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守素、王光興、賀珍……”李國英數着明軍的將旗,喃喃自語道:“來的還真齊啊。”
明軍的船隻從銅鑼峽駛出後,兩岸的陸軍絲毫沒有隱藏行蹤和實力的打算,長江北岸的明軍大模大樣地一直推進到嘉陵江邊,王光興就在朝天門的對面豎起他的大旗,像是對李國英示威一般;黨守素則越過王光興的營地繼續向嘉陵江的上游進發,大張旗鼓地去包抄重慶的側後;而在長江的另外一岸,打着賀珍旗號的明軍越過重慶正面,和大批船隻一直向西走去,看起來大有在重慶西面擇地渡江的打算。
隨後開出的是劉體純和袁宗第的部隊,前者去呼應賀珍,而後者則追趕着黨守素的腳步。直到此時,李來亨的本部還停留在銅鑼峽沒有動靜。
見到明軍源源不斷地開出來後,重慶守軍多有驚惶之色,而被李國英鼓舞起來的衆將也重新顯得憂慮起來。
“王光興和其餘的夔東賊好像有些不和。”見士氣又開始下降,王明德趕來城頭向李國英請纓:“末將覺得可以派一支精兵渡過嘉陵江偷襲王光興,其他夔東賊未必會及時增援他,若是挫敗他,可以振奮官兵的士氣。”
李國英轉頭看着王明德:“你覺得派誰去爲好?”
王明德毫不猶豫地答道:“末將願往。”
王明德是李國英的心腹大將,當初高明瞻逃跑後他能堅守重慶也證明了他的膽色。若是遇上鄧名,王明德的鬥志當然會大打折扣——都被俘、獲釋三次了,能有鬥志反倒是怪事;不過遇上夔東衆將這種你死我活的敵人時,王明德的勇悍之氣頓時恢復了不少。
“不妥。”李國英搖搖頭:“你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將,渡江奇襲這種事恐怕也只有你一個人能夠勝任,交給其他人我是根本不放心的。只有你去,纔有機會取勝。嗯,應該是機會很大。正如你所言,王光興和其他的夔東賊不和,王光興以前是楚軍,我們對他也算是知根知底。”
“那爲什麼不妥?”王明德聽得有些糊塗,李國英明明是支持他,認爲他能夠取勝。
“我不是說了麼,你是城中數第一的大將,本地人,通曉地理;你此番出擊,必然會是萬衆矚目。若是敵人及時增援了,你不幸小挫,那軍心又該如何收拾?別忘了城中還有幾千山西的綠營披甲,他們本來就在狐疑,不是很信得過本官,若是出戰不利他們勢必膽寒。”
“可是機會還是很大的。”王明德對着江對岸的明軍指點了一番,他通過觀察,覺出了明軍的驕傲情緒。
“不錯,自古驕兵必敗,所以就讓他們再驕傲一些,不要打草驚蛇,讓他們謹慎起來。”李國英讚許地說道,對王明德的觀察力感到很滿意:“你出擊得手,也就是讓王光興退後一段罷了,還能振奮一下士氣。可是本官要的是擊退強敵,不在乎這麼一點小勝負。”
“我們的士氣,”王明德依舊有些不甘心:“必須要振奮一下了。”
看到明軍從兩翼包抄後,重慶的軍心浮動得越來越厲害,明軍主帥的旗幟還沒有出現,但兵馬已有四萬之衆,其中甲士大約半數,已經超過重慶的披甲兵數量。
“嗯,本官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賊人圍三闕一,這樣恐怕就又有人想退兵了。”李國英並沒有對心腹大將隱瞞自己心中的憂慮。
正如李國英猜測的那樣,劉體純和賀珍在下游開始着手橫渡長江的準備,而嘉陵江對面的明軍也開始打造木排、竹筏,看起來也要渡江,與另外一路明軍在重慶西面會師。
相比上次袁宗第和鄧名的虛張聲勢,這次明軍的威脅無疑更大。上次明軍還沒有渡江合圍重慶的實力和信心,但現在明軍的水陸優勢明顯,連戰連捷還讓他們有着對清軍的巨大心理優勢。明軍很清楚,現在李國英無法從後方調來援軍夾擊渡江的明軍。
“他們的進度太慢了,”觀察了兩天明軍的動靜後,李國英確信對方是想迫使自己突圍:“果然是想嚇退我軍。”
在重慶城內,要求確保退路的呼聲也高漲起來。所有人都知道趙良棟、王進寶、張勇三人的邊軍已經返回他們的駐地,雖然重慶儲備的糧食不少,但坐吃山空,只要沒有援兵,那糧食再多也是被明軍圍死的下場。很多人雖然沒有明說退兵,但紛紛提出應該沿着補給線建立堡壘據點,以確保重慶的糧道和嘉陵江生命線不會被明軍徹底掐斷。
而這時李來亨的本部也終於出動,看到又來了一萬多明軍,五、六千以上的甲兵後,重慶的守軍人人震驚,對面的明軍實力至少是清軍的兩倍。放在四年前,或許清軍還會認爲可以堅守,因爲他們有無數以少敵多、最後守住城池的戰例;但現在大家腦子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年的忠縣慘敗。見到明軍的軍容後,因爲李國英豪言壯語而勉強提升起來的信心,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必須要主動出擊,以恢復官兵的士氣。”王明德私下來見李國英,再次提出發動反擊。
“不,本官決定讓一些兵馬去阻擋夔東賊渡江。”李國英搖頭道,他命令人把高明瞻等嫡系將領都喊來,對他們宣佈道:“本官會派一千名山西綠營士兵出城,讓他們帶足輜重,兵分兩路,在江岸想要渡江的賊人對面紮營。”
“大人,不可,一千山西綠營不濟事的。”胡文科急得大叫:“山西綠營不熟悉地理,又是客軍,而且還對我們有成見。”
上次陝西綠營毫髮無傷地返回重慶後,山西綠營對他們的意見很大,私底下多有怨言。
“必須要用我們陝西綠營去,纔有可能阻擋明軍渡江,還是讓末將去吧。”王明德覺得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明軍有兵力優勢和水師機動力,可以拉着清軍跑:“輜重攜帶起來不方便,反倒會拖累行軍,還是等末將紮營穩妥以後再運糧去營地,不然萬一交戰不利,豈不是要被賊人奪取了?”
“就是因爲有被賊人奪取的可能,所以本官纔會讓他們攜帶輜重去紮營,”李國英微微一笑:“輜重正可以誘敵。”
李國英雖然看破明軍想逼他棄城,但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現在明軍還沒有渡江,但補給線已經是岌岌可危;只要明軍不攻打重慶,坐在原地和李國英耗下去,清軍的勝算就不大。而主動渡江去把兩倍於己、士氣高昂的明軍擊退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手下的將領們在軍事壓力下會變得越來越緊張,要求退兵的呼聲也會愈發高漲,而單純壓制這種聲音只會把全部的怨恨都聚集到李國英自己身上。更可怕的是,萬一滿漢八旗不顧一切地開始撤退,李國英可拿這幫大爺沒有任何辦法。
李國英開誠佈公地告訴嫡系心腹們,他打算用少量士兵誘惑明軍渡江,徹底切斷重慶的退路。
“不過本官需要你們配合。出城的士兵被賊人打垮後,必然有人被俘,那麼重慶的虛實也就盡數被賊人知曉了。”
除了要明軍把重慶的清軍逼入死地外,李國英還希望明軍強攻城池,這樣他纔有機會通過堅定的防守來消耗明軍的實力,從而靠自己的力量來完成退敵解圍。而如果明軍知道重慶城內還有上萬披甲的話,很有可能傾向於依靠圍困來削弱守軍的力量,這是李國英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在第二天的軍事會議上,李國英就對滿漢八旗、陝西綠營和山西綠營宣佈,他打算派兵拖延明軍渡江,爲大軍爭取時間,以便在必要時退兵。不過這種任務肯定有風險,而被李國英首先點名的王明德等人都做出一副畏懼的樣子,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堅固的重慶城去外面紮營。
任憑李國英威逼利誘,這些陝西熊包就是不願意服從將令,看起來他們寧可躲在重慶城中餓死,也不願意出去抵抗明軍,顯然是徹底喪失與明軍交戰的勇氣和鬥志了。
經過一上午歇斯底里般的爭吵後,李國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讓山西綠營去肩負這個重任。滿懷着對陝西衆將的不滿,山西綠營不情不願地踏出了重慶城。他們出城後,李國英又朝令夕改,沒有繼續派來援兵,這樣最先出城的一千多山西綠營不得不分兵兩路,同時看顧長江和嘉陵江岸。
完成了初步的營寨建設後,這些守軍就滿心盼着李國英儘快把後續援軍派來,因爲誰都知道,五百人的小分隊在明軍的大軍面前起不到任何作用,根本無法完成拖延明軍渡江的任務。
不過他們還沒有等來重慶的援兵,反倒遇到了黨守素的夜襲,懷着對重慶城裡那些瞎破膽的同僚的深深鄙視,山西綠營的士兵們大罵着逃離了他們的營地。
到天明的時候,黨守素已經奪取了靠近他的清軍營地以及其中的全部輜重。在發現重慶沒有任何反擊的跡象後,渡過嘉陵江的黨守素和劉體純繼續攻擊,奪取了靠近長江的那座營寨,裡面的守軍早在他們衝過來以前就逃向了保寧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