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呢?清溪不信神鬼也沒有宗教信仰,沒有這份寄託,她的心事就窩在心裡。現在想念那個飄渺的人,也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苦。是的啊……她怎麼說?就算那個人出現,她也不能說,最多隻是輕描淡寫地和他撒嬌或者淘氣,順便也埋怨他一句,無限的情感和依戀都盡在不言中的,他懂也罷不懂也罷,她不能說破,當然了,他更不去戳破。就算是心有靈犀,也需要一點通啊,她連一點都不敢露,他怎麼會知道?她永遠都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思念過他。
越想越傷心,淚水倒是歡快,臉上的小溪一條又一條,她從包裡摸出紙巾,摘下眼鏡,忙忙地拭擦。
“你……,你?”
他明顯的顫抖清溪感覺到了,擦了一下眼淚,不解地看他。突然意識到是自己失態,羞澀的無地自容:“對不起,我,我……是不是讓你見笑了?”
他輕輕搖頭,目光露出憂鬱,不由地自言自語“林……兒……”,他的眼神惶惑不安,痛惜和難過流露出來,聲音很小很重,顫抖着,那樣悠長。
清溪被嚇了一跳,馬上不知所措,只是用無法相信的驚異目光看着他。
他的身體顫抖,雙手擡起來又顫抖着放下,“林……兒……”那聲音,是從胸腔裡發出來的,彷彿經過了幾個世紀的時間,進過了無窮無盡的沉澱和過濾,經過了匪夷所思的磨難,經過了千千萬萬的絕望,然後通過微微的一線明亮,試探性地尋找,終於看到了一絲希望。
許久,他才僵硬地扭臉把目光移到她的臉上,那目光,彷彿經過千辛萬苦的尋覓,才從茫茫的沙漠中挖掘到了自己需要的寶藏,帶着意外的驚喜和淒涼。那驚喜,是自己終於得到;那淒涼,是因爲得到的太難,太難……還有遊移和不信也其中埋藏,就像這不是真的。他怎麼會相信?是嗎?……是嗎?
莫非……太意外了!
會是她?
是夢吧?他想不明白,也無法想明白。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目光驚疑不定地閃了好久,然後定定地定在他的臉上,怎麼回事?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那樣緊緊地看着他。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她的思維在這一刻空白,整個人就好像傻了一般。
是夢嗎?是不是自己睡着了,在做夢呢?是自己想他了,才做了這樣一個夢。對,一定是的,是一個怪異的夢。常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定是做夢。夢中見到了那個不知道是誰卻讓自己牽掛的人,肯定是的。
可這個夢牽動她的神經,讓她痛疼。她突然又想到做夢的話,自己沒有這樣清晰的思維,那又是怎麼一回事?下意識地,她擱在腿上的手用力,這樣一抓才知道疼痛。真的……是他?
是他?
“8151……”他的嘴脣翕動。
“是你!”他說的是他的q號嘛,清溪記得清清楚楚,“真的是你……”不顧車廂裡有人根本沒有休息,她的淚又洶涌而下,不是她不想控制,而是控制不住。
她一下子哆嗦起來。
他們見面了,是真的見面了!在這種情形之下!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天意安排,他們見面了。
曾經,他說過網友永遠都不要見面的好,保持那份神秘才能夠讓兩個人的關係久長,他不會和她見面的。沒想到他們見面了,在誰都不知道對方的時候,已經見了面。她是因爲他不在而出走的,沒想到卻見到了他。他說過他們永遠不要見面的,沒想到竟然有這個奇遇。……是奇遇,做夢都沒有的奇遇。清溪想笑,臉上的淚卻更歡。
“你……”他的手擡起,輕輕碰觸到清溪的臉上。他是想要爲她擦淚的,她的淚沾滿了他的手。“別哭。”他輕輕地說。是在安慰她,聲音卻也帶滿了悲傷。
清溪看不清他的臉,也不顧旁邊的人,突然就抓住了他的手,“我……看到……你了。”聲音很輕,有濃濃的嗚咽。
“我……也看到你了。”他側身,另一隻手抖抖索索扶到了她的肩上。
四目相對,卻再也說不出話來。剛剛還語言流利的兩個人,突然就說不出話來……
是熟悉?是陌生?還是……熟悉的陌生人?是陌生的熟悉人吧,心靈深處已經認可的熟悉,卻不知道誰是誰的陌生。親切的熟悉,熟悉的陌生……
萬語千言堵塞喉嚨說不出來?……不是,因爲他們沒有關係。毫無瓜葛無話可說?絕不是,因爲他們彼此相牽,心靈深處是深深的烙印,只是無法表達而已。
……他們只是網友,是現代高科技生活中兩個不相干的用虛擬的方式有過聯絡的人。他們的本身有血有肉,只是用了特殊的方式把自己僞裝起來,用靈魂進行過交流,他們是……朋友。虛擬的朋友,卻是真實的心靈。是這樣的,就是這樣。
兩個存在虛擬世界裡的人,突然用真實的方式面對,他們不敢接受。明明心裡的距離無限接近,面對真實卻有了懼怕,……怎麼回事?
下半夜的車廂,滿滿一車廂的人卻顯得冷冷清清,因爲所有人都昏昏欲睡。聽得見車輪和鐵軌碰撞時咔嚓咔嚓的響聲,是受到重壓時努力向前的抗爭,是竭力奔赴噴薄而出的雄壯,從地底延展出來,蔓延而上,清溪感覺到心的震顫。
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竟然碰到了一起。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說:“我說走的時候,你怎麼沒有說自己出來旅遊呀?這麼冷的天氣,也不是遊玩的時候……”
他聲音不高,就好像害怕驚動了沉睡的人們,語氣也舒緩,也好像害怕聲音的堅硬嚇壞了別人,清溪不知道他是在努力地平靜自己,還是給她安慰。她聽得見他的心跳聲,“咚咚咚”,很急。他的手也從她的肩上拿下,緊緊地捂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如鐵,他的手卻溫暖,還有微微的溼潤。她感覺到來自他的溫暖通過他的手心傳送給她,然後沿着血脈上升到心臟,又融匯到身體的各處。令她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
鼻腔一酸,眼裡又涌出淚來,只是搖頭,搖頭。
她無法語言,也說不出來,更不能說。
許久,她才說:“我不知道……”
他似乎什麼都懂,又似乎什麼都不懂。只是長長地嘆了一聲,目光中無限的憐愛,用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他的目光,像偉岸的丈夫心痛自己的妻子,像慈愛的父親愛護自己的孩子,像寬厚的大哥呵護自己的妹妹,所有來自男性的寵溺和關懷都包含在其中。清溪看到了,……是感到了,她只想哭,但是知道不能,所以欲哭欲笑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怪異,讓人心酸。沒有人懂得她的心情。也許他懂,只是懂了也必須裝作不懂,他也不會去說更不能說。清溪明白。這一路中,到現在爲止,清溪已經懂了很多,對他也懂了很多。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你還是休息一會兒,好不好?”他說,就像她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需要他哄。
清溪點點頭,順從地倚在他的身上。他卻把她抱過來,讓她枕在他的臂彎裡,就像她是一個小孩子。她沒有拒絕,更沒有反抗,只是乖巧地依偎着他。
憑心而論,在明確是他那一刻,她已經完全信賴他。
他們不再說話。清溪漸漸平靜下來,她是真的累了,想讓自己休息一下,可是渾身的疼痛卻好像針扎一樣,她知道自己是感冒了。想想這幾天的事情,想想自己不顧一切跑出來,究竟是爲了什麼?齊澤竟然沒有給她打電話,他也絕想不到自己的妻子是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那麼,她是不是不應該?當然,她知道他的懷抱就像母親的懷抱,沒有一點****之意,所以才接受。但儘管這樣,她還是難過,愈發的難過,齊澤盡然不管她,連個電話就沒有,讓她從一個陌生的男人之處尋找安慰。她很明白,如果不是和齊澤吵架,她永遠都不可能這樣。緊緊地閉着雙眼,她害怕淚水又流出來。她也知道這樣不雅,或許根本就不應該,可是實在無力支撐了,她無法拒絕他的好意也不願意拒絕他的好意,她不想虛僞,因爲此刻她需要他的照顧。想想了,滿滿一火車的人,除了他,就算自己死在這兒別人也不會同情的。
或許他們這樣,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會以爲他們是情侶,也只有他們知道他們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這樣想來,清溪心中更不是滋味,只是靜靜地伏在他的懷裡。好歹這樣舒服一點,他的懷抱溫暖,他又是把他的上衣該在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應該滿足,她也已經滿足。
只是自己這樣,她知道他很累,所以在過了一會兒,她從他的懷裡起來,說:“你也累了吧,我這樣你會很累的。”目光是感激的,帶着歉意,“你也睡一會兒,天就要明瞭,你還有事要辦。”
她的話帶着濃重的鼻音,顯然是感冒的厲害,從他懷裡起來少了那份溫暖,她又冷的厲害,哆嗦了一下,又打起了噴嚏。他溫柔地看着她,搖搖頭,說:“我不要緊,不累。你……是不是難受的厲害?都匆匆忙忙的,連感冒藥都沒有帶,真是。”就好像她感冒是他的過錯一樣。說着,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你發燒了。”眼裡帶了深深的擔憂。
清溪一點力氣也沒有,不得不勉強笑笑,說:“我沒事,你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