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陸錚終於醒了了,司棋和小竹立刻忙活了起來。
陸錚躺在躺椅上,小竹給他梳頭,司棋給他捶腿,道:“三爺,樑實家的嫂子過來,送了一百兩銀子,還有兩匹羅紗,一方端硯,一盒湖筆,十支徽墨,說是二奶奶讓送過來的。
二奶奶說您今天受了驚嚇,受了委屈。其實柳家鬆哥兒不是外人,是大奶奶的親弟弟,今天是一個誤會,讓您把衙門你的狀子拆了,順便把齊大爺給接回來,您看……”
“嗯!”陸錚輕輕點頭,道:“都先收着吧!”
司棋又道:“大奶奶遣房裡的丫頭秋月來了幾次,說是奶奶要過來跟您致歉,您在睡覺,我們沒敢打攪您呢!”
“嗯,知道了!”陸錚神色依舊沒變化,淡淡的應了一聲。
“影兒,別在門簾子外面待着了,進來坐吧!”
“啊……”一聲驚呼。
門簾子後面,果然探出一個腦袋,不是影兒又是誰?
影兒鬧了一個大紅臉,司棋和小竹兩人一臉的曖昧,忍不住想笑,陸錚擡擡手道:“行了,司棋,小竹,你們去廚房看看還有沒有什麼吃的,給我取點回來!”
司棋和小竹兩人對望一眼,悉悉索索的出門,到了院門口,聽到司棋嘀咕:“什麼去廚房取吃的,就想支開我們呢!影兒姐比我們強我們也認了,可是丫頭卻當成了少奶奶,這還是哪門子丫頭?”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可偏偏晚上特別的安靜,陸錚和影兒都能聽得十分清楚。
影兒的臉更紅,尷尬之極,陸錚的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淡淡的道:“你有事兒?”
影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陸少爺,您倘若真聽我一句勸,您把齊大爺接回了了,明日最好回江寧去!揚州張家您是待不住了,再待下去,恐怕……”
“恐怕死無葬身之地麼?”陸錚道。
“影兒,別太緊張!二奶奶都說過是誤會一場,這不送了銀子過來,還送了那麼多我中意喜歡的文房之寶!”
影兒只覺得牙疼,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她很想告訴陸錚,事情沒那麼簡單,二奶奶的手段那不是一般人能看透的,這一次事情鬧得這麼大,張家如果還拿不下陸錚,張家還怎麼管家?二奶奶還怎麼管家?
她嘴脣掀動,可是卻不知道怎麼說服陸錚,看陸錚那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她急的只差跺腳。
“對了,影兒,我死無葬身之地其實也不壞!張家大姑娘,張浩然現在都恨透我了,你現在在我這裡住着,也是深陷苦海。我一死,浩哥兒只怕迫不及待的把你要過去,寶儀姑娘她們也樂呵了!是不是這個理兒?”陸錚道。
“啊……”影兒驚呼一聲,睜大眼睛道:“不!我……我可沒這般想過,您是主子,我是奴才呢!您……您倘若今天真沒了,我……我活着又哪裡還有趣味?
老太太不要我了,我到了您身邊,您又沒了,我再去哪裡也只能徒給別人添堵,還不若索性隨這您一同沒了乾淨呢!”
陸錚微閉的雙目倏然睜開,他盯着影兒,影兒第一次感受到陸錚如此銳利的目光,這種目光她曾經只有在老太爺身上見到過。
可是老太爺是何許人?那可是當朝三品大員,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是張家的頂樑柱呢!陸哥兒這麼一個小孩,年齡比自己還小,爲何有這等銳利的眼神?
陸錚的銳利如同曇花一現,旋即又變成了平常的模樣,影兒糅了揉眼睛,只當自己出現了幻覺。
“影兒,以後你住耳房暖閣,稍後就搬過去吧!”陸錚淡淡的道。
“呃……”影兒心中一驚,旋即忍不住臉紅,暖閣就在陸錚臥室的外面,一直空着呢!影兒住過去,那可就是名正言順的貼心人兒了。
接下來,陸錚又詢問她關於許良,張德,張泰這幾個人的事情,聽上去都只是閒聊,屋裡的氣氛很隨意,融洽,不復之前的尷尬和冷場了。影兒在西角院待了半個多月,今天心情似乎才一下開朗了。
老太太不是經常說麼,人的生死富貴都是命呢,影兒想自己現在伺候陸錚就是她的命呢!陸錚福薄命淺,她便也是命薄之人。萬一陸錚福澤深厚呢?
影兒心中轉過這些念頭,一時想得都有些癡了。
外面小竹和司棋兩人回來了,卻聽到她們道:“大奶奶,您……您來了怎麼不進去呢?哎呦,快,快!我去叫三爺,小竹快給大奶奶奉茶!”
影兒豁然道:“三爺,大奶奶來了!她也是苦命的人,性子又最弱,您就答應她,撤了狀子,鬆哥兒命都要保不住了,他哪裡能上堂?”
影兒跟着,陸錚到了客廳。
大奶奶柳紈便是張薔的正妻,張薔死在了瘦西湖的畫舫上,成了揚州人的笑柄,柳紈守了寡,膝下無兒女,就只有柳家還有一個弟弟柳鬆。
年紀輕輕沒了男人,日子自然不怎麼好過,好在有老太太寵着,太太們也都看她順眼,只要她在張家就是張家的大奶奶,吃穿用度怎麼也不用愁。
陸錚以前沒有見過柳紈,他掀開簾子,便看到堂上端坐着一女子,削肩細腰,上身罩着刻絲石清褂,下身穿着撒花縐裙,肌膚勝雪,鼻膩鵝脂,溫柔沉默。
陸錚着實驚了一下,他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扯了一下,來到這個世界上,陸錚見過不少女子,可眼前柳紈卻是他見過最具風情的女人。
要說美,她可能不如影兒,可是那一份天生恬淡溫柔的氣質,卻讓人感覺特別的可親。
陸錚進來了,柳紈款款站起身來,微微行禮道:“錚哥兒,今天的事情都怪我這渾弟弟,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說起來,我本不該來求您,奈何我柳氏一門,就只剩柳鬆這一棵獨苗。
倘若他沒了,我柳家便絕後失了傳承香火,所以還求錚哥兒能賣個好,能饒柳鬆這一次,撤了狀子,柳紈我感激不盡……”
陸錚一下愣住,他本做好了一翻準備,想着又要有一番口舌機鋒。
沒想到柳紈竟然是這樣的性格,和花寒筠簡直是另外一個極端。看柳紈的神情,誠懇真實,沒有一絲一毫的作僞,再看她的神色,面容憔悴,眼睛紅腫,顯然是剛剛哭過呢!
陸錚感覺自己被擊敗了,竟然沒有任何猶豫,便道:“大奶奶,二奶奶剛纔已經打發人過來說了,這是個誤會!嘿,我哪裡知道柳鬆是您的弟弟?倘若我知道,怎麼也不會下這般狠手!”
“行呢!明天我就去撤狀子,然後把齊叔也一併接過來。不過有可能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到時候希望大奶奶能夠體諒!”
柳紈大喜過望,道:“錚哥兒答應了就好,您但凡是有要求我都答應你!你現在說說,是要我幹什麼事兒?”
陸錚微微一笑,道:“大奶奶不用急,您晚上回去只管安穩的睡覺去,明天我自會託丫頭過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
柳紈從西角院回去,剛剛進院子,二奶奶花寒筠便迎了上來,道:“姐姐,怎麼樣?”
柳紈道:“還是妹妹最體己,事情的原委你都已經給錚哥兒說到前頭了,我去求他,他立刻滿口答應,說明天便去撤了狀子!”
花寒筠笑道:“我就說姐姐不用急吧!已經沒事兒了,剛纔宋大夫又給鬆哥兒瞧過了,說沒了大礙,果然,哥兒剛剛就醒了,鬧着要吃東西呢!我讓秋月去廚房取去了!”
柳紈喜上眉梢,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妹妹,我去瞧瞧鬆兒去,您替我招呼一下姑娘和哥兒們!”
柳紈說完,三步變兩步,直奔鬆哥兒的房間。
花寒筠望着柳紈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去,她轉身回到正房,柳紈正房客廳,張浩然等一幫子人早就等不及了。
這一羣人只有張浩然兄弟,還有許良,張德,張泰這幾個渾人,其他的姑娘們則都在柳紈暖閣那邊說這話,並沒有參與議事。
花寒筠進了門,樑實家的便將門關上,守在門口。
“怎麼樣,二奶奶?”
花寒筠目光從許良和張德等三人身上掃過,道:“事情已經成了,明天那腌臢貨要去縣府撤狀子,這就是你們的機會!記住,等撤了狀子回來,就在新城河大堤這邊,隨時可以動手。
這小子是個狠角兒,柳鬆是多厲害的人?都吃了他的大虧,明天你們幾個可別又陰溝翻船!”
“二奶奶您就放心吧,這點事兒算什麼?明天咱自己就遠遠瞧着,讓奴才們去,先打他個半死,然後往新城河裡一扔,乾乾淨淨,一了百了!他那僕從姓齊的我們不動他,讓他鬧。
他越鬧,跟張家就越沒幹系,江寧陸家那邊,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只怪這姓陸的太命薄,惹了不該惹的人!張家哪裡管得了有人取他性命?”
許良等幾人,可都是狠主兒,一個個拍着胸脯把事情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