不知。
且看看這謝君宇想幹什麼。
“聽說楓大哥在北疆時上過戰場殺過敵人?”謝君宇捧上一杯酒,脣角微勾看着謝楓說道。
謝楓也舉杯回禮,“一個小小的領兵隊長,不算什麼。”
“楓大哥謙虛了,上過戰場無論官大官小都能稱爲英雄。三日後,我謝氏在京中的少年子弟要到北城門附近的精武場賽馬。
不如楓大哥也一起去?楓大哥上過戰場的人一定精通馬術。或許能對馬術不精的小弟們指點一二?”
話語雖是邀請,但暗中帶着挑釁,不去,人家拍馬屁拍了一通還害怕了未免會惹人嘲笑。
他看向女眷的那一桌,趙玉娥正眨着大睛看着他,一臉的崇拜。
去的話……
謝楓擡眉看向謝君宇,目光冷沉,面色不改,微微勾脣笑道,“好,楓也正好同族中的子弟們多多切磋一下技藝。”
“君宇等着楓大哥的光臨。”謝君宇揚脣一笑。
只是笑意不真,藏着一抹冷芒。
……
雲曦坐着馬車到了奕王府。
青二按着往常一樣準備將車停在王府的正門前。
這時,雲曦卻忽然說道,“停側門那兒。”
青衣有些不解,“小姐,爲什麼不走正門?”
雲曦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青二將馬車趕在側門旁停下了。
王府的側門正關着,她也沒有叫人開門,而是腳尖點地,飛身躍上院牆跳進了王府。
青二摸摸頭,一臉懵懂地問青衣,“曦小姐今天可真奇怪,正門不走走側門,而且還是爬牆進去?”
青衣伸手託着下巴,笑嘻嘻說道,“她是不是想給主子一個驚喜?”
青二的眼珠子轉了轉,也笑道,“那麼,咱們也不說。讓他們各自驚喜?”
兩人相視嘿嘿一笑,也不將馬車趕到正門也不通報,就地坐着休憩起來。
雲曦跳進王府內,馬上有一個暗衛閃身出來,“誰?”
暗衛一見是她,驚詫的眨着眼,這……未來的女主子幹什麼爬牆?
雲曦擺擺手,沉聲說道,“不準說!”
“是!不說。”哪敢說啊,得罪女主子,王爺還不得抽了他的皮?
暗衛趕緊放行了。
奕王府府中的路,她早已記得熟悉。
繞過一片人工湖,穿過幾處庭院,再往前走便是段奕的書房兼臥房。
她正要走過去,忽然聽到前方有腳聲傳來。
一個侍女說道,“太后中的毒就沒有解的嗎?吃什麼東西都吃不出味來,吃多了還吐,這可怎麼行?”
“沒有解藥,醫術那麼高的朽木道長都拿這毒沒有辦法呢。”
“哎,太后就這樣了嗎?”
“不知道啊,王爺前幾年年年出府去尋藥,一點有用的藥都沒有找到。”
前方一條小徑上,兩個侍女的手裡捧着拖盤一前一後的朝一處院落走去。
雲曦的眉尖微微一擰,她第一次來時,段奕就說過太后的毒無藥可解。
她低下頭,看了看袖中的手。
白皙,纖長。
她的掌心血……
雲曦的眼睫閃了閃,抿着脣快步朝太后的院落走去。
院中的侍女們乍一見她進來,驚得紛紛跪下了,“曦小姐。”
雲曦朝衆人擡了擡手,又擡頭朝前方正屋裡看去,低聲說道,“起來吧,你們,小點聲,不要驚着太后娘娘。”
“是。”
正屋裡,侍女都腳步輕輕,見她進來驚訝着要行禮,都被她揮手製止了。
“我來看太太后,你們各自去忙吧。”她看向裡屋,裡屋裡,幃幔低垂。
侍女小聲道,“太后還未起牀呢。曦小姐請先在外間候着。”
她點了點頭,自己找了地方坐下了。
侍女各自去忙。
一個侍女朝桌上放着的藥碗來。
她忽然指着自己桌邊的茶碗說道,“我不喝這種綠茶,有茉莉花嗎?”
“有的,曦小姐請稍等。”
等侍女走開後,她趁人不注意時,飛快將綁在小腿上的匕首拔下來,然後往手心處一劃,將掌心的血擠入到了藥碗裡。
待聽到腳步聲又走來後,她又飛快的收了匕首。
侍女端了茶水進來,“曦小姐,請用茶。”
一個嬤嬤從太后的裡間屋子裡走出來,同樣看到雲曦訝然了一會兒,行了禮後,又對那侍女道,“太后醒了,快將藥端進去。”
然後是一疊聲的腳步聲音朝裡間屋子走去。
小半個時辰後,德慈太后由嬤嬤扶着走出來。
“太后娘娘金安萬福。”雲曦走上前行了禮。
德慈太后看見雲曦便笑道,“難怪哀家今日精神好,原來是你來了,快到哀家這邊來。瑞嬤嬤,這孩子倒成了哀家的福星了。”
瑞嬤嬤也笑道,“是啊,奴婢也瞧着太后的精神也比往常好了許多呢。”
雲曦往太后的臉上瞧去,果真見她眉眼間的倦怠色不見了,便知是她的掌心血起了作用。
但是,太后中毒多年,這一次只怕不夠用。
她的眼睫閃了閃,笑道,“雲曦是太后娘娘的福星,太后不如多留雲曦在王府裡住上幾天?”
如果在太后身邊多待上幾天,也許能解了那毒。
德慈一怔,旋即笑道,“好好好,哀家也早有這個意思了,又擔心你女孩兒家難爲情。”
然後,她朝瑞嬤嬤使了個眼色,瑞嬤嬤歡喜着飛快地跑出去了。
雲曦正低頭想着事情,絲毫未覺得說了什麼反常的話。
瑞嬤嬤小跑着找到了府裡的管事嬤嬤周嬤嬤。
“胖婆子,太后娘娘吩咐,曦小姐今晚住王爺屋裡,你趕緊收拾起來!”
周嬤嬤驚得一跳,連身上的肉也跟着抖了抖,眨了眨小豆子眼睛,“真……真的?”
“太后吩咐還有假?曦小姐在太后那裡呢!快點!”瑞嬤嬤喜得合手念着佛。
“好,我這就吩咐着人收拾屋子去。王爺那屋子這幾天一陣藥味,曦小姐怕是聞着不習慣。”
兩個嬤嬤商議了一番好,歡喜的去準備去了。
書房裡。
段奕喝了藥後,正靠在榻上看着文書。
青州雖然已開始下雨,也有個青隱在那裡坐陣,但他仍然怕出事,只希望儘早的撇開那裡的差事。
周嬤嬤帶着朱嬸與兩個小僕走了進來,對段奕行了禮說道,“王爺,太后吩咐奴婢們來給您收拾屋子。”
說完,她喜滋滋對衆人一揮手,“動作快點,一個時辰後這裡必須換個樣兒!”
“是!”
這幾人,有人拖地,有人擡了不少開得絢麗的盆載進來。
周嬤嬤又給段奕的大牀上換上了喜慶的硃紅色,屋裡又薰起香來。
段奕看着這羣人忙得腳不踮地,不禁挑眉問道,“嬤嬤,太后讓你們收拾本王的屋子本王沒意見,但是那牀上爲什麼一團豔紅?
花瓶還換個粉紅色?這屋裡被你們整得像個女子的閨房了,你們這是做什麼?”
周嬤嬤笑眯眯的說道,“王爺,曦小姐來了,這屋子就得收拾啊。”
段奕微怔,旋即飛快地丟開手裡的文書朝書房外走,走了兩步發現還沒有問她在哪兒。
“曦小姐人呢?”周嬤嬤一臉的訝然,眨了眨眼,說道,“王爺,曦小姐在太后那裡啊,您不知道?”
段奕又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散開的衣衫,凌亂。而一旁的琉璃屏風中的他,也是一副病體的模樣。
他馬上回了屋子重新換了一身出來,這才腳步匆匆朝太后的院中走去。
雲曦正陪太后說着話,同時留心關注着她的臉色。
這時,她的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也沒有在意,以爲是哪個宮女。
誰知胳膊被人忽然抓起。
她回頭一看,見段奕正黑沉着臉站在她的身後。
“母后,兒臣正找她呢,先帶她離開一會兒。”
德慈太后見二人手拉手,親密無間哪裡會反對?
便笑道,“正好,你來了就帶她到府裡四處走走。哀家腿腳無力,走不動呢。”
雲曦被段奕抓着胳膊拖出太后的院子,一直拖回了書房。
他又將周嬤嬤等人趕出了書房,將門“砰”的一聲關死了。
“怎麼啦?”段奕的臉色不大好,陰沉一片,雲曦小心的問道。
段奕不說話,而是抓起她的左手,雙目直直的盯着她,“你又割手掌了?”
原來是這個。
雲曦伸過右手抱着段奕的脖了,擡頭看他,“奕,太后是你母親,她身子不好,你擔心,我也會擔心啊。
她中了毒沒有解藥,而我的掌心血能解毒,所以……不就是割了一點掌心血嗎?又不礙事。”
“不礙事?……”段奕的臉色微微一白,猛地將她拉入懷裡,雙手緊緊地摟着她,“父精母血,你怎麼能隨意丟棄血?你母親要是知道了,該怎樣傷心?”
雲曦被他的緊張神驚住了,“段奕,是不是我的血有問題?”
“沒有,只是……怕引起不懷好意的人傷害你。”段奕將她的身子鬆開一些,黑着臉看向她,“下次再看到你割手掌,本王要行使夫綱了!”
雲曦翻了個白眼,夫綱?她的妻綱還沒使出呢。
“嗯?本王說的無用?哼!”段奕伸手捧起她的臉,然後俯身重重的吻下來,霸道,不客氣。
雲曦幾乎不能呼吸,只能伸手推他。
段奕哼了一聲,“夫綱,得從未婚妻時一一熟悉起來,不得抗拒!”
他又低下頭來。
雲曦忽然伸手擋着他的脣,眉尖微微擰起。
“段奕。”她道,“段輕塵的手裡有一張畫像,同我的相貌一模一樣,他說……那是他的未婚妻。我是不是還有一個姐妹?”
段奕赫然看向她,眼睛微微眯起,“段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