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兮不想與父親見面,不想與父親交談,從七年前離開父親的家,獨自一人住在媽媽留給她的四合院裡時,她就在內心對自己說,要自立,自強。
四年前考上大學,更是遠遠地離開京城,在她的心裡,京城父親和繼母居住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她,只是父親家中的客人。
幾年來,她已經沒有了家的概念,也沒有分得父親家產的意識。那些財富,她早就知道不是她的,也沒有她的,她也從來不曾想過到得到它們。
曾經,她就是一個小小的夢想,自己開上一個不大的公司,不用給他人打工。意外得到好人系統後,落兮的天地開闊了許多,她,更是不想回到那個有着痛苦回憶的地方。
曾經,落兮不止一次地想過,爲什麼,她對那個家那樣充滿敵意?那裡,確實有她的親生父親。她想過很多次,終於,她隱隱明白。
她的繼母,是所有人眼中完美的繼母,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人稱讚,繼母,該是京城所有母親的楷模——包括那麼多孩子的親生母親。她說的一切,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確實也是正確的,都是在爲落兮打算的,是的,沒有繼母,落兮怎麼能成爲那麼獨立的孩子?
十年來,漫長的十年,足夠一個處心積慮的女人,將一個天真的孩子完全與她的家分離,足夠讓她以爲,她,就是家裡多餘的人。
有時候,落兮也在想,父親呢?難道父親真的不知道這些,或者真的沒有發現這些,看到這些?
不,落兮隱隱約約地覺得,父親也許是樂於這樣的。
曾經,落兮也希望能像弟弟那樣得到父親的寵愛,得到父親的擁抱……
落兮早已經失望了,終於,她把自己的愛全給了母親,給了早早離開她的母親。只有母親纔是自己的親人。
而昨天,發生在京城的一幕,更是讓落兮的心徹底地寒下來。父親,爲了找回自己,不,是爲了找尋母親的遺物,竟然會派人對自己那樣。
母親的遺物,怎麼讓父親那麼緊張?
落兮坐在桌旁,看着滿桌豐盛的佳餚,聽着父親近乎慈愛的話語,覺得真是好笑,昨天,還恨不得派人抓回自己,今日,卻是這樣慈愛,這番表演又是給外人看的,呵呵,落兮忽然覺得,父親和繼母真是一家人啊。
林學寅彷彿無奈地看一眼宋修文,然後,用一種近乎寵愛的目光看着落兮:“落兮,這麼多年在外邊,你也知道外邊的不易了,大了,就不能再使性子了,你總是要工作的,回家吧,京城的事業總是你和你弟弟的,你畢業了,先學着打理,然後,是你弟弟。”
這一切都是做給宋修文看的,又是一個慈愛的父親,不懂事的女兒,落兮擡頭注視着父親,她真想問一聲,昨天,是爲什麼?
林學寅微笑着注視着落兮,他看到了落兮的憤怒,他警告似的看着落兮,滿臉微笑,但是,他的眼神沒有笑。
“怎麼樣,你看,我都親自來接你了。”
宋修文覺得不大對勁。落兮對她父親的敵意,或是戒備太明顯了,他注意到,落兮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尤其是她面前的茶水,滴水未沾——落兮是喜歡喝茶的。
以前,落兮對他的父親只是淡然,現在,是戒備。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吧,這次落兮從京城回來的變化太突然。
落兮沒有吱聲,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五一的時候,她還是認爲父親真的是爲自己着想,是自己沒有領情,可現在,她滿腦子都是母親的手稿,母親,在那裡寫下了什麼?
“落兮,你是怎麼想的,說說,啊。”林學寅很是耐心,幾十年商場的滾爬,早就鍛鍊了他的耐性,很多時候,和對手拼實力,也要拼耐性,自己幾十年都這樣過來了,想在,不過幾分鐘的時間。
“父親,我需要時間考慮,我還沒有想好。”落兮淡淡地說。
“哦?有什麼困難?說說看。”林學寅耐心地問道。
“我在沈城還有些事情,我想,這一段事情告一段落後,再考慮回京城的事。”落兮簡短地說,當着宋修文的面,落兮盡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林學寅彷彿饒有興趣地問道:“還有什麼事情?說說,讓父親幫你。”
落兮微微皺一下眉,沒有回答林學寅的問題:“我還有一個月才正式畢業,畢業後,我總會回京城的,那裡,畢竟還有我的家。”
“呵呵。”林學寅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勸着吃菜。落兮的話他聽得很明白,家,她指的是那個四合院。
宋修文覺得很彆扭,一直知道,落兮與她的父親很生,可是沒想到,竟生分成這個樣子,聽着二人的對話,如果不是看着,知道他們是父女,簡直以爲他們是上司對下屬,林叔的態度再和藹,期間也沒有親情。甚至,林叔對自己,都近便與對落兮。
宋修文有些坐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有些多餘,林叔應該要和落兮單獨談談,他帶着詢問的目光看一眼落兮,落兮沒有注意到。
“哦,林叔,落兮,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宋修文歉意地笑笑,看看林學寅,林學寅點點頭。宋修文又看一眼落兮,這次,落兮看向了他。宋修文給了落兮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落兮沒有吱聲。
看着宋修文離開,門緩緩關上,林學寅的臉色漸漸地沉下來:“落兮,你爲什麼躲着我?”
真是明知故問,落兮盯着林學寅的眼睛:“父親,您爲什麼非要見我?”
林學寅惱怒道:“我是你的父親!”
落兮慢慢地說:“父親,正因爲您是我的父親,我才躲着你。實際上,我們不是彼此都不願意相見嗎?”
“你……”林學寅氣結,落兮這是專門在氣自己。
看到父親生氣了,露出了他本來在自己面前常見的狀態,落兮微微放下了心,不知爲什麼,父親越是和藹可親地面對自己,她的心越是忐忑不安。
想了一下,落兮斟酌地問:“父親,您爲什麼非要我回京城?”
林學寅重重地“哼”了一聲才道:“你是我林學寅的女兒,難道還要去給別人打工?你讓我的面子放在哪?”
這話是實話,只是,是實話的一部分。
既然父親說了一部分實話,且絲毫不提昨天的事,落兮決定也不提,也說一部分實話:“我在這裡經營一個福利院,修文還有幾個朋友一直在幫我,現在,福利院正在設計施工階段,我離不開。”
林學寅卻是不知道福利院的事情,聽到落兮說起,一愣:“什麼福利院?”
落兮也是一愣,跟着就明白過來,宋修文並沒有把自己的事彙報給父親,對宋修文的好感又上升了一點。
落兮簡單地把福利院的事情說了一遍。林學寅卻是相信了落兮的話,先入爲主地認爲,福利院主要是宋修文在資助,落兮手裡有多少錢,他還是知道的。
心裡不以爲然,林學寅還是點點頭,帶着欣慰的語氣說:“你的母親若是還在,知道這些,一定會開心的。”
落兮的鼻子忽的酸了一下,母親,最關心自己,愛自己的人早已不在了。
“落兮,還記得你母親留給你的那支木簪子嗎?”林學寅的聲音很是慈愛:“你母親還在的時候,不止一次地說,這個簪子是留給你的。”
落兮點點頭,那支簪子,昨天,已經和母親的其它遺物一起鎖在銀行的保險櫃裡,今日,自己頭上彆着的,是另一把藏紅色的木簪子。
“可能是老了的緣故吧,這些年,我越發地想念你的母親,你母親的微笑越來越常出現在眼前,你,很像你的母親。”林學寅嘆息着,眼神有些迷離。
好一會,林學寅才恢復了常態:“讓我再看一眼它吧,好久,沒有看到你母親的東西了。”
落兮凝視着父親,在他的眼裡看到了一絲悲傷,落兮審視着這種悲傷,手,慢慢地摸向頭頂,慢慢地拔下頭上的木簪子,濃密的秀髮落在肩上,落兮將木簪子緩緩遞過去。
林學寅從落兮的手裡接過簪子,摩挲着,語氣裡是無盡的思念:“十幾年了,家裡,已經找不到你母親的遺物了,我還記得,你母親彆着這把簪子的樣子,你和你的母親真像。”
落兮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父親,竟然不認識母親的簪子,他竟然沒有分辨出,他手裡的簪子,並非是母親留下的那支。
怎麼會這樣!
眼前的父親,是那個深愛着自己母親的父親嗎?
落兮低垂下眼簾,小心地隱藏起自己的情緒,一定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室內陷入了沉寂,過了一會,落兮擡起頭來,正對上父親的眼眸——父親在觀察自己。
落兮很是平靜地說:“我記不得母親的相貌了,我所記得的母親,就是相片裡的母親,還有這支木簪子,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只要我帶着它,母親就在我的身邊,就陪着我。”
林學寅沉默了一會,悲傷地說:“落兮,跟我回家吧,我已經失去了你的母親,不想再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