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愛德華如此通曉華人文化,亨同不是高興,而是暗暗着急,他在想要不要用上海本幫話和趙伯韜打招呼,這樣或許愛德華聽不懂了。
哪曉得儂嘀裡嘟嚕說起了上海話,勿要講的太好噢,儂門檻精到九十六,阿拉勿來,亨同真是沒法當面和趙伯韜暗語了,只得聽天由命了。
“愛德華先生”,趙伯韜瞥了一眼亨同,然後話語沉重的說道:“情形果然有些不妙”,他低沉的嘆口氣,然後一雙眼睛又是越過愛德華的肩頭,意味深長的盯了一眼亨同。
“前幾日邵道臺把鄙人‘請’了去,說是如今局勢不穩,有人趁機哄擡華界地價,要英法租界洋行華人買辦自律,莫要趁火打劫”,趙伯韜竭力保持着平和的語氣說道。
亨同聽到這兒,有些不以爲然,“別說區區越過上海道臺,就算是大清國皇帝駕臨了,也奈何不了租界”,他不屑的一笑了之,只是那笑容剛剛浮上了嘴角兒,忽然又凝固了。
“一言難盡哪”,趙伯韜嘆息着說道,亨同一聽這話,頭都大了,往往華人們一說起這句話,那就是麻煩事情找上門來了。
這時候趙伯韜下意識的看了看房門,還好,房門掩着的,他這才放心的壓低了嗓門說道:“愛德華先生、亨同先生,你們曉得伐?”,趙伯韜習慣性的用反問的語氣陳述開了事體。
“聽說朝廷有意要向在華的各國朋友示強”,趙伯韜神秘的
說道,“這次邵道臺奉了秘諭,視察吳淞口炮臺,怕是頗爲對在滬的洋朋友們不利”。
聽到這兒,雖說趙伯韜的話音不高,卻活像二月二龍擡頭那時節,霹靂一聲雷,把愛德華和亨同倆人驚駭得好似兩隻木雞,就僵在了那裡了,心頭頓時着急上火。不是眼看着聖誕節快到了,昔日這倆位神氣活現、叱吒上海灘的頭面人物活像兩隻火雞,被焦急灸烤得透香,最後吱吱的直滴油。
“我的上帝啊”,愛德華不禁失聲高叫道,“怎麼會是這樣子的?”,從以往的經驗判斷,往往各國陳兵示強,孱弱的大清國龍庭,都會立刻服軟,屢試不爽。
“我的主啊”,一旁亨同更是心急火燎的,他的心頭早已經戰戰兢兢的嚷嚷開了,“我的那些頭寸”,情不自禁的,他在胸前划起了十字。
還記得在地產俱樂部裡面,他和趙伯韜洋洋得意,以爲藉着沙遜洋行的力量,推動了地塊價位上漲,最後能夠趁亂大撈一筆,捂着盤不肯出手,結果應了一句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纔是前半夜使勁建倉,後半夜拼命解套,人算不如天算,貪婪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沒想到局勢變化的如此之快,屋裡的三個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氣氛頃刻間變得異常的壓抑。
“大清國不會當真對各國在華的朋友們採取斷然措施吧?”,愛德華就像在面對着邵友濂詢問一般,不禁有些急迫了,要是
大清國一意孤行,那他們的損失可就慘重了。
看這位大鴉片販子的後代,依靠着不光彩的手段,用無數華人的血淚,榨取了多少不義之財?如今吃吃苦頭,也是老天爺開眼了。
“我要抗議”,愛德華忽然神情激動了起來,他握緊了拳頭,用力的揮舞着雙臂,在屋裡咆哮了起來,多少年來,在當時所稱的洋人公然在大清國的土地上爲所欲爲,已經習以爲常了。
“他們不能這樣對待我們”,愛德華盡情的發泄着暴躁的情緒,“在華各國朋友的利益是受到萬國公約保護的”,他忽然揮拳砸向了面前的桌子,“咚”的一聲,那束插着康乃馨的花瓶骨碌碌滾落下來,“啪”的一聲摔在了地上,裂成許多的碎片。
這時候房門打開了,一個女僕摸樣的年輕女子慌忙的走了進來,只見這位女僕帶着關切的表情,迅速的打量了一番來客和屋主,“趙先生,儂有啥事體?”,緊跟着她走到近旁,麻利的捧起殘渣碎片,放到了自己的圍裙當中,然後默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我的主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亨同還在爲解套的事情焦頭爛額的時候,忽然耳邊響起了奧芬巴赫的《船歌》,Lifeisbeautiful,譯作美麗人生。
生活是美好的,在一眼看見了這位溫柔賢淑的華人女子後,亨同只覺得眼前一亮,他的心頭噗通、噗通的跳蕩着,半晌說不出話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