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狂是個孤兒,出生幾天就被遺棄的孤兒。因爲他身上長了許多不知名的皰疹,在他出生的那個年代,是極爲可怕的。但他很幸運的活了下來,就如他所說的:所有人都可以唾罵那個年代,但我卻因爲那個年代的特殊而活下來。
一個下放到小鎮裡的老醫生,撿了他,然後幫他治好了皰疹。
張狂長大到他自己想給自己改名叫張狂的時候,那個老醫生也老得足夠仙逝了,剛剛平反的老醫生在彌留之際,他對張狂道:所有的遺產都給你,但如果在省城兩幢房子國家也歸還了,請張狂幫他照料好,等他在世間唯一的親人-----在海外的兒子回國後,交還給他兒子,那是他行醫半世積累下來的財產。
說到這裡,張狂狠狠灌了一通酒,紅着眼喘着氣對我道:“阿曉,老實說,我有時真是很恨這個收養我的乾爹!如果不是這兩幢房子,我怎麼會弄到今日這樣?”
我有點不明就裡,張狂用力地拍打裸露着的古銅色胸大肌,噴着酒氣道:“阿曉,你說吧,你十一二歲那年頭,我混得怎麼樣?”
我想了想,老實說,那時他混得怎麼樣,我倒不記得,但我記得他在大排檔做幾個月小工之後,存了點錢,就出來搞生意,是全市第一批出來搞服裝生意的,並且第一批買了摩托車的人,我擡頭對他道:“怎麼樣我不記得,但那時,你夜夜笙歌倒是不假的,我也沾了不少光。”
張狂哈哈狂笑起來,邊上的胡仁,被他嚇得酒杯都拿不穩。張狂的笑聲,卻漸漸成了嗚咽,他擡眼望着他的妻子,帶着哭腔道:“芬,你聽到沒有?我們那時,夜夜笙歌啊!”說到此處,他已泣不成聲。
張狂的太太,長嘆了一聲道:“唉,那是,那兩幢房子國家還沒歸還時,我們日子不知過得多好啊。”說着她那無神混濁的大眼睛裡,流淌過一線清澈。我望着她那高聳的灌骨下鬆馳的臉頰,依稀可辨的,卻是那風華正茂時,醉倒多少少年的酒渦。
由於當年張狂的養父曾千叮萬囑,國家歸還房子後一定要儘量維持房子的原貌,等待他的親生兒子回國繼承,這麼多年來,張狂這個義兄一直杳無音信,而房子,到歸還時已經年久失修,早成危房,張狂自然不能擅自改建把房子出租出去,反而需負擔鉅額的維修費用。
氣氛瞬間沉了下來,連胡仁也不敢提出他肩負着的“收樓”的事,只是問張狂道:“你養父當年有立了遺囑麼?叮囑你的時候有第三者在場嗎?”
張狂搖了搖頭,那個年代哪有什麼立遺囑的概念?再說他養父的親生兒子也是偷渡出國,身在何方到現在都杳無音信。胡仁苦笑道:“天!沒遺囑,人又找不倒,爲了一個口頭承諾,守着兩幢房子十多年?”
張狂灌了一通酒,爽朗地笑道:“大丈夫,一諾,千金。”
我找了個籍口,告辭出來,張狂想送我出來,但他已醉了,或許不是酒醉了他,是歲月醉了他。他太太送我們到樓下,我對他太太道:“芬姐,這是我電話,你有什麼事要幫忙的,記得一定打電話找我,老哥這人,他拉不下臉來麻煩別人的。”
我和胡仁轉身準備用一種逃跑的方式離開時,張狂的太太叫住了我,她說:“阿曉,能否借我五千塊?”五千塊,差不多是我沒額外單子時一個月的收入了,我剛想說什麼,卻想起年少時張狂塞錢給我總說:拿去,不用說幹什麼,我們是好兄弟。
我什麼也沒有說,把一張儲蓄卡遞給張狂的太太,然後給了她密碼。
她突然對我嚴肅地道:“兩年內,不許和我討這筆錢。”
“不用還!”
“我是向你借,不是討!”芬姐那枯黃的臉上有些惱意。
我忙賠笑道:“一定要還的話,等你兒子還給我兒子好了……”
芬姐斬釘截鐵地道:“兩年後,一定還給你。”
離開時,胡仁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大嫂,你對大哥還沒失去信心?”
天已經黑了下來,芬姐站在鐵門內,身影有些朦朧,她沒有回答胡仁的問題,只是笑了笑,眉宇間,依稀是當年的英氣。
“仗義每多屠狗輩。”胡仁頗有感慨地在計程車裡道:“古人誠不相欺!”
我沒說什麼,我只是感到有些不對勁。胡仁扯了扯我的袖子,問道:“老荊,你有沒有幫張狂看過相?你說是不是他五行還是命格有問題?怎地這麼‘黑’?”
我拍開胡仁的胖手,笑罵道:“你要生在中世紀的歐洲,一定是燒死哥白尼的傢伙;你要生古代的中國,一定是招搖撞騙的算命先生。”
胡仁噓了一聲,不服氣地道回敬我:“不見得吧?陳總的預言你還記不記得?你怎麼解釋?完全和你的說法搭不上邊!”
我聞言一震,對了,年少者的請求,不是就是胡仁拉我幫手麼?年長者的請求,不是就是被我拒絕的趙重犀?
車子很快就駛入市區,我拔通了陳至立的電話,對方一接電話,馬上對我道:“荊先生,三天後,你有一劫,你到時一定會入劫。”然後他就掛了電話。這很令我疑惑,不是他說的什麼狗屁一劫,而是這個人到底什麼要給我這些預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