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嬴玄憶沒有翻牌子,而是一直在御書房批閱奏摺。
我未卸值,只能隨侍一旁,安靜地替他研墨。
縱發生那件事,他批得仍十分專注,直到,殿外,傳來內侍的通傳:
“景王求見!”
他擱下紫毫,淡淡一笑,道:
“宣。”
紫毫筆尖猶有硃砂紅墨,一點點的蘊積於毫尖,不過須臾,隨着景王步入殿內,輕輕顫了一顫,終是滴在墨池中,泛起一道輕弧。
“微臣參見皇上。”景王一襲玄衣,他的聲音在玄色的映襯下,也顯得份外落寞。
“平身。”
“皇上,微臣今晚面聖,實是懇請皇上,容微臣暫免朝一月,以便能陪王妃的靈樞回濟明家鄉。”
“皇弟果然是重情之人。”
“微臣枉負聖恩,日前皇上讓微臣思考之事,恕微臣斷難從命。”
“皇弟,如今王妃雖歿了,你爲周朝唯一的近支王爺,理應續娶,方爲皇族根本,也好慰你母妃在宮中的孤寂。”
“皇上,恕微臣斗膽,攝政王迄今未納王妃,如此,方能全心助皇上一統山河,是以,微臣願效仿攝政王,再無心於兒女情事。”
“難道皇弟以爲,可媲及朕的王父?”
嬴玄憶,第一次讓我覺得,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漠,竟是他對景王所說的話。
他們畢竟是先帝留下的唯一骨血,爲什麼,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是如此的微妙呢?
“皇上恕罪,微臣不敢妄念可以企及攝政王對周朝的建樹,僅求效仿,如此而已。”
“你不敢最好,若你敢,朕也明確地告訴你,周朝,只會有一位攝政王,而他,就是朕的王父!”
“是,微臣謹記。”
看着,平素顯赫,倨傲的景王,在玄憶的句句厲言下,身子俯得更低,我的心,忽然,就有些沒有辦法做到平靜。
“身爲景王,你該謹記的,還有天子之命莫敢相違。這點,似乎,從朕登基以來,你就屢屢有所僭越。朕念你是朕唯一的皇弟,纔不與你計較,但,倘若你在選妃這件事上,再不遵上諭——”頓了一頓,玄憶眸光如炬,凝住俯低身的景王,“休怪朕不念手足親情。”
“皇上!請莫逼微臣。”
“逼?朕今日所爲,比之當日,實是當不起這一個逼字。”他從案後緩緩走至景王面前,一手虛扶,使景王直起身子,與他平視,“好,想必你是嫌棄澹臺姮爲降臣之女,那麼,朕再給你一個選擇,朕以天子之尊,命你納——她爲側妃!”他的袍袖一揮,手竟是直指向我。
我大驚。
研着墨的手,隨着他這一句話,一軟,墨池中的硃砂紅染上白玉無暇的手邊,宛如,那片片飄零於風中的桃花,美豔,帶着一抹悽絕。
“她——”景王的語音冷冽,我知道,他看向我的眼神更爲寒冷。
我不過是他的棋子,他又怎會讓一枚失去價值的棋子做他的側妃。
是,倘若玄憶不要我,我對景王而言,就不再有任何價值。
他對我的關懷駐留,不過,是爲了讓這枚棋子更好的完成他的正和博弈,此刻,卻因玄憶的一句話,轉瞬變成了負和博弈。
這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更讓他覺得是種侮辱吧。
“皇上!”我的聲音不受自己控制地從口中迸出,更帶着一份難以言喻的悲涼,只有我知道,這份悲涼是因爲什麼。
但,落進玄憶的耳中,不過是別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