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繼畲在淮陰只呆了幾天就產生了要寫一篇遊記的想法,進士出身做過巡撫的他這個時候還沒有依附李富貴的想法,不過淮陰的所見所聞實在讓他創作的慾望變得不可遏制。最先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淮陰城裡幾條水泥鋪設的公路和上面來來往往的黃包車,這也是李富貴最爲驕傲的兩項成就,因爲這兩樣東西已經做到了百分之百的國產化,水泥鋪設的道路平整如鏡,這在當時的人們眼中實在算是一件奇景,再輔以街邊那些兩三層的小樓和窗明几淨的玻璃窗,的確讓人耳目一新,要知道當時即便是北京也是晴天一團灰、雨天一地泥,道路設施相當糟糕,城市建築也大多十分破舊。
而徐繼畲對黃包車也是大加稱讚:以一人代曳馳行,穩而價廉,實爲一樁美事。興趣盎然的徐繼畲忘了李富貴的學歷,搖頭擺尾起來。
從這一句話中李富貴就知道這個徐繼畲是自己人,因爲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效率,這在當時的官員中極爲罕見,實際上很多保守的士大夫們反對技術革新的一條重要理由就是任何革新都將會節省人力,於是他們就悲天憫人替那些被節省下來的人力的生計考慮,比如黃包車以一人拉一人,與原來的轎子相比最起碼要裁撤一個人,多的就要裁撤七個人,如果是他們看到黃包車一定會說:天下轎伕以十萬計,經此裁撤十去六七,況廢一人則五口之家不得贍養。是三十萬人之生命,託與此矣,何爲必用機器,以奪此數十萬人之口食哉。
不管這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傢伙是怎麼想的,黃包車還是以價廉、快捷開始風行起來,連北京也開始漸漸出現這種攪風挾塵、聲震與耳的車輛了。與黃包車相比自行車就很不成氣候了,淮陰只有少量的自行車,還全都是進口的,這種一個輪子超大,一個輪子巨小的車子連李富貴都不敢嘗試,只有衙門裡的一些信差被迫使用這種交通工具,他們的主要作用還是觀賞大於實用。徐繼畲對自行車也是頗多不屑,在他看來這種東西正是西方人奇淫技巧而惠不至的典型,雖然看起來非常神奇,但是並無什麼真正的好處。對於這種觀點李富貴不置可否,雖然他知道自行車將在未來大行其道,可是就目前而言它的確還有許多問題需要克服。
在淮陰的見聞中如果說最讓徐繼畲震驚的莫過於火車和石印局,任何一個第一次見到火車的人都會被它的聲勢所嚇倒,徐繼畲也不例外,震驚之餘站在那裡忘記了評論。
而徐繼畲對石印局會產生如此大的反應倒有些出乎李富貴的意料之外,實際上李富貴自己對印刷革新所能產生的影響本身就認識不足,在這個鉛印技術已經相當成熟的年代,李富貴不可避免的對石印表現出了一定的輕視,要不是漢字築模一直有問題他纔不願意去弄這麼一個過渡性的技術。
對於石印徐繼畲在福建的時候也有所耳聞,當時就將其視爲一項很神奇、有用的發明,不過當他在李富貴這裡看到一座以蒸汽機帶動的印刷廠的時候,他的驚訝簡直難以用筆墨形容。在認真的觀察了從製版到成書的全過程,一路心算下去,最後徐繼畲幾近癲狂,讓李富貴看得有些擔心。實際上這個時候徐繼畲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他決心從這裡向山西販書,當李富貴聽到他的這個想法的時候不禁愣在那裡,這位老兄的志向未免太小了一些。
以徐兄之大才,不管是著書立說,還是巡守一方,都是絕沒有問題的,爲什麼會想到要做這商人行爲呢?我不是看不起商人,只是商人有千千萬萬,他們都能做這個販書的事情,而徐兄才高八斗,應當做一些別人做不到的事情纔好。李富貴當然不願意讓到嘴的鴨子再飛走了,所以很明確的反對徐繼畲的打算。
徐繼畲聽了這段話立刻大搖其頭,李大人這個書局應該也向山西等地發售書籍吧?
李富貴點點頭,我們這個書局印的書現在行銷全國各地,山西自然更不在話下,所以我說徐兄不必再做這些事情。
那不知所發都是一些什麼樣的書籍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人家要什麼我們就印什麼,一切以客戶的要求爲準。
徐繼畲嘆了一口氣,我這幾年講學也常與書商打交道,這些商人唯利是圖,那些功在國家的好書往往因爲乏人問津他們就不進,有時候遍尋一城而一無所獲,實在是令人嘆息。現在李大人這裡書價便宜,難得的又是各種書籍齊全,所以我打算販一些書回去,推薦給朋友、書院,定要藉此開一時風氣之先。
徐繼畲說的話在李富貴看來也的確有他的道理,不過他還是覺得任由這個老頭子一個人去做這樣的事未必能起到什麼效果,原來如此,徐兄良苦用心讓李某欽佩,不過您也一把年紀了,這種風裡來雨裡去的事情恐怕不適合您來做了,您看這樣如何,我知道您是做過巡撫的人,我也不敢說招您做幕府,就這個書局您有沒有興趣?
徐繼畲對這個書局當然有興趣,不過他不知道李富貴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您如果有興趣,我就把這個書局送給您,以後這裡的一切由您主持,至於您想往內地賣先進的現代書籍,這也好辦。李富貴擡手叫過站在不遠處的主管問道:我們這裡向內地賣的最好的都有哪些書?
回大人的話,賣的最好的有《康熙字典》,還有一些宅第風水的書。
我們的書價比他們本地價便宜多少?
運到當地大概還能便宜兩成。
還有讓利的空間嗎?
有,在現有價格上再折個兩成應該還能保本。
李大人的書成本真是低啊。徐繼畲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書仔細翻看,書籍印刷精美,紙張的質地也不錯,他實在弄不明白價錢怎麼會這麼便宜。
我們用的紙也便宜,海州那邊有兩家造紙廠,從東瀛進口木材造紙,成本很低的。主管對這一行倒是頗爲精通。
很好,你下去跟他們說以後就按保本價銷售,但是進十本康熙字典要搭配一套《瀛環志略》,那些什麼宅第風水的書也是十本就搭配一套《海國圖志》,至於其他的書如何搭配由徐先生定奪。
李富貴的這個提議實在是非常誘人,由於李富貴的種種倒行逆施,徐繼畲暫時還沒有投靠他的打算,這些天他在淮陰同樣看到了一些讓他無法接受的東西,前面那些奇怪的學說畢竟是從西方傳來的,徐繼畲還能容忍。可是在這裡有一些對傳統的顛覆就讓他感到有些害怕,比如說淮陰這裡的士子如果死了老子也就隨隨便便的守個一兩個月的孝就算完事了,這在徐繼畲看來實在有些狂悖,不過他在心底裡也承認這樣有很多好處,可是關鍵是別人會怎麼看。幾千年來歷朝歷代都是以孝治天下,像李富貴這麼一弄,徐繼畲實在不知道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後果。但是這個書局又讓他實在是喜歡。
李富貴看出了徐繼畲的猶豫,其實這個書局雖然我出了很大的股份,但是它並不是一個官辦的東西,僅僅是一件私產,所以徐兄大可不必有太多顧慮。
這段話讓徐繼畲下定了決心,他現在只是還想繼續觀望一下,這期間只要不與官面上的李富貴有什麼糾葛應該不會受到什麼牽連,李大人如此厚愛,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不過贈與就不要再提起了,我對這書局也確實喜愛非常,就算我在這裡學一學這西洋的物事,書局自然還是李大人的。
李富貴的確有把書局送給徐繼畲的意思,雖然這個書局也是花了大價錢辦起來的,不過從這位徐繼畲的資歷上來看,李富貴相信這個人是這個時代極其罕見的清官,雖然李富貴很難理解一個大清的官員不貪污是怎麼做到巡撫的位子上的,不過從他自官場退下後就在平遙超山書院授課來看他這些年的官宦生涯積攢的銀子的確不多。
“其實書局並不怎麼掙錢,徐兄又是這麼喜歡,又何必客氣呢?”
不管怎麼說徐繼畲總是堅辭不受,李富貴也就不再堅持了,他畢竟只是想留下這個人,至於其他的方面李富貴並不在意。
這段時間北方可是相當熱鬧,額爾金自從巴夏禮一行被清廷扣押之後變得怒不可遏,不再理會劉銘傳佈下的蜘蛛網從靜海和直沽兩路進兵猛攻天津,天津城防堅固又有大軍囤積,武器也較其他地方的部隊先進,英法聯軍連攻三天也沒有拿下來,這樣一來額爾金就有一些進退失據了,他的後方民團的活動也變得相當的活躍,很多地方都變得難以控制。不過他所面對的也不全是壞消息,談判使節被扣的報告被火速送往國內,印度總督鑑於印度起義已經逐漸平息,現在雖然還有一些勢力在頑抗,不過覆亡只是遲早的事情了,所以決定向中國派出援兵,現在額爾金決心不惜血本拿下天津以保持一個強硬的姿態,到時候再和清廷談條件,李富貴已經保證盡全力營救被扣的人員,所以額爾金現在倒不是很爲巴夏禮他們擔心。
巴夏禮在北京的大牢裡對李富貴的觀感有了很大的改善,他自從在連雲港受辱之後心中一直對李富貴恨得不行,可是偏偏是被一個女人打了,連報仇都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只能在心中暗暗咬牙。可是這次禍不單行被清政府扣押起來當作人質卻又是李富貴雪中送炭施以援手,這倒是很讓他很感動。他們這些人剛到北京的時候吃了點苦頭,尤其是他,巴夏禮可算得上是個老牌侵略者了,他早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到中國來了,在李富貴認識的所有洋人當中他算是中國話說的最好的了,實際上他在聯軍中的地位並不算高,只是一個參贊,可是這一點並不爲清政府所知道,實際上大清帝國的朝中大員們對英法兩國在中國的人員組織結構一無所知,而巴夏禮在廣東從事侵略活動多年,現在又來主持談判,理所當然的被清廷所重視,所以現在被當作侵略軍的頭子,對此巴夏禮一直覺得十分冤枉。
李富貴的人到了北京大把的銀子撒下去之後這些外國人的境況立刻大有好轉,宇文起也親自到牢中探望過這些傢伙,經過這件事之後李富貴才知道原來只要有銀子圓明園也並不難進。在宇文起看來這些洋鬼子倒也硬氣,雖然身被囚禁但是仍然趾高氣昂,巴夏禮表現的尤其是桀驁不馴,即便聽到可能會被殺頭也面無懼色,這倒讓宇文起暗暗佩服。
宇文起把李富貴的營救計劃稍稍透漏給巴夏禮,當聽到最後還有一招武裝搶救的時候巴夏禮一下子激動起來,“我看前面的辦法都不管用,你們富貴軍對付北京的這幫八旗兵一個能打一千個,就用武力吧。”
“我們大人說了,武力僅僅是最後不得已的手段,您還是再忍耐一段時間,這裡上下我們都打點過了,不會讓您吃虧的。”
“不管用的,我還不瞭解你們那個皇帝嗎?他現在是把我當作這場戰爭的謀主,無論如何是不會放我的,夜長夢多,告訴你們李將軍,大英帝國的朋友是不會忘記他的,即便他因此惹出什麼麻煩我們也會作他堅定的後盾。”
宇文起點頭答應把話傳給李富貴,李富貴這個時候終於作出了軍事行動,本來李富貴並不想在趙婉兒快臨盆的時候遠離老窩。可是北方的種種事端讓他實在是坐不住了,於是在天津被英法聯軍攻克後藉口勤王率第一軍團緩緩北上。在李富貴看來,咸豐正在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這個時候李富貴得到了扣押談判使節事件的一些內幕消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咸豐扣押巴夏禮竟然有擒賊先擒王的意思,當他看到載垣在奏摺裡說:“該夷巴夏禮能善用兵,各夷均聽其指使,現已就擒,該夷兵心必亂,乘此剿辦,諒可必操勝算”的時候,李富貴真的感覺自己快要吐血了,也正是這一段話讓他下定決心從幕後站出來。按照李富貴的計算現在雙方都無法完全信任自己,那麼這個棋盤中既然有了第三方的存在,那他們應當會尋求一種更快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李富貴的確不希望北方的亂局再繼續拖下去,實際上現在他就有一點控制不住局勢的感覺了。
英國公使包令對此的評價是:“一隻恐龍終於踏上了天平。”
對這句話額爾金有些不能理解,“我總覺得你對李先生的防範心裡似乎太重了一些,他在此前爲了營救我們的同胞說得上是盡心盡力,現在率軍北上我相信對清政府的壓力會更大一些。”
包令點頭稱是,“我並不是從李富貴的心理去分析的,事實上我一直無法摸透這位李先生做事的邏輯,我只是就目前的形勢作出這樣的判斷而已,我們攻打天津傷亡不小,彈藥補給也有些不足了,清軍並不像我們想象得那麼無能,而這個時候如果李富貴到了這裡我們在軍力上就不再掌握主動了。”
“我想你的憂慮完全沒有必要,李富貴不過只帶了五千人北上,而我們很快就會有一支援軍,相信他不會對我們產生什麼樣的威脅。”
英法聯軍或許可以忽視李富貴的威脅,可是清廷就不可以了,現在戰場仍然還處在膠着狀態,天津雖然丟了,但是天津的保衛戰打的還是不錯的,而且僧格林沁又趁這個機會重新奪回了靜海,所以在咸豐看來戰局並不算太壞,可是現在正在調集大軍準備圍剿洋逆的時候李富貴卻突然帶兵北上,這一下可把清廷所有的佈置都打亂了。咸豐急忙下詔命令李富貴就地駐紮不得繼續北上,李富貴倒也聽話,接到詔書後就在濟南府的青陽寨停了下來,同時開始架設從徐州經兗州、泰安到濟南的電報線路。雖然李富貴老老實實的奉詔,可是北京仍然對他很不放心,咸豐更加緊了軍隊的部署,因爲在他看來五千人的富貴軍還不足以動搖他的社稷,所以李富貴這次北上明顯帶有試探的意思,如果自己應對得不好李富貴很有可能借助洋人的幫助直接踏上龍庭,這讓咸豐感到極度的恐慌,實際上在天津被攻佔後咸豐有暫時離開北京避一避洋人的風頭的想法,雖然他還是認爲清軍可以擊敗英法聯軍的,但是真的等到聯軍打到了天津,他又不知道爲什麼心裡發其虛來,可是現在李富貴一旦北上也就意味着把他逃跑的路線給完全堵住了。即便咸豐不擅長分析形勢他還是能夠想象的出如果自己離開北京,李富貴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入主京師,再由他主持與洋人的談判,到時候自己想要在從熱河回來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