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七皇子似乎果然很感激他的熱心相助, 非要再找出點什麼話題來說說一般, 只站在三皇子前行的路上一動不動, 又看向馬車,笨拙的說笑道:“三哥怎的不坐馬車?難不成裡頭藏了佳人?當真叫人羨慕的緊了。”
七皇子已經二十一歲了, 可因爲之前太不受寵, 至今都沒有正妃, 說這話倒也正常。
話音剛落, 就見早已等得不耐煩的九公主猛地掀開車簾,衝他笑道:“七哥莫要胡說!”
七皇子一愣,旋即大笑出聲, 又拱手作揖,賠禮道歉道:“是我莽撞了,原來是九妹。九妹是要去三哥家中玩耍?”
九公主本就十分瞧不上他,如今兩邊又隱隱呈現對立之態, 哪裡愛同他說笑?只隨意嗯了聲。
卻見七皇子突然面色一變, 眼神中被迅速瀰漫的沉痛塞滿, 緊接着便低聲呢喃道:“真好, 你們兄妹情分這般好,到叫我豔羨不已, 若是二姐還在, 說不得我也能時常找她說笑。沒準兒都能有小外甥外甥女了, 我必然也要陪他們玩耍的……”
三皇子和九公主今日本就遇到了煩心事,這會兒好不容易調整過來,卻又偏偏遇到這麼個不會看眼色的七皇子, 沒頭沒腦的就說到已經死了,並間接造成眼下大祿局面的二公主身上,當真煩躁的很,誰愛站在大街上同他敘舊?
三皇子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已經快要維持不下去,一時間竟只想學着街頭潑皮那般罵娘,可這麼多年來的僞裝習慣幾乎已經深入骨髓,成爲本能,竟脫口而出:“七弟莫要悲傷,死者已矣,生者卻還要活下去。二姐雖然走了,難不成我們就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七弟若是不棄,只管過來做耍!”
一直以來,他爲自己樹立的形象便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對朝臣禮遇有佳,對兄弟恭敬謙讓。若此刻自家兄弟流露出這般悲態,他還無動於衷,那麼堅持已久的形象豈不毀於一旦?
到底是自家親哥哥,必然要捧場的,九公主聞言也不得不強擠出一個牙痛的表情,極度虛情假意的說道:“是呀,七哥,莫要見外。”
摸着良心說,他們當真只是客氣一番,便如同在街上見了熟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一番,然後各自丟下一句“改日一同喝酒”這樣的話,之後便要各回各家了,難不成誰還真傻乎乎的數算究竟該幾日後去喝酒麼?
萬萬沒想到,等九公主說完,七皇子一雙眼睛都亮起來,兄妹二人齊齊叫苦,在心中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七皇子喜出望外的說道:“當真?我一直以爲三哥和九妹都不喜歡我,原來竟這般將我放在心上,着實叫我感激不已!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去叨擾,可使得?”
三皇子臉上終於失去了笑容,九公主也如看到一位貴女當街撒潑一般滿臉震驚,終究是罕見的失態了。
“可使得?”
不,使不得!
他們很想這麼說。
難道你都一點兒沒有眼力見的麼?沒瞧見我們兄妹二人許久不曾團聚,如今還不知道有多少知心話要說,你竟然有臉跟着來?
難不成我同你客氣幾句,你就當了真?
難道你還沒弄明白嗎,除非你投靠我,否則你我天生就是對立陣營,不死不休。
兄弟啊兄弟,之前你究竟過得什麼日子,如何連這點意思都瞧不出來!
然而……他們無法拒絕!
話是自己說的,坑是自己挖的,只不過這會兒埋了自己罷了。
三皇子和九公主心中一片洶涌翻滾,頃刻間便有無數念頭滾滾而過,他們尚未回過神來,七皇子卻已經十分惴惴不安的看過來,小心翼翼的問道:“我是否莽撞了?還是三哥和九妹有什麼私密話要說?或是三哥只是說着客氣的?唉,卻是我誤會了。”
話沒說完,他面上的委屈簡直就能流淌下來,然後鋪天蓋地,對世人呼喊自己是多麼的可憐。
三皇子覺得自己可能要被噎死,便是有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這廝到底什麼來頭,究竟是大智若愚,還是大愚若智?亦或是當真蠢笨如斯?還是說天生就是個扮豬吃虎的角兒?
兄妹二人飛快的交換下眼神,說不出的諱莫如深,然後又齊齊看向七皇子,對上他的眼睛之後卻又齊齊沉默了。
如此癡傻的一雙眼睛,當真是個有城府的?
不過說了幾句話的功夫,三皇子卻覺得自己腦袋裡頭混亂一片,好似過去幾十年的人生閱歷都餵了狗,這會兒全然不管用了一般。
最後,他還是萬般無奈的假笑道:“使得,使得,如何會使不得?只是七弟素來不大同我們往來,愚兄還以爲你厭棄我們,一時之間太過驚喜罷了。”
七皇子又緊接道:“哪裡的話!三哥說這話卻叫我越發慚愧,原先我生母位分低,且我也愚鈍不堪,哪裡敢同兄弟姐妹們往來?”
眼見着他一言不合又要賣慘,三皇子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急忙攔住他的話頭,幾乎是帶點兒咬牙切齒的邀請道:“你我兄弟,莫要說這見外的話,時候不早了,咱們這便走吧,想來你嫂子已經做好了飯等着了。”
七皇子又是靦腆一笑,道:“那我有口福了。”
九公主直接給他氣笑了,語氣不善道:“自然是有口福了。”
我們兄妹說說笑笑多麼好,偏偏又插進來一個你!還有臉吃飯!
“是極是極,”七皇子彷彿完全聽不出一點兒弦外之音一般,竟頗爲認同的點頭,又對九公主道:“九妹等會兒可要多吃點。”
九公主:“……”
這廝竟還敢反客爲主!
她氣的手都抖了,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自己渾身法子竟也有無計可施的時候。她眼角的餘光瞥了下前頭帶路的三皇子,見自家兄長竟貌似已然放棄,壓根兒不回頭,好似沒聽到一般直直往前走,她這纔是真的要被氣死了。
見七皇子竟還要開口,九公主再也忍受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用力甩了車簾,復又窩回車裡去了。
早知如此,她寧肯在宮中憋着也不要出來!
大約七皇子真的很少能同兄弟姐妹往來,被“這般熱情”的邀請過府更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不免有些過於興奮,沿途一路都在沒話找話說。
殊不知三皇子和九公主簡直要被煩死,卻也不能直接說“你且住嘴”,要麼以簡單的不能更簡單的“啊,嗯”表示自己在聽,要麼實在忍無可忍,乾脆連點回聲都沒了。
然而即便這般,七皇子還是絲毫沒受影響一般,臉上的燦爛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消散過。
後面三皇子妃聽說自家爺們兒帶了兄弟姐妹回來,忙去前頭迎接。
姐妹自不必說,必然是一母同胞的九公主,可這兄弟?難不成是爺一直以來籌謀的這件大事有了轉機,終於說服某位皇子支持己方?
想到這裡,三皇子妃的笑容越發真摯,可等她看到一臉期待衝自己行禮,喊嫂子的七皇子後,一時竟沒反應過來,心道這是哪位來着?
當真不怪她孤陋寡聞,實在是前面這二十年來,祥妃一支都低調的可以,在宮內外簡直如透明人一般,便是皇后身邊的貼身宮女等得臉的奴才,過得也比他們張揚自在。且到底男女有別,宮中宴席男眷女眷分開不說,三皇子妃也不可能整日家研究自家大伯子、小叔子們長得什麼模樣,不過是對比較活躍的,常有往來的那幾位印象深些罷了。
這一日的氣氛別提多尷尬多彆扭,原本想要推心置腹交換信息的三皇子和九公主被迫閉口不言,七皇子倒是興致勃勃,看這看那,問東問西,言辭間十分羨慕三皇子府邸的奢華大氣,最後三皇子妃臉上的笑意都快維持不住了。
好容易吃過晚飯,三皇子等人都鬆了口氣,心道這回你可該走了吧?
眼見着苦難到頭,三皇子笑的倒是真誠了許多,對七皇子道:“七弟,你看時候不早了,以後有空咱們兄弟再聚,今日你且趕緊回宮吧,不然宮門落鎖,父皇和祥妃娘娘該擔心了。”
哪知七皇子聽了這話,竟滿臉驚愕,結結巴巴的問道:“三,三哥不是留我住的麼?”
三皇子只覺的胸口一悶,險些噴出一口老血,喉間隱隱有股腥甜的味道,面目抽動着問道:“我何曾說過?”
還有完沒完了?擾了我們大半日還不夠麼,竟想住下!
七皇子愣了下,旋即一張臉漲的通紅,十分窘迫道:“方纔三哥三嫂這般熱忱,又噓寒問暖的,天黑了也不曾說什麼,方纔我又聽三嫂叫人去打掃房間,難道不是要留我過夜麼?”
三皇子喉頭一堵,外頭正要進來回話的三皇子妃卻也有些無言以對了。
她是叫人打掃房舍去了,可那是爲了九公主呀,須知這位貴主也是突然造訪,自然得緊趕着打掃,有你七皇子什麼事兒?
幾個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七皇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是有些下不來臺,許久才幹巴巴道:“也,也是,我同三哥素無往來,這會兒突然住下也是不像話,我,我這就回了,三哥三嫂保重。
回來的一路上,三皇子已經被他“折磨的”疲憊不堪,眼下聽了這話只覺如聞天籟,哪裡還能生出反駁的勇氣,竟眼睜睜看他往外走而無動於衷。
他一時失態,可三皇子妃畢竟也非尋常女子,見狀忙攔住七皇子,又不着痕跡的碰了碰自家爺們兒,笑道:“七弟莫急,你三哥同你說笑呢,哪有兄弟在家吃了晚飯,眼見着天都黑了,還叫他急三火四往回趕的道理?給外頭看了像什麼話?你三哥是見你靦腆,又有些拘謹,這才說笑幾句,你可千萬別當真。”
邊說,又便朝三皇子用力使眼色。
七皇子是光明正大過來的,一路上多少雙眼睛看見了,保不齊這會兒聖人都知道他們兄友弟恭。這本是個能進一步提升美化自己印象的絕佳機會,可既然三皇子早不催着走,這會兒天色都已經這麼晚了,宮門都要下鑰了,難不成再叫他們主子奴才的幾個摸黑狂奔回去?叫人知道了笑都笑死了。若是路上再不小心出個什麼事,那三皇子纔是真的有苦說不出。
聽了這話,三皇子果然如夢方醒,飛快的朝自家正妃透了一抹感謝的眼神,然後徑直上前拉住七皇子的手,笑吟吟道:“這回卻是我莽撞了,不曾想七弟這般老實,可是嚇壞了?”
都說娶妻當娶賢,老話果然不假,前輩誠不我欺!
他哪裡想過要留宿呀,光是一同吃飯便已是難言的折磨,還留什麼宿!
之所以方纔不說,是三皇子再等,等七皇子主動告辭,畢竟作爲主人家攆着客人走也是一件挺不好的事情,更何況這位客人還是他的弟弟。
他本以爲七皇子便是再如何蠢笨如豬,也不至於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吧?
然而事實證明,他想錯了!
七皇子就是這麼沒有眼力見!
我不攆,你就不走了是吧?
於是不管三皇子等人心中究竟如何想,七皇子還是順利住了一夜,然後次日又吃了早飯,這才同三皇子一塊去衙門。
下午七皇子又去宮中看望祥妃,結果路上先碰見聖人,聖人很是和氣的叫他起來,笑着問道:“聽說昨兒你去你三哥家裡了?”
“是,”七皇子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當即十分喜悅的說道:“兒臣原以爲三哥不大喜歡我,原來也十分關懷,昨日便叫兒臣有空一同吃飯呢。兒臣就想着,昨兒可不有空?可巧九妹也在,正好一同親近。吃過飯後已有些晚了,怕趕不上下鑰,便留在那裡住了一晚。”
聖人邊聽邊點頭,顯然對兒子這種事無鉅細一一彙報的行爲十分受用,這無疑讓他進一步體會到那種作爲帝王的掌控感。
然後他又很自然的問道:“如何?你素來不愛同旁人交際,昨兒突然上門,可把你三嫂驚住了吧?”
七皇子滿臉驚訝中混着滿滿的崇拜,道:“父皇如何知道的?三嫂當真驚訝極了,呆了好久呢,不過隨即便十分熱情了。對了,父皇你可知道?三哥瞧着那樣穩重的君子模樣,竟也愛同人玩笑呢。”
聖人果然饒有趣味的問道:“玩笑?這我倒是當真不知,說來聽聽。”
“原先我也沒想留宿,只三哥實在健談,飯畢已是月上梢頭,我又聽三嫂悄悄使人收拾房間,便知他們要留我。不曾想三哥竟問我爲何還不走……”
他將那日情景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十分公正,並未添油加醋,甚至還替三皇子等人說了許多好話,講他們如何如何見識廣博,又如何好人氣,路上百姓和官員見了也都紛紛上前行禮問好等等。
聖人聽後,表情卻是漸漸凝重起來,看向七皇子的眼神中更多幾分憐愛。
這傻孩子,人家都表現的那般明顯了,難不成他還真以爲那好三哥是歡迎他去的?什麼玩笑,怕也不是玩笑吧!
好人氣?聖人在心中哼了聲,眼睛微眯。
不過只是一個皇子,連太子也不是,竟就敢這樣迫不及待的經營名聲,拉幫結夥,是打量朕活不久了嗎?還是本就在咒朕早死?
父子二人在御花園裡轉了一圈,竟又碰見了祥妃。
祥妃穿着一身墨綠宮裝,正親自折桂花,她身邊的宮女提着一個籃子,籃子裡已經有不少精挑細選的怒放花朵,顯然她來了許久了。
祥妃容貌不算多麼出衆,才藝也不算上數,難得性情溫和,從不生事端,這才叫聖人寵了兩年。如今唯一的一個公主也沒了,聖人也覺得不是滋味,近些日子倒也時常去她宮裡坐坐,反而越發覺得祥妃的性子叫自己受用了。
祥妃雖老了,可容貌卻並未又太大改變,心境越發從容寬和,聖人同她說話時,竟也覺得很說得來。
人老了,圖的就是個安靜、省心,那些容貌嬌豔的稚嫩花朵雖好,可太過鬧騰,又愛計較。若是閒來無事都弄一二也就罷了,可卻不好長期守着,不然一準兒鬧的頭疼。
祥妃請了安,也不問兒子怎麼過來了,也不問聖人過來作甚,只是安安靜靜的在旁邊垂頭立着,露出一段依舊細膩纖長的雪白脖頸,如同一隻體態優美的鶴,在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下,顯得分外美麗。
聖人的視線忍不住落在她的後頸,打量片刻後語氣越發柔軟,笑道:“你穿綠的倒好看,顯白又年輕,旁人穿這個色,不及你的味道。”
兩個人都一大把年紀了,再說這個話便有些不好意思,祥妃的臉微微紅了紅,卻還是不開口。
聖人早已習慣她的寡言,當即點點頭,神態自若道:“朕記得你素來不愛桂花,怎的今兒有興致摘這些?”
祥妃又福了一福,這才說道:“虧聖人記的,臣妾確實不愛這個,不過皇后娘娘最愛桂花糖糕,臣妾這些年多蒙娘娘照拂,前些年也學了這手藝,偶爾想着做了孝敬些。”
“皇后倒是好性質,”聖人點點頭,唔了聲,卻有些不贊同道:“如今你也在妃位,這等伺候人的事如何做得?且交給奴才們,你身子也不大好,便歇着吧。”
自從二公主沒了之後,祥妃便悲痛異常,雖不好當着聖人的面哭泣,可聽說背地裡也常常掉眼淚,又得了失眠的病症,時常輾轉反側,又愛發呆。
祥妃卻道:“並不妨事,左右閒着也是閒着,有事做……也不會胡思亂想了。”
說到最後,她的面上不禁浮現出一點哀思,眼眶也微微泛紅,旋即飛快的道:“臣妾失儀。”
“不怪你。”聖人也跟着嘆了口氣,竟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道:“便是朕也時常覺得心如刀絞,不得安歇。”
說完,他又不輕不重的捏了一下,道:“罷了,你們母子也有幾日不見了,自在說話去,朕晚間再去找你。”
說完,徑直轉身去了。
等聖人走後,祥妃便繼續帶着宮女摘桂花,提籃子的活兒卻換了七皇子來做。
到了視野開闊,四下無人之處,祥妃卻瞬間變了臉色,伸手將手邊花枝上嬌豔綻放的桂花捏了個稀巴爛,然後聲音顫抖的道:“好,好一個心如刀絞,不得安歇!若有此心,爲何非要叫我的公主去?又是誰得知我兒死訊後當夜就又寵幸了一個新入宮的貴人?!好,好一個情深義厚的……”
說到最後,她整個人都開始哆嗦起來,這些話彷彿從喉嚨中生生擠出來一般,那麼低,那麼悲痛,每一個字裡彷彿都能滲出血來!
如此沉重的悲哀蔓延開來,幾乎叫人無法承受。
祥妃直直盯着眼前虛空,一字一句椎心泣血:“當初咱們孃兒倆便如冷宮裡的野狗,是個奴才就能來踩上一腳。可憐我兒冬日裡連點炭火都不能得,年年生凍瘡……咱們孃兒仨當真命苦,我憂心你姐姐,殊不知姐姐必然也擔憂咱們,可誰成想,終究無用,無用啊!臨死,都不能見一面!”
誰能知道她可憐的女兒生前究竟遭了多少罪,死時又遭了多少罪!
滔天的恨意滾滾襲來,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站立不穩。
七皇子忙上前攙扶,語氣亦是十分酸澀道:“娘,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姐姐還在天上看着咱們吶。”
聽了這話,祥妃纔像是清醒了一點,好歹順着他的力氣重新站穩,又怔怔的出了一會兒神,這才繼續摘花。
她擡頭衝七皇子溫柔一笑,眼神中飽含着無窮無盡的慈愛,輕聲道:“這些人只知道皇后愛吃桂花糖糕,卻無人知道,我的公主,也愛吃。”
七皇子忍着滿腔酸澀,強笑道:“是了,咱們多摘些好的,做些給姐姐吃,她嫁出去許多年,想來也是饞的很了。”
祥妃點頭,面上帶出一絲追憶,一邊動作輕柔的摘花,一邊緩緩道:“我還記得,當時她呀,才這麼大點兒,可是就是個小機靈鬼兒,整日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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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啊,你慢些走,這些日子以來,杜瑕幾乎每天睡覺之前都會在心中這樣默默禱告。可不管她多麼虔誠,分離的日子還是來了。
炤戎今年又遇旱災,水草不豐,眼見就要入冬,不光牲口的糧草沒得着落,就連人吃的糧食也很不夠,日子越發過不下去,這才破釜沉舟,要趕在寒冬到來之前搶奪財富,因此與十月初八公然發動對大祿戰爭。
大祿朝野上下震動,聖人大怒,先罵了一通炤戎不懂規矩的話,然後即刻下令發兵增援,以朱元、蘇隆爲主將的兩路大軍連夜開拔。
命令來得十分突然,牧清寒甚至沒得多少告別的時間,索性之前都陸續安排好了,倒也不算倉促。
這一回上戰場,他除了軍中將士之外,還帶了阿唐、張京、於猛三個心腹,留下年紀稍大的張鐸和他的幾個兄弟保護杜瑕安全,供她差遣,以備不時之需。
戰亂年代時局動盪,危險性大,同樣的,機遇也大。
軍功升遷最快,且牧清寒本就是正經科舉出來的,只要這一回出征不是大敗,回朝之後必定前途無量!
聖人也愛他人才,可又怕他出師未捷,還未替自己完成真正文武雙全目標的就折戟沙場,因此當初點將之事着實苦惱了許多天,好歹算是願意放他出來歷練,且直接給安排了一個副將的高位。
主副將的位置太高,除非我軍全軍覆沒,將帥被擒被殺,否則便是士兵都死光了,他們基本也都可保安然無事。
張鐸本人年紀大了,隨軍作戰不佔優勢,倒是張京年輕,且本就有這份志向,正好跟着歷練一回。只要牧清寒立功,他的手下自然也要跟着得封賞,說不得趕明兒張京也就搖身一變成了官爺!
杜瑕原本覺得自己有一肚子話要囑咐,可等分別之際,滿腹話語卻都化作一句話:
“萬望保重,我跟孩子盼你平安歸來。”
什麼封侯拜相,什麼萬古流芳,什麼權傾朝野,那些都是虛的,這個人活着,好好的活着纔是最要緊的!
牧清寒也十分動容,用力抱了抱她,冰涼的鎧甲咔咔作響,然後在耳邊鄭重道:“等我回來!”
以往軍營裡總有許多士兵訓練的聲音,聲勢震天,十分熱鬧,如今大部分人都出去打仗了,這一帶瞬間冷清下來,很難有人立刻適應。
牧清寒走了,盧昭也走了,剩下的杜瑕和龐秀玉瞬間覺得生活乏味起來,心中也覺得空落落的。
最開始的幾日,杜瑕總是覺得牧清寒還在家裡,經常快到飯點了就習慣性的叫丫頭去打聽他什麼時候家來吃飯,然後那些丫頭便小聲道:“夫人,老爺打仗去了,都走了好幾天了。”
杜瑕這纔回過神來,自嘲一笑,喃喃道:“怪道你們總是隻擺一副碗筷,我竟忘了……”
她這個樣子,便叫一干下人十分憂心,小雀咬牙自作主張,偷偷去求了朱元的髮妻李夫人。
“原本這話不該是奴婢說的,可我家夫人如今已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這般日夜深思倦怠,胃口也小了許多,時間久了可如何是好?”
前段時間王氏也十分操勞,這會兒女婿剛一出征,也染了風寒,正在家吃藥休養,杜家人都十分忙碌,小雀也不敢打擾,思來想去,只好來求這位熱心腸的李夫人。
朱元不是頭一回打仗,李夫人也不是頭一回在家守着,早已習慣,聽了這話也是嘆息,道:“難爲他們年輕小夫妻,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冷不丁一個人被派出去打仗,她小小年紀,又懷着身子,如何能不憂心?我這就過去瞧瞧。”
說完,就放下手中的針線活,預備換了衣裳過去。
小雀見了,卻道:“夫人,照奴婢說,您不如就帶着這些針線活過去,只當過去串門,不然我們夫人又恐耽誤了您的事兒,反倒不好意思麻煩您呢。”
李夫人一聽,覺得有理,也笑了,道:“好個伶俐丫頭,你們夫人虧得有你,凡事竟想的這般周道。也罷,就依你,正好枯坐無趣,不如說些針線。”
“夫人歇着,奴婢來拿!”小雀機靈的搶過去,先把針線笸籮和撐子等都抱了,然後莞爾一笑,道:“夫人過獎了,奴婢不過一個丫頭罷了,替主子着想還不是本分?夫人,您可別說是我喊您來的,不然我們家夫人又要嫌我亂打饒人呢!”
李夫人點頭,道:“她也是太客氣了些,左右大家都無事可做,湊在一處打發時光罷了,什麼打擾不打擾的。”
因在軍營裡,也不必鎖門,李夫人便空着兩隻手,隨意合了門扉,這便往斜對面過來。
果然,她們進來的時候杜瑕正坐在書桌前發呆,面前雖擺了一張空白畫紙,可都快過去一個時辰了,依舊乾淨如雪,一個墨點子都沒有。
小雀衝李夫人使了個眼色,也是有些無奈。
李夫人笑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饒是李夫人故意放重腳步,也是等快走到跟前了杜瑕才反應過來,還唬了一跳:“嫂子,怎麼是您?”說着就要起身相迎
兩邊混熟了之後,朱元便親切地稱呼牧清寒爲小老弟,牧清寒則稱呼他爲老哥哥,而李夫人叫杜瑕小妹子,杜瑕就稱呼她嫂子,兩家親近如斯。
李夫人連忙快走幾步,按住她,笑道:“什麼嫂子,我這一大把年紀,是個老嫂子還差不多!你快別多禮了,坐着吧。”
又道:“我那老伴兒也出去了,我一個人在家倒是憋悶得慌,便想着過來找你說說話,可是耽擱你做學問了?”
“什麼做學問!”杜瑕笑道:“嫂子沒得說這些臊我,正如您所說,不過無事可做,胡亂畫幾筆,可偏偏腦子裡又空空蕩蕩的,甚麼也弄不出。我正閒得慌,可巧您來了,當真是救苦救難!”
說的李夫人也笑了,道:“你這張嘴啊。”
兩人便去旁邊吃茶,又說些家常話,李夫人這才指着自己的笸籮道:“我想着已進十月,這天兒說涼也就亮了,本想着裁兩件衣裳穿,哪知老眼昏花,竟是做不得。聽說你打得一手好結子,不如你教我,一來咱們打發些時間,二來不怕你笑話,我也能賺幾個。”
大部分士兵生活都不大寬裕,女眷們往往也要拼命做活兒貼補家用,李夫人也不例外。只是如今她年紀大了,自然做不大來。好在朱元早些年就升到指揮使一職,若不漫山遍野的貼補旁人,精打細算些,俸祿倒還蠻夠用。
只是他們年紀也大了,卻始終沒能攢下什麼錢,又沒有兒女,也時常怕萬一有個病啊災啊的,李夫人也時常想要做點活計。
這是其一,其二,李夫人本想說找她做針線,可如今杜瑕懷有身孕,行動不便,精神時常不濟,做針線又是剪子又是針的,不免危險,這才靈機一動,臨時改成打結子。
杜瑕早就不靠賣結子養家餬口了,自然不怕旁人學了去。事實上,除了山東陳安縣附近幾個省府之外,外地也甚少有人知道她指尖舞先生還打得一手好結子,更別提這開封城了。
還是她跟朱元夫婦混熟了,見他們雖然生活清貧,可依舊腰桿挺直,不由得十分敬重,端午節親自打了一套五毒結子送了,這才露了本事。
被問到自己的得意處,杜瑕果然滿口應下,久違的來了興致,立即叫小雀去倉庫裡取了一紮扎顏色勻淨鮮亮的絲繩來,便從最簡單也最好賣的葫蘆教起。
李夫人果然學的認真,又因葫蘆結子本就簡單,饒是她年紀有些大了,也不過半日就上手了。等以後熟練了,說不得連看都不用看,閉着眼睛也能做。
等親手打了一個之後,李夫人擎着葫蘆看了又看,愛不釋手,笑道:“果然別緻,也不費眼睛,一個怕不能得一二十錢?卻是便宜了我。”
因一般結子大多數人都做的,且也買不大上價錢去,民間女子買賣針線活計往往以賣手帕子和鞋面子爲多,一針一線十分辛苦。而李夫人雙目已經有些老花,這些活兒早就做不得,這兩年也是有些苦惱。如今驟然得了這個來錢的法門,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