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百日未到恩先斷(三)
次日。
百骨爲舒梨聲“妝成”之後,便有婢女來報姑爺回來了。舒梨聲與椴楓經歷一年多的冷戰,難免有些近鄉情怯,正在心緒不寧之時,聽得婢女來報,竟然手都有些顫抖。百骨笑笑:“夫人不必緊張,您和椴老闆多年夫妻,如今您精心打扮一場,主動給他一個□□,他定然也不會給您臉色看。”
腮紅也快遮不住她臉上的蒼白,舒梨聲搖搖頭,聲音輕柔:“百骨,你是不知道他,他呀……”說着,她頓了頓,竟一時語塞,又像是陷入了什麼遙遠的回憶一般。
百骨不忍打斷她,一旁的丫鬟卻催促道:“夫人,您再不去,爺說不定又去蘇姨娘那裡了!”舒梨聲回過神來,有些歉意地笑笑:“那……咱們改日再聊,我先過去了。”
百骨向來不是那麼不識好歹的人,笑着揮揮手讓她快走。
“爺您今天回來得倒早。”椴楓剛踏進屋裡來,就看見了迎着自己回家的蘇怡,他溫柔地笑笑:“你出來多久了?這麼薄的衣裳,也不怕着涼?”
蘇怡抿抿脣,“就是擔心爺今兒穿得太少了,妾身才在這裡等爺回來好幫您加衣。”
椴楓道:“幫我加衣倒是不必,把衣服拿來就可以了。”
蘇怡遞過去一件竹葉青的錦襖,不經意間落下幾縷頭髮,以及脂粉也遮不住的浮腫。
椴楓皺眉看着蘇怡的左臉,問道:“怎麼了?臉怎麼腫了?”
蘇怡眼裡倏爾涌起了淚,卻強忍着不掉下來。她微微垂了垂頭,長長的劉海滑下來遮住了眼,她強笑道:“爺,我沒事的。”可是臉龐上的五指印卻是騙不了人。椴楓一看便知這是誰的所爲。
他有些苦澀的看着那個巴掌,道:“爺對不住你。你吃苦了。”蘇怡依舊含淚着說:“跟着爺,怎麼也不苦。還請爺不要責罰姐姐,她也不易。”一邊說着,一邊輕輕倚着椴楓。
椴楓的背僵了僵,終於還是沒有推開。
舒梨聲繞過迴廊,剛好看到蘇怡小鳥依人地依偎在椴楓身邊,兩人親密無間,想也不用想,那蘇怡必然又是眉間楚楚可憐,可光是背影就讓舒梨聲看得火起。只是穿上了一件華美的衣裳,就真以爲自己是鳳凰了?
她蘇怡算得上哪根蔥,當家主母的不是也是她能妄自評論的?
她快步走上前去,站在二人面前,高傲地仰起頭,眼神不屑,冷笑着對蘇怡道:“我再怎麼淪落也好歹是大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何曾淪落到要一個煙花女子來評論?”
她倨傲地站在二人面前,面帶芙蓉色,遠山眉如黛。原本她的麗色便是上上之姿,現下更在原本基礎上多添了幾分倔強的嫵媚,叫人看得呼吸一窒。
椴楓也是許久不曾見到她,看見她的不羈也未曾大怒,聞言只是淡淡道:“聲兒今天也出來啦?吃過飯了麼?”
舒梨聲涼涼的看他一眼:“未曾。”
椴楓道:“那便一塊兒吃個飯吧。”
舒梨聲自從椴楓納了妾之後再也沒有和二人同桌吃過飯,因而也興致缺缺。椴楓倒是還抽空叫了小廚房做了幾道舒梨聲以往愛吃的菜。
舒梨聲本就是抱着要和好的心而來,難得的沒有甩臉色看,只是無聲的吃着飯,眼角餘光卻一不留神瞟到一旁蘇怡殷勤給椴楓佈菜的情景,頓時將筷子往碗上一扔:“二位慢吃,我飽了。”
正要起身,椴楓卻猛地捏住她的手腕,舒梨聲臉色一白。“等等,你先坐下。”
舒梨聲敏感的察覺到必然是今日上午掌摑蘇怡的後續。
她儀態萬千地坐下,眉宇間竟如風塵女子一般帶上了幾絲不由衷的好看的笑,“怎麼了?”
椴楓將眼不着痕跡地移開,捧起一旁丫鬟沏好的茶一口飲盡,“不如請我的夫人給我解釋一下今天爲何又在門口潑婦似的大鬧?掌摑夫君妾室……你可知你已犯了七出之條?”
“椴爺今兒可真是好興致,難道我身爲正妻還沒有權利管理妾室?”她滿是不屑的看着二人,譏諷之色正顯。自她一出現,從來都叫椴楓“爺”,較之以往相愛時的情景,不知生疏了多少。 щшш● ttκan● c○
椴楓皺起眉頭:“聲兒,道錯。”
舒梨聲一看他維護蘇怡的模樣就覺得心頭一陣哽咽,不知他有何顏面竟還換自己“聲兒”。可是分明他心裡也已有了別人,爲什麼還能粉飾太平地道一聲“聲兒”?
然而,想了這麼多,她卻只是道:“喲,爺今兒是想治我?”說罷銀鈴似的笑了起來,柳絲桃花扇輕掩半邊臉,鳳眼微挑,卻不知怎麼帶着一股決絕和濃濃的悲傷。——怎麼看都是一副傷心情腸。
椴楓看着舒梨聲風情萬種似笑還哭的模樣,道:“誰讓你坐成這樣的?!你尚是椴家的當家主母,好歹也要注意到自己的儀態!”
舒梨聲強掩了心酸,“爺不就是愛這樣的女人麼?!”
椴楓眼神冷厲,眼裡燃燒着熊熊烈火,卻又被冰給凍住。
他站起身,用力甩了舒梨聲一巴掌!
舒梨聲原本身子就弱,此刻那麼用力的一巴掌甩來,她竟躲也沒躲,巨大的衝力將她扇得幾乎要匍匐到桌子上。
她晃了晃單薄的身子,口角已有血滲出,她捂着臉不可置信的看着椴楓。
蘇怡關懷的眼神從椴楓身後望過來。
她終究也無法做到無視椴楓身邊的另一個女子。蘇怡。
蘇怡無處不在。她殷勤地給椴楓佈菜、侍奉他喝茶、哪怕他的眼裡沒有她,也已習慣了她。
……舒梨聲想,原來她早已佔據了自己的位置。當她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的自尊踩在腳底只是希望他一個回眸的時候,卻發覺自己離去之後他的身邊早已有了紅袖添香的人,她想要回去,可是他的身邊早已沒有了她的位置。
是啊,那樣一個溫婉的女人,長得又美,雖然出身不好,可偏偏是最會討男人歡心的。換誰誰不愛呢?
舒梨聲心裡難受得緊,可是她只是舔了舔嘴角的血跡,垂下眼,僵直着背部,驕傲地離去。
百骨徘徊在舒梨聲門外,不知爲何,舒梨聲自先前回來之後,心中便有些鬱郁,百骨去找她,身旁小婢綠衣傳她的話竟是“不見客”。
百骨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麼,預計也是她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跟椴楓冷戰了。百骨深深地嘆了口氣,遭遇了三道“拒客令”之後,她無奈地轉身走了。
回房的路上恰好路過一個花園,正是初春的好時節,百骨也素來是愛花草的,不由得移步進了椴府的花園。
孰料,進去容易出來難,裡面竟像是早已擺好審訊的架勢只等她了。
她擺好一張笑臉,看着貴妃椅上仄歪着表情懶懶的蘇怡,只盼她千萬別把自個兒披在身上的鮫綃弄破了,一會兒被嚇到的……咳咳,可是他們!
百骨眼神清澈地看着他們,配合着她那幼齒的容顏,簡直純真得叫人不忍直視。
一個小婢前來,對她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百骨再傻也知道人家根本沒把她這麼一隻高齡白骨精看在眼裡呢,只聽那小婢道:“這位姐姐,相逢即是緣,既然姐姐和我們奶奶有緣,不如先坐下來說話!”一邊說着,一邊就有婢子端來椅子。
百骨一聽這話便知道她們是故意等在這裡的,她安靜的坐下,不知道接下來這位深得椴大當家眷寵的姨奶奶,想要從自己這裡得到些什麼?
蘇怡是瓜子臉,看起來整個人都小小的,惹人憐愛得緊。她像是有些倦似的,懶洋洋的坐在貴妃椅上:“我聽說……姑娘有一門家傳的手藝,不知道蘇怡有沒有那個緣分見一見?”
百骨毫不客氣地說:“早間舒梨聲的妝容你不是見到過麼?”
蘇怡抿了一下脣,矜持的笑道:“原來那便是姑娘的手藝?也不過爾爾嘛。”
百骨道:“我的手藝,只會用於僱主身上。你不是我的僱主,激將法也沒用。”她說得高傲,無奈身嬌腿軟易推倒的模樣深深降低了她乜斜的眼神的犀利度,殺傷力幾乎可以忽略。何況蘇怡出身青樓,什麼樣的腌臢話沒聽過?
因此,蘇怡還是保持着大家閨秀似的絲毫不變的笑容,甚至更豔了幾分。
她道:“姑娘的意思是我不是你的僱主,所以你不會爲我化妝?那如果我給你錢成爲你的僱主呢?”
百骨不假思索的道:“那我便給你你想要的,前提是和舒梨聲的請求不衝突。”
可是又怎麼會不衝突呢,分明二人都想得到夫君的寵愛……而她們的夫君,恰好是同一個人。
蘇怡命一旁的丫頭拿來一沓銀票,輕描淡寫的問:“夠了麼?”
百骨淡然地看着,雖說椴家因爲財富而聲名遠播,但是她也沒料到僅僅是一個姨太太也能拿到這麼多錢。她瞟了新主顧一眼,料想這是不是她壓箱底的錢。
蘇怡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的笑道:“我好歹也是正得寵,姑娘切莫小看了我椴府的財力。”
百骨冷笑:“再得寵這偌大的家產也不是夫人你的。”
蘇怡猛地站起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