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軍法處外牆走着,我和段彪只有一牆之隔,除了身體上的自由,其實也不過是兩條大同小異的赴死之路。
黑暗的牆壁下,總能看得見一些外鄉的難民。日本人佔去了大半個中國,流離失所的難民們就跟隨着敗軍,逃向那些還沒有淪陷的國土。雲南在一夜之間不僅僅遷移來了各所著名的大學、工廠,也遷移來了天南地北,口音各異的難民。
難民也是不同的,那些爲了躲避戰亂相對富庶的人家,他們攜帶家財舉家南遷,更多是爲了求一份安穩。而真正的難民,本就是在貧窮困境中掙扎着,戰爭的到來加劇了他們的掙扎,而顛沛的逃亡路上,他們的命運脆弱的就如同汪洋中小舟,隨時都會傾覆。
就在不遠處,一家三口蜷縮在牆角下,身邊有兩個包裹,孩子才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哇哇的啼哭着。這也是不知道哪裡來的難民,本以爲逃到這邊陲會過上安穩的日子,哪曾想這裡也是一樣的炮火紛飛。
在我行將走過他們的時候,那女人忽然開口了:“長官,行行好,給一點錢吧……”
那個男人就急忙的低聲斥責着:“幹什麼你,我們又不是乞丐……”
聽口音他們是來自北方某地的人,女人爲了活命已經拋去了尊嚴,男人還在努力維繫着做爲一個男人最後的臉面。
女人哭泣着:“我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孩子餓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是乞丐應該是什麼!”
這是讓這個男人難堪又悲憤的現實,男人抱着頭堆坐了下去。
我在口袋裡摸索着,只勉強找到一塊銀元,連同幾張國幣我都給了他們:“你們還是應該儘快找個營生,不然的話很難在臨勐活下去的。”
那男人擡起頭呆呆的發着愣,女人忙不迭的作揖:“謝謝長官,謝謝長官了。”
我在心裡嘆息着,我不是那些有能力開粥棚救濟災民的財主善人,我也救不了任何人,這一點的綿薄之力都讓我覺有些力不從心。
我走出了幾十米遠了,那男人追上了我:“長官,我能去當兵嗎?”
我知道他的心思,他可能把當兵吃糧想的太簡單了,所以我對他說:“當兵的那點軍餉,養活你一家人也艱難的很,而且子彈可不長眼睛,你可能隨時都會丟了性命,你真的想好了要當兵?”
男人回頭看了看妻兒,欲言又止,他似乎被我的話,說的有些動搖有些躊躇。
“先把你的家人安頓好吧,如果過兩天你還是想當兵的話,就來見龍灣陣地找我,我姓安。”我說完再不去看他的猶豫不決,邁步離開了。
我穿過了西菜市口,拐進了往英慧家去的巷子,一個戴着草帽的人也跟着我拐進了巷子。我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人帽檐壓的很低,看不清楚長相,我也沒有太在意,可能只是一個同路人吧,我心裡想着。
英慧住的院子已經是很偏僻了,我停下了腳步,那個人也停下了腳步,這就讓我不得不起了疑心,難道是那些打悶棍的小賊要算計我?
我回過頭,站定。那個人也站住了,既不向前走也不後退,就那麼站在那。
我:“你是什麼人?幹嘛跟着我?”
那個人不言語,只是站在那。
我戒備着靠近了一些,掏出了毛瑟手槍,聲音已經變得嚴厲:“把帽子摘了!”
那個人遲疑了一下,慢慢摘下了草帽,然後她說:“我能去當兵嗎?”
——阿妮說着剛剛那個的男人說過的話,但是阿妮的神情要堅決的多,根本是不帶一絲遲疑。
阿妮的出現恐怕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我得到的最大驚喜了:“阿妮,你怎麼來了?”
這個從來愛笑愛鬧的阿妮嘴巴一扁,她哭了:“安大哥,朗達死了,十八里寨的人都死了……”
——日本人沒有朗達想的那麼蠢笨,他們失蹤了好幾名士兵,其實一直都在四處尋找着蛛絲馬跡,最終日軍的斥候在十八里寨的後山溝裡,發現了那幾個日本兵的屍體。於是日本人開始了既瘋狂又殘忍的報復行動,在一個寂靜的凌晨,日軍突然襲擊了十八里寨,他們闖入村寨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整個村寨到處都是慘叫悲號的聲音,一時之間十八里寨儼然已成了人間地獄。
朗達和他的自衛隊雖然有機會進入地道,但是眼見全村人被日本人如此殘害,他們都紅了眼,不顧一切的和日軍展開了交火。對於整建制的日軍來說,十幾個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的老百姓,哪裡會是他們的對手,半小時都沒到,自衛隊就已經悉數戰死。
等到阿妮趕回來時,十八里寨已經被大火燒成了一片焦土,日本人在惡事做絕之後,屠了整個村寨,十八里寨已經沒有了一個倖存者。鄰近村寨的人趕來幫着收斂了遇難的村民們,阿妮是通過遺物辨認才找到了已經燒的面目全非的朗達。安葬了哥哥之後,傷心欲絕的阿妮帶着一顆復仇的心,趁着夜色潛入了新安縣城,開槍殺了兩個日軍的崗哨,然後沿着那條小路逃出了新安。
“安大哥,我這次回來找你,就是要當兵殺鬼子的!……我要給我哥他們報仇……”阿妮伏在了我的肩膀上嚎啕大哭着。
院門打開,聽到聲音的英慧走了出來。
我給阿妮抹着眼淚,對英慧說:“阿妮。你見過的,原先在昆明住你隔壁的……”
阿妮眼淚汪汪的望着英慧:“英慧姐。”
“阿妮呀,對對對,我想起來了……你什麼時候來的臨勐?快進來說話。”
英慧對阿妮的出現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我想也許是她一個人住的久了,實在是有些孤單寂寞,忽然來了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姑娘又是她的同鄉,自然是很高興的。
我把阿妮就先安排在了英慧的家裡,對於她要當兵的事可是有些爲難,雖然很多團都有女兵連女兵大隊這樣的女兵部隊,但是我們新200團並沒有這樣的建制。
“我不管。安大哥,你去和你們那個黃團長說一下麼,反正我是一定要當兵的。不讓我當兵,我就拿着槍自己去殺鬼子!”阿妮擺弄着那把已經沒了子彈的南部式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