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金色的大殿上,富麗堂皇。殿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翁,埋首坐於案前。轅墨牽着慕寒清的手,緩緩地走至那老翁的身前,輕聲說:“師翁,我帶阿清,回來了。”

泰北仙翁從案上擡起頭,入眼的,便是那記憶裡,分毫不差的眉眼。他看着眼前的這一雙人,突然的,便感覺,若是這樣,也挺好。先前心裡那麼多的話,現今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張了張嘴,良久,也只說了句:“回來便好。”

回來便好,這樣,也好。

轅墨本是,想着要告知仙翁,自己將要成親之事的。誰知,剛要開口,殿外便有天官來報,他那剛要出口的話,便止在了脣邊。他不耐地宣了那天官進殿,要說的事,沒說成,他心下,是有些不太高興的。又是什麼勞什子,亂七八糟的事,他想。

那天官進了殿後,面無表情地跪於殿上,機械地對轅墨說道:“啓稟君上,北冥藍澤之地,有妖來犯,天尊命您,速去查探,解決此事。”那聲音,平淡的毫無波瀾,落進耳裡,就像是在木木地喝着,一杯無味的白茶。

轅墨聽罷,皺了皺眉,這妖界素來,是不敢來天上作亂的,現今這般,是怎得了?

洪荒之時,天地尚是一片混沌,初時的天界,也只有些迷濛之形。上古衆神,亦是未將人獸草木禽,驅至各自的地境。後天界清明之時,這人獸禽木便將彼此,視爲異類,不願共存。一時間,天界大亂,殺伐不斷,血流成河。伏羲大帝爲了止住這場戰爭,便將挑起事端的禽獸族類,驅至異界,定名爲妖。

這天界,共是有三十三重天的,只是,在九重之上,便皆名歸元了。轅墨並不擔心這些妖,能將天界怎樣,只是這種事,是出在他管轄的北冥之地,那便勢必是要,親自出面走一趟。

轅墨揮退了那天官,定定地望着慕寒清,皺着眉,沉默不語。他根本不想去管,那什麼勞什子是妖怪,還是什麼玩意兒的,他只想快些,和他的阿清成親。

慕寒清微微擡起頭,伸出食指,輕輕地撫着,轅墨皺起的眉間。她認真地看着那雙,只映着自己的雙眸,輕聲說道:“別皺了,我等你回來。”

轅墨將那隻,在自己眉間輕撫的手握住,放在脣邊,虔誠地親吻着。

良久,他將那隻手放在手心裡,微微攥緊了些,認真地對慕寒清說道:“阿清,等我,我很快就回來。”回來,便娶你。

說罷,又不放心地對泰北仙翁說:“我不在,還請師翁,好些照看着阿清。”

泰北仙翁見他,竟也有這般猶豫不定的時候,忍不住揶揄道:“哎呦,怎得,怕媳婦被別人搶跑了?”

“阿清若是跟了別人,我就拔光你這老頭的頭髮,讓你變成禿驢。”阿清只能,是他的,別人就是想想,都不可以。

“哎呦哎喲,你瞧你,臉都黑了,到底誰纔是驢。”泰北仙翁不怕死地躲在慕寒清身後,勇敢地說出自己的結論。

轅墨氣的臉都青了,他指着泰北仙翁說道:“你這老頭,有本事的,你便從阿清身後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泰北仙翁躲在慕寒清身後,對着轅墨,神氣的直哼哼:“你這驢兒,沒大沒小的,太不像話了,竟要連着你的主人,也一併打了。”

“轟”的一聲,腦中炸開了。轅墨在聽到那聲“驢兒”的愛稱後,瞬間的,便有一把火,燒過五臟六腑,直竄上頭頂。這老頭,再不教訓教訓他,他是準備在他這歸元殿中,無法無天了。

慕寒清好笑地看着這兩人,想着轅墨那張臉,再配上“驢兒”這個名字,便忍不住地偷笑出聲。她真的不是,要故意取笑轅墨的,實在是,嗯......太好笑了。她發誓,自己絕對是,無心之舉。嗯,對,無心之舉。

轅墨本是,要教訓教訓那老頭的,卻猛然看見了,慕寒清笑靨如花的臉。霎時,冷硬的棱角便柔和了。他眉眼溫柔地看着慕寒清,嗔怪道:“怎得,現在就開始,取笑爲夫了?嗯?”那聲音溫柔的,都能擰出一盆水。

泰北仙翁聽到轅墨的聲音,瞪得眼珠子,都快落處眼眶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誰能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又溫柔,又噁心的男人是誰?他鄙夷地瞥了一眼轅墨,小聲嘀咕着:“哼,狗腿子。”

瞬間,一記冷冷的寒冰眼,便射了過來。泰北仙翁本是,想將這記寒冰,給瞪回去的。可當他真的對上,那雙冰冷的眸子裡時,便忍不住地,抖了抖身子。他弱弱地衝轅墨笑了笑,很狗腿兒地說:“爲師誇......誇你呢,真會疼媳婦兒。嘿嘿。”說完又幹笑了兩聲。

慕寒清笑得,肚子都有些疼了。嚴肅,嚴肅,她在心裡跟自己說,嗯,要給轅墨些留面子。

她憋着笑,衝轅墨揮了揮手,一本正經地說:“轅驢兒,你還是,快些去吧。”她發誓,她絕對不是故意,要喊他 “轅驢兒”的。她是想叫轅墨的,不知怎得,出口的,便成了這三個字。無心的,無心的,她在心裡跟自己說。

轅墨瞪着他那,哀怨的小眼,幽幽地對慕寒清說:“阿清,要叫爲夫愛驢兒,不許你叫得這般生分。”

泰北仙翁突然的,便感覺好冷,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落了一地。

慕寒清笑夠了,便收起玩笑的心思,輕輕拉起轅墨的手,放在自己臉頰處摩挲着。

“轅墨,答應我,好好的。”不是活着回來,是好好地活着回來。

“有你等我,我是一定,會好好的。”阿清,愛你明月好,又怎得捨得,你難過。

轅墨在慕寒清的眉間,輕輕地吻了吻,便轉身離去。慕寒清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眼睛酸的要命。她和轅墨這段時日,是每天都在一起的,他這一去,還不知要幾日。她只覺自己的眼眶,熱熱的,眼睛裡一片模糊,看不清東西。她捂住心口的位置,那裡空落落的,難受的要命。

只有分別,才曉得,當初,已是情到深處。

泰北仙翁見她難過,心下不禁嘆了口氣,情爲何物,他不知,只知情起,便一往而深。衆仙皆道,轅墨最是無情。可誰又知,他無情,是因已將所有的情,都給了眼前的這個女子了。

“好徒媳兒,墨兒都走了好一會兒了,不若你便到寢殿歇着吧?那無情的小子回來,若是見你瘦了,憔悴了,那我這一頭的美髮,可當真就不保了。你不忍心,看爲師不能美美的了吧?”

慕寒清被他這一席話逗樂了,原本酸澀的鼻子,也有些正常了。轅墨很快,就會回來的。她擦了擦眼底的霧氣,衝泰北仙翁笑了笑,說道:“那還有勞師翁,隨便給我安排個,休息的地兒吧。”

泰北仙翁將慕寒清帶到清泠殿,並招來些小仙娥,讓她們伺候着。慕寒清本是,不想留人伺候着的。畢竟,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哪裡使得,讓這些仙人伺候自己呢。可這宮殿怪大的,也是冷清的很,她便挑了一個,憨厚老實的小仙娥,留着說說話什麼的。

這清泠殿,三百年前便有了,除了轅墨,慕寒清是第二個進去的。即使,慕寒清不過一介凡人,她們也曉得,這女子在君上心裡,定是很重要的,所以,怠慢不得。

待仙翁走後,慕寒清便坐在殿中,打量着這寢殿。太大了,有些冷清,有些想念她在凡間的小院,她想。

“你......叫什麼名字?”慕寒清看着這個,顯得笨笨的小仙娥,覺得有些可愛。

那仙娥見慕寒清問話,心裡有些緊張,出口的話,便不太順暢:“我......奴婢......奴婢名喚阿詹。”

慕寒清見她的臉,都憋紅了,便笑着說:“你不必自稱什麼奴婢的,我又不是什麼,身份顯貴之人,你以後,叫我阿清,便好了。”

你以後,叫我阿清,便好了。阿詹腦中,一直想着這句話。

這個主子,是個很好的人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