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佑明告訴鄧名他離開的時候明軍還在南岸,等鄧名抵達重慶後,發現明軍依舊沒能登上北岸。袁宗第帶着鄧名到江邊觀看清軍陣地,只見北岸清軍連營十數座,沿着江岸一字排開,和重慶城連成一體。
“向西韃子就不是聯營了,但每隔數裡也會有一座營地。”袁宗第向長江上游方向指去。
“我來的時候看見了。”鄧名帶着衛士和少量成都的兵馬趕來時,距離重慶很遠就發現了清軍的監視陣地:“每座營地裡恐怕也都有數百敵兵。”
“正是。”袁宗第點點頭,隨着明軍陸續抵達,現在重慶南岸已經聚集了兩萬多明軍,其中七千人是袁宗第帶來的,剩下的都是鄧名的浙江兵和湖廣壯丁。
“嘉陵江那邊呢?”鄧名看了一會兒長江邊上的敵營,又問袁宗第道。
“我這便帶提督去看。”
兩人又來到嘉陵江和長江的交口,明軍在這裡集中了大量的船隻,修建了水營,時刻防備着清軍水師突然從江裡殺出來。
“從這裡向北,韃子也修了一列連營,不給我們登上嘉陵江西岸的機會。”袁宗第說由於重慶的存在,清軍可以把長江裡明軍船隻的動靜看得一清二楚,若是明軍強行逆流而上攻擊入嘉陵江,以逸待勞的清軍會佔有很大的優勢;但反過來,明軍卻對清軍水師的動靜一無所知,因此明軍的水手需要輪番值班,時刻提防着清軍偷襲:“這兩天水營修起來後,我們算是鬆了一口氣,雖然還是要保持警惕,但起碼比前些天好了很多。”
“爲什麼不派一支兵馬去對岸呢?”鄧名指着空蕩蕩的嘉陵江東岸問道:“如果我們在那裡扎一個營,我們就可以派探馬去觀察清軍的船隻的位置。”
“重慶的韃子恐怕並不比我們少,若是派人渡江就會成爲孤軍,非常危險,而且韃子渡過嘉陵江比我們渡過長江容易,要是李國英出動大軍突然渡江攻打我們在北岸的營地,我們這裡可能沒法及時增援。”袁宗第輕輕嘆了一口氣:“去年要不是譚賊叛變,今天我們也不會有這麼大的麻煩。”
“倒是要告訴袁將軍一個好消息。”鄧名見袁宗第有些意志消沉,就把譚詣和高明瞻已經將擒獲的事情告訴了他。
“哦,這真是好消息。”袁宗第喜上眉梢,接着又露出深深的恨意:“這賊害死我上千兒郎,等督師把他千刀萬剮的時候,我一定要在邊上好好看着。”
受到這個好消息的影響,袁宗第興致顯得好了一些,有恭賀鄧名道:“多虧了提督,我才能重振旗鼓,此番帶來的兵馬比一年前還要雄壯;對了,末將還沒有向提督道賀呢,提督在南京殺得韃子失魂落魄,還帶回了這麼多的糧草,不然長圍重慶還不知道要去哪裡收集軍糧。”
“袁將軍打算長圍嗎?”
“是的。城內有兩萬多韃子,沿着兩條江岸連營,恐怕無法輕易拿下。就算現在他們縮回城中,讓我們用提督的破城之術炸塌城牆,恐怕也難以靠巷戰取勝……”說話間,鄧名和袁宗第聽到對岸傳來一陣號角聲,袁宗第停下話語,眯着眼睛向重慶城邊看去,鄧名見狀也一起向對岸張望。
有一隊遠遠看上去像是螞蟻般的騎兵從重慶城中開出,在清軍營地馳過。
“這就是李國英那賊的標營,”袁宗第告訴鄧名,幾乎每天李國英都會親自帶隊巡營:“李賊的標營估計至少有八百重甲騎兵,這支標營跟着李賊很多年了,與蜀王(劉文秀)、賀將軍(賀珍)、孫可望他們都交手過,不可小覷啊。”
“嗯。”鄧名看着那隊清軍的騎兵,意識到這支敵軍的存在讓明軍的登陸變得更困難,從船上下來的明軍恐怕還沒有站穩腳跟,這支騎兵就會殺到眼前。
袁宗第也證實了鄧名的猜測:“即使我們在遠處登上北岸,只要李賊設在那裡的營地拖上我們一會兒,他就能帶着重慶的騎兵趕到,讓我們修建不起營地來。”
“所以我們無法在重慶附近登岸,那靖國公打算如何長圍重慶呢?”
“重慶周圍沒有什麼人煙,這幾萬韃子的糧食都要靠嘉陵江運來,我們再耐心登上一個月,等更多的兵馬到達後,我們有了韃子兩倍的軍力,就可以去嘉陵江東岸安營紮寨了,然後向北進發,看看能不能切斷嘉陵江的航運,這樣韃子就等於被圍住了。”袁宗第對嘉陵江上游的地理也稱不上熟悉,不過依他想來,這麼長的一條江,總會有比較狹窄的地方,明軍能夠從岸的一邊就封鎖住。
袁宗第的話讓鄧名沉吟了起來,他也不清楚上游的水文、地理,片刻後又問道:“我估計很難,李國英不會不放着這手,如果真有這樣的咽喉要點,他可能也已經佈防了。”
“如果沒有或是韃子守得很嚴密的話,我軍就可以繼續向北走,從重慶到保寧這麼長的路,他總不能處處守得密不透風吧。”
“可這樣就要將軍隊一分爲二了。”鄧名說道:“我軍沿着東岸走得太遠的話,就會失去和這邊的聯繫,有可能會被重慶和保寧兩面夾擊。”
“所以說我們需要有李賊兩倍的兵力才行,如果李賊爲了保護糧道而調兵從西岸跟着我們一路向北,這裡的人馬說不定就可以登上北岸了。”
“等我東岸紮營後,不能直接讓水師殺進嘉陵江麼?”鄧名又提出一個建議:“只要控制了航道,韃子的糧道不就斷了麼?我們手下的浙江兵,雖然陸戰未必比甘陝綠營強,但是水戰應該不差的。”
“提督所言極是,可韃子有大炮啊。”袁宗第苦笑了一聲,若是真有這麼簡單的好辦法,他當然也不會冒着風險進行分兵。
“大炮?我沒有看到啊。”鄧名從成都一路乘船來重慶,並沒有見到清軍在江岸上佈置炮壘。
“有很多,我剛在北岸紮營的時候,李賊就用大炮轟我們的船,但我讓所有的船都貼着南岸行駛,李賊見不容易轟到就不再白費力氣了;等見到我軍士兵和船隻越來越多後,李賊就把所有的大炮都從長江邊撤走了,肯定是部署到嘉陵江邊去了,放着我們用水師強攻他的糧道。”袁宗第想了一下,又擡起手臂指着對岸的清軍營地:“嗯,也不會都調走了,這些營地裡應該還藏着一些,要是我們強行登陸就會擡出來轟我們。”
據袁宗第說,李國英至少有四十門火炮,雖然口徑可能都不太大,對長江另外一側的明軍沒有多少威脅,但嘉陵江可沒有長江那麼寬,再說江面上還有清軍的水師。在長江裡,明軍可以貼着一側江邊行駛,但若是打起了水戰,那顯然不可能這麼佈陣:“提督知道嘉陵江上游的地形麼?”
鄧名搖搖頭:“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清軍會把火炮埋伏在什麼地方,沒發用水師進攻,只能分軍沿着江岸向北走,看看能不能掐斷李賊的糧道。”
“再議吧。”鄧名並沒有立刻同意袁宗第的戰略,雖然鄧名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但是現在還有時間,可以再考慮其他的對策。
回到營帳後,鄧名手下的衛士們也熱烈地議論起來,作爲袁宗第的舊部,周開荒居然認爲這個計劃行不通:“雖然我們從南京繳獲了很多糧食,但是數萬大軍駐紮在外,消耗實在太快了;就算掐斷了李國英的糧道,我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重慶城內儲存了夠吃多久的糧食。圍了三個月,要是清軍還沒有斷糧,我們還圍不圍?不圍那就是前功盡棄,繼續圍下去的話,要是六個月後清軍還沒斷糧又該怎麼辦?要是李國英已經準備了一年的糧食呢?”
周開荒說得很有道理,其他人都無從反駁。
“大軍駐紮在此,徒耗糧草,不用說對峙一年,就是對峙上三個月,農時也要耽誤了。”周開荒認爲還是應該設法登陸,然後強攻重慶:“李國英不怕,他的兵不需要種地,自有韃子給他從其他地方運來糧食,可我們呢?我們這些人都要去成都開荒的。”
“可是如此堅城,強攻必然損失慘重。”任堂雖然無法反駁周開荒的理由,但他卻認爲強攻重慶會是場異常艱苦的戰鬥:“靖國公說韃子有四十們火炮,我們一門都沒有。”
“把城牆炸塌了,然後衝進去,拼着挨火炮轟幾下吧。”周開荒依舊固執己見。
“甘陝綠營可不是好打的,而且他們還有很多騎兵。”就連勇猛的趙天霸也反對強攻,李國英的標營打過很多場硬仗了,吳三桂擊敗劉文秀的那一場他們也參與其中,趙天霸不會低估對方的實力:“浙兵沒有打過硬仗,楚人更都是才參軍的新兵,袁將軍手下的甲士……”趙天霸掃了周開荒一眼:“至少有一半也都是才披上甲冑的。”
“是啊,要是傷亡慘重怎麼辦?我們還希望這些人能夠到成都開荒呢。”雖然戰爭必然有犧牲,但任堂並不希望看見浙江人在甘陝綠營的大炮和鐵騎下傷亡慘重。
“所以要等我們人馬到齊,巷戰就是拼誰人多,要是有兩倍的兵力,應該也能贏,到時候也可以抓一批俘虜……”周開荒又說了幾句,終於感到自己這麼拼命反對袁宗第的提議不妥:“算了,靖國公的主意應該也是很好的,要是能少死人就迫降重慶,當然是最好不過。”
“爲什麼我們不直接在嘉陵江東岸紮營呢?等我們人多了就分兵去斷李國英的糧道。”吳越望有些疑惑地問道:“爲什麼要駐紮在這裡?將來分軍後還隔着一條長江。”
不等鄧名說話,穆潭就搶先說道:“因爲我們南邊就是貴州,靖國公肯定要防一手。”
“哦?”大部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除了鄧名和少數幾個衛士,大部分人乍一聽還覺得吳越望說的好像挺有道理。
“雖然婁山關那條路通過不了大軍了,吳三桂也未必願意管李國英的死活。但是一千人,甚至幾千人的援兵還是有可能的,他們只要自己帶上單程的糧食,快速趕來重慶沒問題,反正到了這裡就可以吃李國英的糧食。”穆潭馬上解釋道:“靖國公肯定是怕會有這樣一支小部隊突然出現,他們一到就先掐斷了長江,然後還可以沿着南岸撲向銅鑼峽,到時候我們沒能切斷李國營的糧道,自己的糧道反倒先斷了。”
“嗯,應該就是這個原因,所以靖國公在南岸紮營,這樣我們至少能夠把韃子的水師堵在嘉陵江裡,與成都的聯繫也不會斷,”鄧名覺得穆潭說的很對:“要是有吳三桂派一小支部隊來送死,他們就會被我們擋住,李賊就算想支援他們,中間也還隔着一條長江呢。”
現在浙江兵依舊執行軍屬分營制度,袁宗第確認鄧名打算在戰後把這些人統統運去成都後,就建議鄧名提前把這些軍屬都運走,不要讓他們在戰場附近添亂。雖然闖營對這種分營制度很有經驗,但那也是因爲沒有根據地而不得已的行爲,既然現在成都是一個看上去還穩固的基地,那也沒有必要再讓家屬隨軍了。
這個建議鄧名當然很贊同,當下遊再有運輸家屬的船隻從奉節開來時,明軍就讓這些船隻不要停留,繼續向上遊駛去直接去成都。
看到明軍的船隊一批接着一批從城前駛過,其中好像還有不少婦孺後,重慶城內的李國英也是驚疑不定。現在李國英還不知道高明瞻已經兵敗成都,但看到明軍這個架勢後,李國英也感到敵人似乎對川西的安全非常有信心,不然怎麼敢把戰鬥部隊留下和自己對峙,把軍屬一批批運走呢?
“爲什麼高明瞻那裡還沒有消息傳來?”李國英又算了一遍日子,高明瞻什麼時候從廣元出發他是知道的,李國英認爲高明瞻應該在新年前就抵達成都了,如果成都的兵力確實如情報所說那麼薄弱的話,高明瞻應該早就平定川西了。
而李國英事先給高明瞻的命令就是:一旦攻克成都,立刻派人快馬加鞭來重慶報告,到時候李國英命令士兵們一起嚮明軍喊話,估計就能打消了鄧名圍攻重慶的念頭。
一瞬間,李國英甚至懷疑高明瞻那裡出了什麼意外,不然也不會晚了快一個月還沒有捷報傳來,不過很快李國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自言自語道:“賊人最早的一批的船隊,也是二十多天前纔過去的,而且也沒有幾條船,應該運送不了多少部隊。”
李國英口中最早的那批船隊,就是於佑明的那一批,當時明軍纔開始在北岸紮營,兵力還比較薄弱,李國英不認爲敵將會在那種危險的時候把有戰鬥力的部隊派離。
“或許是高明瞻遇到了那支船隊的賊人?所以覺得川西還沒有徹底平定?”李國英認爲那批明軍應該也打不過高明瞻的三千五百騎步混合部隊:“真是誤事,就算還沒有掃蕩乾淨敵人,打下成都後也該派人來讓我知道下進展啊。該不會高明瞻到現在還沒打下成都吧?三千五百多披甲,對付幾萬個農民居然也會這麼費勁嗎?”
因爲李國英對高明瞻一路很有信心,所以他在重慶的部署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念頭,就是打算讓鄧名知難而退。和袁宗第一樣,李國英同樣不想打一場消耗戰,他並不知道鄧名把很多甲兵留在湖廣了,而料敵從寬,按照鄧名帶來三萬甲兵來制定戰略的。也正是因爲此,忠縣、銅鑼峽等地,李國英都主動放棄,以節省兵力,同時拉長鄧名大軍的補給線。
“平西王說趙良棟他們都同意支援重慶,怎麼也沒有下文了呢?”
……
此時在鄧名的營中,明軍也依舊拿不出什麼速戰速決的好辦法,今天袁宗第提出了一個想法,就是讓成都出兵,出劍閣偷襲廣元,威脅李國英的後方。
但鄧名不同意,根據俘虜的描述,保寧和漢中還是有相當實力的留守部隊的:“從都府到劍閣一路上沒有崗哨,無法補充糧草,我們也不知道保寧的虛實。只要李國英在保寧留了幾千兵,都府派兵去就是去送死,一旦敗了就和高明瞻的下場一樣,根本無路可逃。而且都府沒有騎兵,陝西綠營可有,他們從漢中、西安增援廣元也會很快。”
當然,這些俘虜出發的時候,李國英還在保寧,或許現在保寧、漢中、西安都很空虛,但實際情況明軍無法查明,也就不敢賭博。
“既然提督肯定不會從劍閣出發去偷襲廣元,那高明瞻兵敗的事情也就沒有必要保密了。”袁宗第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乾脆把高明瞻放出去,宣稱我們正派遣大軍出劍閣,攻打廣元,李國英擔心後路有失,說不定就會放棄重慶,就算他不放棄,只要派一些援軍回去,我們這裡的機會也就大了。”
“我還沒想好怎麼用高明瞻兵敗這件事,”鄧名聽後顯得有些猶豫:“袁將軍的辦法我也想過,可擔心嚇不到李國英。”
“不妨一試。”袁宗第覺得總要試驗之後才知道會不會成功:“對我們又不會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