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到達科爾沁草原,康熙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就被蒙古各部報上來的各種事務纏得脫不開身。如果繁忙的政務能讓他轉移掉注意力,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草原上的空氣都是香的!”我騎着通體烏黑的駿馬奔馳在望不到邊際的草原上,緊跟在身邊的是這幾日一直陪着我遊玩的符翟。

他隨性披散在肩上的長髮隨風飛揚,臉上滿是不羈與笑意。

“格格你喜歡大草原嗎?”符翟引馬靠近我。

“喜歡!”這裡的風,這裡的水,這裡的陽光,還有這裡的人,總是讓我心生無限的愉悅。

“那永遠留下來好嗎?”

風蓋過了他的聲音,但我聽見了那句永遠。永遠嗎?永遠留在以洛身邊嗎?我要永遠留在夏以洛身邊!永遠!

讓奔馳的馬停下來,我翻身下馬。符翟也跟着下來。

“符翟,回答我一個問題。”扔開繮繩,我走至他面前笑着仰望他。

“你問。”他亦在笑。我已經弄不清是我的笑容感染了他,還是他的笑容渲染了世間一切美好。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當然相信,父王說我前世必定是大草原上最兇猛的雄鷹,所以今世做了他的兒子!”符翟驕傲地笑着。

“符翟,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怎麼辦?”

“你不會消失的!”他如是說。

“我是說如果。”

“格格,你不會消失。”他擡眼環視草原。“就像你問我如果有一天科爾沁人會不會消失一樣,只要有陽光,有草原,有水有草有駿馬牛羊,有男人有女人,科爾沁就永遠不會消失。”

我笑而不語。

符翟像是不能理解我爲何突然如此問他一樣,他摸後頸頭,“格格,你怎麼了?”

“我沒事。”我轉身再次翻身上馬,佯裝十分自然地問他。“符翟,我聽說你有很多妻妾。”

符翟跟着上馬,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些是我父親賞給我的,一些是我自己喜歡的。”

“聽說你有一個很喜愛的女子,你有多喜歡?”我揚揚下巴。其實我知道自己是想問他,他可不可以爲了我不要那些女人,我但知道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所以我努力說服自己,爲了他,我可以忍受那些女人。因爲是夏以洛,所欲我可以愛得很卑微。

“……”輪到符翟笑而不語。

“如果……我不喜歡你的妻妾們呢?”

他的眼中無波,似乎絲毫不介意我會如此問他一樣。他看着前方,隨即笑了。“她們都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背棄她們。□□皇上不是也有後宮佳麗三千嗎?格格自小在這樣的環境長大,怎麼還會問這麼傻的問題。”

腦海中突然地閃過胤禎的身影,那個,哭着對我說“我只對你好”呆子。人很賤不是嗎?送上門的承諾不要,要不到的承諾卻端在心口怎麼都不肯放下。

“若惜,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見我不說話,符翟嘆了口氣。

“是……”我心不在焉地應道。

我拼命地奔跑着,風不停地灌進我的喉嚨,颳得我臉頰生疼。我只聽得見自己呼吸的聲音,喘着,如泣。不遠處的身影,是我唯一能想到安慰。我想抓住他,心疼像不斷涌上的海水幾乎要溺斃了我,我想抓住那塊救生的浮木。

我從背後狠狠地抱住他,如來的衝力讓他不穩地晃了一下。

“胤禎……”將臉埋在他的背上,我任由所有情緒決堤而出。我不知道此刻爲何我想抱住他,也許因爲自小他就陪在我身邊,也許因爲他說的那句“我只對你好”。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在毫無心理準備下遇見以洛,明知道他是我的以洛,卻不得不看着他守望着其他的女子。午夜夢迴,曾經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都那麼清晰,從我們有意識開始,就一直手牽着手,同手同腳一路走來,可是這樣的清晰卻在夢醒後卻化作強烈的心痛向我襲來。原以爲再遇見他,他仍是我的以洛,我一個人的……

“若惜?”原本強硬想掰開在他身前交握的手的十四在聽見我的聲音後遲疑了,他不確定地低聲詢問。

“十四,怎麼辦,我好難過,我不開心,我難過地快要死掉了……”額頭抵着十四的背,我將眼淚全數流到他的背上。

確定真的是我,十四再也報一下顧忌身邊站着的科爾沁王子。他硬是掰開我的手,轉身面對我。不願意讓他看見哭花的臉,我再次環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

“若惜,怎麼了?你別嚇我。”十四手足無措。

我只是搖頭。這個少年的溫柔從來強悍而不囂張,自私如我,唯有在這樣的時刻纔會想起他的好。

“若惜,你別哭……我,我帶你去找十三哥好不好?”小時候我總愛哭,任誰都哄不了,只有十三有辦法把我逗笑。

“你看,我哄不了你……”他語無倫次,可是手卻已經有規律地一下一下輕撫着我的背。

最終胤禎還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把我送到了胤祥身邊。

“你讓我學着放開你的手,可你卻學不會照顧自己,若惜,你讓我如何是好?”我仍然賴在十四的懷裡不肯擡頭,十三近似嘆息的責備讓我的淚水更加洶涌。

“我讓你安慰她來的,不是讓你把她弄哭!”十四趕緊拉着袖子替我抹眼淚。

十三再是嘆氣,他拉着我的手緩緩將我從十四懷中牽出,頓失的溫暖讓我不顧一切地甩開他的手,重新鑽入那個懷抱。

“先不哭,我們再談,好嗎?”

我咬牙停止了哭泣,哽咽着露出一隻眼睛瞄向十三,模樣煞是委屈。

“哭是因爲符翟王子?”

我點頭。

“因爲他……”十三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量着這麼說更適合。“妻妾成羣?”

我再點頭。

十三淡淡地別開視線,望向帳外的某一點。“願得一人心,終老不相負。若惜,驕傲如你,爲何你甘願爲了他丟棄了所有的驕傲?”

環住我腰身的手緊了緊,我卻無言以對。

那是以洛,我的以洛……

“格格,格格!”李德全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皇上問您話呢!”

“皇阿瑪……”我驚訝自己竟然在康熙面前失常了。

“怎麼這些天老是見你在閃神?”康熙皺着眉頭,握着畫筆的手停頓了一下。

我硬是扯出了一個自以爲燦爛的笑容,目光掃過御臺,忙是硬轉了話題。“皇阿瑪,湖州湖筆、徽州墨、涇縣宣紙、蕪湖硯,用慣的文房四寶您還真一樣都沒落下。”

“話題轉得還真夠硬的。”康熙眉頭深鎖。

“皇阿瑪……”我抱住他的胳膊,想借着撒嬌就此矇混過去。

“笑不出來的時候就不要笑。”康熙並不打算放過我,他生氣地將湖筆扔在桌上,湖筆應聲斷成兩截。“不就區區一個符翟王子,才幾功夫,你就爲他瘦了一大圈!朕答應讓你自己選擇夫婿並不是讓你變着法子折磨自己,若真如此,還不如將你指給哪位阿哥了,總好過你今天憔悴成這副模樣!”

“皇阿瑪……”我愣了愣,隨即跪在他面前。“女兒不孝。”。

“告訴阿瑪,你真的非符翟不可?”康熙扶着我的手,神色嚴肅。

“女兒……”我點頭“非他不可。”

“好!朕的格格想要,莫說是一個符翟王子,就算是整個科爾沁草原,朕都爲你打下來!”康熙對李德全揮了揮手,“送格格回大帳休息,命人好生伺候着。”

昏昏沉沉,醒醒睡睡過了一夜,沒有巧心在旁伺候着着實也不習慣。天亮了沒多久,外頭就有人傳話來說符翟想見我。繁複的心情還沒理出個頭緒,但我還是在約定的時間來到符翟制定的地方。

深吸了口氣,讓最燦爛的笑容掛上臉頰。“嘿!”我拍了符翟的肩膀一下。

他轉過頭來看我,深思了半晌,隨即又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

見他沉默,我乾脆也不講話,靜靜地坐在他身邊。

“格格。”他開口。

我看着他,等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是皇上最喜愛的格格,對科爾沁草原來說,□□的庇護是不可或缺的。被一個小了自己那麼多歲的美人兒喜歡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他手中的馬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掠過草地。

“我……”我想告訴他我並不在乎任何事情。

“你聽我說完,”他望着廣袤的草原。“如果皇上把你指給了我,我最少還要等三年才能娶你,我能等,科爾沁也能等,可是……”他的猶豫讓我瞬間蒼白了臉色。

“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有我自己的責任,對科爾沁草原的責任,對妻妾情人的責任,對子女的責任。”他頓了一下。“我不可能會爲了你而……放棄他們所有的人。”

“我並沒有要你放棄他們,我可以……”我發現自己的聲音虛弱到連我自己都聽不見。而且,我可以……我可以什麼?可以因爲愛他而愛屋及烏連帶地去愛他的妻妾兒女?我可以心無旁騖地只守着一個忘記了我,並且愛着其他女人的夏以洛?

“今天晚上皇上召我去談話了,談了整整一宿。他說,你是他最心愛的女兒,只要是你想要的,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會給你弄來。”他譏嘲地撇了撇嘴。“他要我遣散所有的妻妾。”

康熙的做法我能理解,因爲他見不得我受任何的委屈。只是我不能理解他爲何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符翟,他明知道,符翟會……拒絕我……

“符翟,你愛我嗎?”我找回自己的聲音,卻發現顫地厲害。

聞言,符翟輕聲笑起。“你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再過幾年,我想天下最驕傲的男子都要臣服在格格腳下了,可是,格格,你還只是個孩子,愛這個字對你來說還太多深奧。我想了一夜,我會去告訴皇上答案。科爾沁草原需要□□皇帝的支持,可是這裡畢竟是科爾沁,與京城相隔千山萬水。”

“遇見你是一個很美麗的意外,但,我總歸要回到‘人間’。”符翟向我微微躬身。“天雅格格,恕微臣先行告退。”他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地像以洛每次跳上他的敞篷跑車。

“洛!”好似他這一離開就像要永久走出我的生命一樣,我着急着站起叫住他。

符翟微微轉頭。“我不知道‘洛’是誰,也許你一開始就把我錯認成了他,但,我很早就跟格格說過了,你認錯人了。”

“不!你就是他!夏以洛!你就是我的夏以洛!”我追着馬向前跑了兩步。

“我叫博爾濟吉特符翟,格格,下次別再認錯了!”符翟揚了一下繮繩,快速向草原另一頭跑去。那邊的山坡上,白色的馬背上坐着一個火紅的身影。

那,就是他守望的人嗎?我失神地望着他們。黑馬飛速跑到白馬身邊,符翟最後轉頭看了我一眼,兩人調轉馬頭朝自己的家園跑去。

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記,天地瞬間暈眩起來,我握緊拳頭,任由指甲陷入掌心,強烈的刺痛讓我保持着僅存的清醒。

爲什麼要這樣……

洛,爲什麼給我一個這樣的答案?你只是忘了我,對不對?我跌坐在草地上,眼在笑,眉在笑,脣也在笑,惟獨心,空白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不是緣散了,人也忘了?咬着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響。莫名的恨意席捲了全身,洛,爲什麼引我來此,又這樣狠狠推開我?愛了多少,此刻就恨了多少,心疼欲裂,可我依舊沉溺在這樣的自虐快感中不肯抽身。突來的瘋狂念頭,我渴望着,渴望愛與恨的同歸於盡。

每一下呼吸都在疼,如果就這樣死了……

這斷腸□□名叫做,情。

遠處簫聲低聲哭泣着,我跟着哭,哭我和以洛的命運,哭我的傻我的癡,哭命運的嘲笑,哭此刻心中漲滿的瘋狂……

意識漸漸模糊。我不知道我在草地上坐了多久,我只看見,原本明媚的陽光黯淡了,變成了殘陽,狂風夾雜着草屑吹得我臉頰生疼,豆大的雨點如石子一般砸在我身上,唯有心疼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冷……好冷的世界……

會不會,一切只是我的一場夢?此處紅顏作灰,孤魂一縷逝,芳華重落塵,然後夢醒。醒後,仍是以洛縱容的笑意,仍有爸爸寵溺的親吻,還有媽媽溫柔目光……

是的,一定是這樣,只是一場夢……

而夢,總會醒……

“若惜!”遠處傳來那吵雜的馬蹄聲,是誰的聲音在呼喊?

“醒了……洛……”下一秒,我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原本淡淡的檀香味因爲雨水的浸泡越發濃烈。

“若惜!若惜!”有人拍打着我的臉。

緩緩睜開眼睛,我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眸,伸出無力的手抓住他的衣袖,我真正墜入了黑暗當中。

全身虛軟地漂浮在半空中,在黑暗中徘徊了好久好久……

是誰一直握着我的手?

一直是以洛的聲音,他說,墨,爲什麼你都找不到我?

我哭着,想大聲告訴他,不是我找不到你,而是你丟棄了我。可是開口,只有沙啞的嗚咽低泣。

夢快醒了吧?爲什麼還沒有到家嗎?回家的路爲什麼這麼長……

墨,我沒丟棄你,你爲什麼都看不見我?我一直就在你身邊,爲什麼你都看不見我?眼前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明明是以洛的身形,可是他的臉卻讓我看得不真切。

洛……想抱住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你只看到你眼中的我,卻沒看到你心中的我,墨,爲什麼你會認爲那就是我,僅僅是因爲一樣的臉?那你呢?換了一世,你亦面目全非。墨,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墨,我一直守着你……他伸出修長的手,將一個寒梅模樣的玉墜子交到我手中。

洛,爲什麼你要忘了我,爲什麼……

再次醒來,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帳頂。回家的路那麼長,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這個時空……

那個夢,不真切地真實。如果那就是以洛,爲何還要讓我醒過來?陪着他在夢中沉睡一輩子,不也很好……

“皇上!皇上!格格醒了!”李德全尖銳的聲音刺得我頭腦發痛。

原本趴在牀邊的頭顱也瞬間擡起。入眼的是四阿哥憔悴狼狽的面容,我無意識地與他對視,從他眼中看見了一雙死水般的眼眸。

“若惜!”康熙聞言快速走了過來。

轉頭看向康熙,他亦憔悴了許多,我想開口,卻虛弱地連脣都無法張開。

“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朕嚇壞了!”康熙開心地拍拍我的手,眼眶瞬間變紅。

見他如此,空白的大腦纔會服運作,符翟用以洛的眼冷然拒絕我,漫無止境的夢靨……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現在有什麼感覺?”康熙坐到牀沿,大手握住我的。

呼吸很沉悶,心口陣痛着,心臟像是被狠狠捏住一般。“疼……”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響,連我自己都被這沙啞的聲音嚇到。

“她說疼!”康熙盯着我的臉,揮手讓候在一邊的太醫趕緊上來。

“回皇上,格格醒了就脫離危險了。但這次寒熱夾帶着積鬱,可能會讓格格留下些病根,往後偶有心疼之感,不過只要調理得當,格格自己放寬心情,便也沒什麼大礙。”太醫仔仔細細地診了半天的脈後回答,不敢有任何隱瞞。

四阿哥亦是面色不予,康熙的眉頭死死皺着。“以後格格的身子就交給你調理,你給我端着腦袋小心伺候着,格格喊聲疼朕就砍了你的腦袋!”

“微臣遵旨!”

“老四,你也陪了兩天兩夜了,回去整理休息一下。”康熙轉頭對四阿哥說。

“兒臣遵旨。”四阿哥看向我。

我盯着四阿哥。

“格格,您昏迷這兩天,一直抓着四阿哥的袖子不放,奴才怎麼都鬆不開。四阿哥怕驚擾了您,就在您身邊坐了兩天兩夜。”李德全指指我依舊緊緊握住的手。

緩緩放開四阿哥的袖子,我朝他抱歉地笑笑。

“你好生休息着。”四阿哥朝康熙做了一個跪安的禮,轉身離開。

“格格已經醒了,沒事了,讓外頭的人都散了吧。”康熙對李德全說。

“是。”李德全領命離開。

丫鬟伺候我進了一些水後,康熙握着我的手,心有餘悸地輕輕拍撫着。“你這一病,把大夥兒折騰慘了,老四被你纏住,十三十四他們亦在外頭守了兩天兩夜,整個大清都爲你吊着心啊。”

“不會了……”我輕輕搖頭。

“當然沒有以後。”康熙怒視着我。

我緩緩笑起。沒力氣說話,我只能用笑容告訴我的父親,我沒事了。

右手掌心被什麼東西磕到。我攤開手一看,竟然是夢裡的那個寒梅玉墜子!

墨,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墨,我一直守着你……

眼淚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而我這一哭,又攪得大帳內一片人仰馬翻。

反反覆覆回想那個夢靨,我將寒梅玉墜子拿着手中不停地把玩着。心彷彿被人用剪子剪了一道口子,這些日子來擠壓在心裡的許許多多的東西一件一落地,輕了,然後心也清明瞭不少。

心中釋懷了一些,可是我對那個人仍是存有心結的。他一定不是我的以洛,可是卻應有以洛的身軀。

在帳內百般無賴地躺了十多天天,我都覺得自己的身子快要長出蝨子來了!

“格格,明珠大人求見。”小全子輕聲在外頭通報。

明珠?我老爹的老爹。

明珠是康熙朝最重要的大臣之一,曾名噪一時,權傾朝野,人以“相國”榮稱。他官居內閣13年,“掌儀天下之政”,在議撤三藩、統一臺灣、抗禦外敵等重大事件中,都扮演了相當關鍵的角色。同時作爲封建權臣,他也利用皇帝的寵信,獨攬朝政,貪財納賄,賣官鬻爵,結黨營私,打擊異己,在封建統治集團的內部鬥爭中,經歷榮辱興衰,有起有落。康熙二十七年康熙下令革去明珠和勒德洪大學士職務,此後,明珠的權勢就一去不復返了。康熙二十九年,康熙帝命裕親王福全統兵徵噶爾丹,明珠與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等參贊軍務,因未及追擊敗逃的噶爾丹,降四級留任。以後,在康熙三十五年、三十六年,康熙帝兩次親征噶爾丹中,明珠都隨從大軍督運糧餉,因此敘功,恢復原級。

我,一個原本理應被他忽視的混有一半漢人血統的庶出女孩兒,如今卻意外成爲明家重要的政治籌碼之一。以往在重要的國宴上遠遠見到過他,可是他從來不曾像今天這樣要求單獨見我。

“竹兒,幫我整理一下。”收起玉墜子,我對着臨時派給我的侍女說道。“小全子,讓明相稍等片刻。”

“明相。”我對着明珠欠了欠身子。

“格格不可!折煞老臣。”明珠忙扶住我,目光在掃過我的臉的時候有半刻的失神。

“您可是我瑪法。”我輕笑着陪他一起坐下,親自爲他奉上茶。

明珠搖搖頭,表示惶恐,隨即不住地點頭,看似感慨萬千。

“皇阿瑪說我像阿瑪,瑪法也這麼覺得嗎?”我坐到他身邊。也許他剛纔片刻的失神是我的臉讓他想起了早逝的納蘭性德。

“老臣惶恐。”明珠惶恐地站起,顯然是在忌諱。我是康熙的養女,名義上我和明珠是主僕關係,若今天我的話傳了出去被有心人士利用起來,對明珠肯定又是一個打擊,想是二十七年的貶官嚇怕了他。

我笑着附註他下跪的趨勢,心裡不禁酸澀。還是夏以墨的時候,我很喜歡家裡的老人,尤其是外婆,我與她特別投緣,她待我亦是好過自己的孫子,每當我意識到她老了的時候,都會忍不住想哭。雖然我對明珠沒有那樣濃烈的感情,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一個祖父用如此誠惶誠恐的語氣與一個孫女兒講話,心中仍不免唏噓。

“明相此次來找若惜所爲何事?”默許了他以主僕相稱的要求,但是在語氣上我仍是畢恭畢敬。我先入爲主地認爲納蘭性德就是我的父親,所以對我來說,明珠首先是我的祖父,然後纔是天家的臣子。

“皇上因爲格格的事情遷怒到科爾沁草原,懲戒符翟王子事小,但科爾沁現今是整個蒙古草原上實力最強的部族,我們大清是萬萬不能失去這個後花園的。”明珠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是啊,蒙古可是我們大清最堅固的天然長城呢。”我淺笑着應和。“明相,若惜只是一個養在深宮的小格格,不熟悉國家大事更不能干預其中。但此事因我而起,本是兩個小兒女之間糊里糊塗的恩怨,要是牽涉進了家國那就真的茲事體大了,我會找機會跟皇阿瑪說的。”

“格格如此明事理,老臣甚是安慰。”明珠欣慰地點頭。一個十三歲不到的小娃娃能說出這樣的話,尤其這個人還是他的親孫女兒,他該是欣慰的吧。

“是皇阿瑪教導有方。”互相恭維真的好累!

“那老臣就先告退了,請格格千萬保重玉體。”明珠起身告退。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知道他想說什麼。“若惜會爲了皇阿瑪和親人保重身體的,明相亦然。”

“是,是。”聽到了我的回答,明珠笑着不住點頭。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

進退得宜,應對有度,康熙若看見我這般模樣,該是要叩謝列祖列宗了。

竹兒一臉崇拜地看着我,也許在他們眼裡,世人眼中大清最矜貴的格格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吧?

讓竹兒端上了我親自下廚做的甜甜圈。

我會做的食物只有甜甜圈。因爲材料的限制,我做不了我最喜歡的巧克力味甜甜圈,紅茶清朝喝的人又不多,所以只能湊和着做綠茶口味的,希望不要做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味道來纔好。

行至康熙御帳前,一個年已邁入不惑之年但依舊英挺的蒙古大漢着急地在帳前來回走動,這個人是蒙古科爾沁部大王子臺吉班第,和碩純禧公主和親的對象。他身後跪着——符翟,那個佔了我的以洛身體的男人!

我放慢了腳步,他擡頭,對上了他的眼。

我會來替他求情,並不是因爲明珠講的那些道理。我沒那麼明白事理,我僅僅因爲那是以洛的身體。符翟的靈魂住進了以洛的身體,而現今,這副身體是整個科爾沁草原上我唯一在乎的。

我微微擡了擡下巴,露出一個大清格格該有的傲氣。但也許在符翟眼中,我就是那種因爲感情受挫而躲在有權有勢的父親身後哭訴並實施報復的人吧?

果真!符翟看着我的目光中多了一絲火光。

這麼沉不住氣,現在我倒是完全確定了,他,絕對不是我的以洛!

“格格!天雅格格!”臺吉班第叫住我。

“大王子。”我像他欠欠身子。

“格格,符翟他……”

“大王子,”我打斷臺吉班第,“朝堂上的事情是皇阿瑪才能決定的事情,本格格本就幫不上什麼忙。”我朝他點頭,轉身進了康熙的御帳。

康熙的帳內坐着一個身着華麗旗裝的女子。

“若惜,快點來見見你的純禧姐姐。”看見我,康熙忙招呼我過去,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自裕親王卒後,我第一次在康熙臉上見到這樣的的笑容,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她是純禧公主?我幾步上前就抱住了她的手臂。“純禧姐姐!”

純禧公主,康熙帝之五弟恭親王常寧長女,母庶福晉晉氏,康熙十年十月二十八生,撫養宮中,爲康熙帝養女。康熙二十九年封爲和碩純禧公主,嫁給蒙古科爾沁部臺吉班第。

草原上的風已經把這位年僅三十三歲的公主臉上的皺紋都吹出來了,她看着比宮中的妃子都要老,卻比她們任何人都要美麗。在我眼中,古代爲了國家和親的女子都是最美麗的。

“你瞧瞧着丫頭,可是一點都不怕生。”康熙縱容我的舉動。

“皇阿瑪,她是……”純禧公主愣愣地看着我。“她好像……”

“她是朕的養女,固倫天雅公主,小名若惜。”康熙向純禧介紹我。“她是……她的女兒。”

“原來是鼎鼎大名的天雅格格。”純禧公主燦笑着。大草原純樸的民風渲染起了她的爛漫笑容,我看見的是真誠。“我早就聽說紫禁城裡養了個美若天仙的小格格,今天總算見到了,瞧瞧,長得多水靈啊!”

“那是以訛傳訛,皇阿瑪說若惜誰敢搖頭?純禧姐姐纔好看!”馬屁不穿,尤其是對女人的恭維。

果然,純禧公主因爲我的誇讚而紅了臉,她摸摸自己的臉,笑着搖頭。“我都已經老了。”

“你怎麼不在牀上躺着,跑出來吹風乾什麼?”康熙突然問我。

我不自然地乾笑了兩聲。“皇阿瑪,兒臣做了一些吃的,特地拿來給您嚐嚐。”

“你下廚?”康熙像聽了天方夜譚一般。“那倒是快拿上來給朕嚐嚐,十指未沾過洋蔥水的小若惜給朕做的東西,就算是黑炭朕也吃!”

“皇阿瑪取笑人家!”黑炭!簡直就是在侮辱我!我讓竹兒把甜甜圈放在桌子上。

“賣相倒不錯。”康熙看了甜甜圈一眼。“這叫什麼?”

“團團圓圓。”甜甜圈和芭蕾一樣,同樣不能先出現在清朝。

“團團圓圓?這倒是應景。”純禧公主也湊過來看。“皇阿瑪,嚐嚐?”

康熙拿起甜甜圈,謹慎地咬了一口。入口的味道讓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若惜!不錯啊!”

純禧公主也連連點頭。

“我做的當然好吃!”我得意地仰起了頭。

“好了,好話也說了,東西也吃了,有什麼事情要說的?”康熙擦了擦手。

真是不給面子啊,就算什麼事都瞭然於胸,也不用每次都表現出來啊。我嘟嘟嘴,看了純禧公主一眼,想必她來的目的和我是一樣的。“皇阿瑪……人家是來認錯的嘛!”

“認錯?天雅格格何錯之有啊?”

“人家不是……胡鬧了嗎?”我硬着頭皮講。“兒臣從小就在皇阿瑪身邊長大,被整個大清捧在手心裡寵着慣着,難免刁蠻,兒臣就喜愛像皇阿瑪這樣英偉的男子,見到符翟王子,也不知道着了什麼魔就喜歡他了。可是現在新鮮勁過去了,還是覺得沒人比得上我阿瑪,我纔不要爲了別的男人離開皇阿瑪,所以又不想要了,”

“又不要了?”康熙揚眉問我。

“嗯!不要了!”我堅定地點頭。

“你看看你們這些小孩子!喜歡一個人可以鬧得天翻地覆,現在熱頭過了,又不要了。”康熙搖頭指着我,對着純禧公主無奈地搖頭。

“所以女兒來認錯請罪嘛!皇阿瑪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那倒也好,若惜也不用遠遠離開朕嫁到科爾沁了。既然若惜喜愛像朕這樣的男子,就嫁了十四吧,朕的衆阿哥中,就他最像朕。”康熙心情大好,稱好之餘還不忘調侃我。

“皇阿瑪!”我不依地嬌嗔,鼓着腮幫子怒視着康熙。

“你看看,這丫頭,我皇帝的威嚴在她眼裡什麼都不是。”康熙向純禧公主抱怨着,可是語氣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還不是他硬給我寵出來的。

“皇上!”李德全在帳外磨蹭了半天,一進帳就跪在了地上。他看了純禧公主一眼,舉起手中的卷絹,磕頭。“恭親王常寧卒。皇上節哀!”

“你說什麼?”康熙狠狠震了一下。原本還和樂的氣氛,被突來的消息震得無影無蹤。

“皇阿瑪!”我身手去扶他,卻被他用手格開,他快步向前搶過李德全手中的卷絹。

“不可能!阿瑪他……”純禧公主也驚住了。

康熙顫抖的手攤開卷絹,在看清楚絹上的內容之後,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純禧公主奪過康熙手上的黃絹,看過一眼之後居然整個人虛脫一般倒了下去。

“公主!”李德全眼疾手快扶住他。

康熙揮揮手,示意李德全帶純禧公主下去休息。臺吉班第進來將純禧公主帶走,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一室一片死寂。

一趟塞外之行,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康熙連着失去了生命中最後兩個血親手足。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忍住悲傷的,如果換做是我,我想我已經全然崩潰了,那日失去以洛的心疼有開始糾纏我。

和碩恭親王常寧,順治第五子。康熙二十九年平定噶爾丹之役,恭親王常寧爲安北大將軍,他帶着簡親王雅布、信郡王鄂扎深入烏朱穆秦,出喜峰口;同時,裕親王福全以撫遠大將軍,出古北口。恭親王先發,旋令率師會裕親王軍。三十五年,追隨康熙親征。

接受了這個噩耗之後,原本想先處理好蒙古事務的康熙這次再也坐不住了,他命諸皇子經理其喪,並下旨賜銀萬,內務府郎中皁保監修墳塋,立碑,遣官致祭。而他下令拔營返朝,出巡隊伍日夜兼程趕回北京城。

上次裕親王過世,京城的百姓已經紛紛在家門口掛上了白燈籠。兩個月之內大清儀仗的兩位王爺先後辭世,回紫禁城的路上,夾道的百姓有的甚至穿起了喪服。

“若惜,皇上這幾天好嗎?”德妃亦是一身素服。大清國痛失兩位護國王爺,無論是京城還是紫禁城,都被低氣壓籠罩着。

我搖頭。“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時常在半夜的時候還看見皇阿瑪寢殿裡的燈還亮着。”

德妃無奈地嘆了口氣。“難爲皇上了,裕親王和恭親王不止是皇上最得力的臣子,更是最親的兄弟,就這麼連着去了,皇上怎麼會不心疼。”

“娘娘。”德妃的貼身侍女律津進屋通報。“惠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妃娘娘來了。”

“八成是來打聽皇阿瑪情況的,額娘,我先閃了。”德妃無奈地搖頭。我前腳纔剛纔出屋子,後面就被剛進院子的眼尖的妃嬪們逮了個正着。

“天雅格格!”

“惠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妃娘娘吉祥。”我站在原地福了福身子。

“這是要去哪裡啊?”宜妃握住我的手。“我們剛來你就走,不該是不想見着咱們吧?”

“若惜不敢。”我擡頭望向站在最後面的惠妃,這是我進紫禁城十二年來第一次仔細看見深居簡出的惠妃。對她有似曾相識的錯覺,她是才子老爹的表妹,難免會有幾分神似吧。我盯着她,想將才子老爹一生無法忘懷的女人看個真切。

我又一次深深覺得,我被電視劇誆了。我一直以爲惠妃是像電視劇裡演的那種爭寵俗媚的凡人,早些時候無論是家宴還是給皇太后請安我都沒有仔細去打量她,這次近看,才發現她其實長得很是清秀,全身透着濃濃的書卷氣息。

想來也是,若是一般的庸脂俗粉,我的才子老爹怎麼可能會念她一世?不過有一點我倒是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她比起我的宛兒媽媽肯定是差上很多很多的。

(惠:否認否決以及否定! 宛:寶貝兒,低調!低調! 墨:暈!你倆好歹是以溫婉著稱的女主,別給我整武林外傳了。)

“惠姐姐、宜姐姐、和妹妹。”德妃也聞聲從屋子裡出來,她朝惠妃和宜妃福了福身子,然後欣然接受了和妃的行禮。

“德妹妹原來在啊。”看了我一眼,宜妃嘲諷似地瞥過惠妃,然後看向德妃。“德妹妹真是好福氣,咱們天雅格格只來你這裡串門子,你看同樣是做額孃的,她就跟你親。”

德妃淡淡地笑。

“宜妃娘娘這麼矜貴,若惜可不敢冒認了來做額娘。”

“你這丫頭,怎麼沒大沒小。”沒等宜妃開口,德妃就斥責我,但眼神卻是溫暖的。“宜姐姐,你別跟着丫頭一般見識,她被慣壞了,不知輕重大小。”

“怎麼會。”宜妃不自然地笑笑,轉身跟着德妃進屋。

“娘娘,四阿哥來請安了。”律津端茶進來。

四阿哥的出現讓聒噪的后妃們全部噤聲。果然夠氣勢!我暗暗偷笑。

“在這裡用午膳嗎?等一下你十四弟也要過來。”德妃站起來迎出。

“不了,兒子只是經過,進來跟額娘請個安,兒子這就要去皇阿瑪那裡。”四阿哥恭敬地回答。

德妃眼中閃過小小的失望。

“德妹妹真是好福氣,四阿哥和十四阿哥都這麼得皇上的緣,哪像我那兩個不爭氣的兒子。”宜妃看似稱讚,但語氣甚酸。“十四阿哥怎麼沒有跟着哥哥一起來?莫非又跑到八阿哥那邊去了?”別人哪裡疼宜妃就往哪裡踩。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兄弟疏離是德妃心裡最大的疙瘩。

宜妃原本得意的笑容在四阿哥凌厲的眼神下漸漸消失。

德妃尷尬地揮了揮手。“那快點去吧,別讓你皇阿瑪久等。”

“兒子告退。”

“四阿哥等等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三兩步跑上去抓住四阿哥的手。

他自然地帶着我高調退場。

“好些了嗎?”這是我自科爾沁回來之後第一次見到他。其他阿哥們也一樣,最近都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不見一個人影。

“早就沒事了。”我傻笑。

後宮無是非,可最多的也是是非,四十三年康熙賜四品典儀凌柱女鈕祜祿氏於皇四子胤禛於藩邸的事情,讓后妃間暗地熱騰了好久。不就是老子賜了個女人給兒子,這點芝麻小事居然在後妃間鬧騰了許久。

鈕祜祿氏,乾隆的生母。

康熙四十四年正月,今年的雪下得特別久。一向怕冷的我已經半個多月沒有過乾清宮了。

“皇阿瑪,最近您都在忙《古文淵鑑》的事情,想也勞累了,兒臣替您捶捶?”我站到康熙身後。

“得!你的手法哪能跟李德全比,更何況朕不累。”康熙一臉不屑地擺擺手。“你知道《古文淵鑑》?”

“兒臣耳聞罷了。”我住在乾清宮的偏殿,這《古文淵鑑》的事情提了那麼久,我的耳朵都快被這四個字磨出老繭來了。

“那你說說,朕爲什麼要編這本書。”康熙總喜歡考我一些理應考皇子們的問題。

“將中國古文選編爲總集的除樑蕭統的《文選》外,尚有唐姚鉉的《文粹》、宋呂祖謙的《文鑑》等,它們所選取的都是某一朝、某一代的文章,然而古今文章卻是源遠流長,盛衰錯綜,怎可侷限於一朝一代?故皇阿瑪於二十四年起就開始親自選錄上起春秋、下迄宋末的文章,包括左傳、國語、國策等書及詒、表、書、議、奏、疏、論、序諸體文,擇其辭義精純可以鼓吹六經者匯爲正集;間有瑰麗之篇,列爲別集;旁採諸子錄其要論,以爲外集,共合1324篇。”這當然是打過小抄的!以前在看野史的時候見到過《古文淵鑑》的字眼,但根本沒花心思去記那麼多細節,後來康熙在名人編輯這本書的時候就特意留意了一下,誰讓康熙那麼喜歡考人家。

“若惜,若你身爲男兒身,朕一定好好栽培你!”每當我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康熙總會這樣感嘆一次。

“若惜也希望身爲男兒身,這樣就可以替皇阿瑪分憂解難了。”要是她穿到男人身上去了,說不定還能來場驚天動地,悽美絕倫的BL啊!

“好!”雖然是故意要討喜的話,但康熙還是聽得開心。

“若惜啊,有看中什麼人了嗎?”康熙手裡拿着暖爐,漫不經心地問我。

從科爾沁回來沒多久我便進入十四歲這個“適婚”年齡,類似這樣的問題康熙一個月能漫不經心地問上好幾回。

我的回答是使勁搖頭。

“皇上,皇太子殿外求見。”

“說朕在休息。”康熙斂去笑容。在我們所有人都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康熙已經開始疏遠這個兒子了。其實想想還是有根可循的。

胤礽的生母是康熙皇帝的結髮妻子孝誠仁皇后赫舍里氏,赫舍里氏皇后因生此子產後大出血而去世,康熙的愛妻之情就全都轉移到了這個孩子的身上,自幼即被視爲心頭肉。康熙十四年,康熙慮立儲是關係清朝統治是否能長治久安的重大問題,儒家立嫡立長的傳統,他選中了剛剛一歲的胤礽爲皇太子,並親自教他讀書,六歲時又特請大學士爲師;胤礽經父、師指點,確實顯露出幾分聰明。他文通滿漢,武熟騎射,加上一副儀表,着實惹人喜愛。康熙帝特在暢春園之西爲胤礽修了一座小園林,賞他居住;出巡時也命他隨侍左右。

康熙對皇太子的教育竭盡心力,生活上特別關愛。康熙十七年,皇太子出痘,時值平定三藩之亂的緊要時刻,但康熙親自護理太子,竟連續12天沒有批閱奏章。皇太子在康熙帝親征噶爾丹時,留守京師,處理政務。平時他也分擔處理皇父的部分政務和軍務。

這位皇太子十分受寵。康熙二十九年,康熙在親征噶爾丹的歸途中生了病,十分想念皇太子胤礽,特召他至行宮。胤礽在行宮侍疾時毫無憂色;康熙看出皇太子無忠君愛父之念,實屬不孝,怒遣胤礽先歸。

因爲具有特殊的權力,胤礽養成了過分驕縱和暴戾的性情,這些又引起了康熙帝的不滿。

這些年來,四阿哥和八阿哥的出彩表現尤其讓康熙認識到這個兒子擔不起大清的江山。

我也尤其不喜歡他,先不論他這人心胸狹隘,小的時候他就仗着自己皇太子的身份胡作非爲,反正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就是十三替着挨板子。

“皇阿瑪……”可是胤礽畢竟是他最心愛的兒子。

康熙皺眉搖了搖頭。“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

我不多置一語,對於政事,我一向不多加評判的。

“若惜,你說除了胤礽,還有誰適合做皇太子,甚至在朕百年之後繼承朕的江山?”康熙突然問我。

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我不知康熙問這樣的問題意欲何爲。雖然我知道將來繼承大統的是四阿哥,可是也不能現在就說。“兒臣……”

“把你想到的都說出來。”

九王奪嫡是真實發生在這個時代的事情,其間又有幾位最有實力的爭奪者,二阿哥胤礽不濟,很早就被淘汰出局。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坐到他腳邊的踏腳木上。“四阿哥他對皇阿瑪忠孝,對兄弟友善,與朝廷諸臣交好,而且他爲人謹慎嚴肅,大事精明小事卻也不糊塗。兒臣覺得他將來應該會做個好皇帝,但他虔心佛法,廣結善緣,似乎又沒這個心思。”

後來奪嫡大戰中的皇四子黨包括胤禛的十三阿哥胤祥、十七阿哥胤禮,以及隆科多、年羹堯等。四阿哥他還是頗有心計的,至少他在前期能細心觀察,不露聲色。就像現在,他對皇八子胤禩的集團,既不附從,也不作對。對後來皇太子的廢立,也是窺測風向,暗藏心機。他佯聽父言,“安靜守分”,巧妙地將自己隱蔽起來。對於十四,他卻不去交結,聽任其同八阿哥結黨。當皇太子黨和皇八子黨爭得魚死網破的時候,在康熙、兄弟、王公、大臣們將視線集註於皇太子黨和皇八子黨的時候,他以不爭爲爭,坐收漁人之利。這個人着實太聰明!可是對於國家來說,也正是需要這樣的人不是嗎?

“八阿哥他與所有人都保持着良好的關係,民間也傳他賢能至孝。”康熙最是厭惡用這種方式取得輿論優勢。

“十四他年紀雖還小,但是氣勢卻絲毫不弱,就是衝動了些。不過他不讓人頭疼也就不是十四阿哥了。”說到十四,我的脣角不可抑制地上揚。

“十三呢?”康熙沉吟,不動聲色地聽着我身爲“旁觀者”的分析。

“十三阿哥不是說了嗎?他願爲賢王。十三阿哥他心細如塵,但事畢躬親的人是不適合做皇帝的。”溫柔如十三,怎麼會適合做皇帝呢?

康熙靜靜地看着我,直到盯得我頭皮發麻的時候才轉開視線。“若惜,一直以爲你雖不至不諳世事,但也就會耍些小聰明,今天聽你一番話,字裡行間洞悉全局,倒是朕小瞧你了。”

“皇阿瑪恕罪!”我忙跪下。看吧,話是你讓我說的,說了又要被猜忌。都是這張臭嘴惹的禍!真想刮自己兩耳光。“兒臣只是闡述兒臣這幾年眼中看見的,阿哥們真正的心思兒臣……”

康熙把我拉起。“朕並沒有責怪你。自小你就養在朕的身邊,要是這點東西都看不出來,倒才真是枉費朕對你的一番□□。”他看向前方,大呼了一口氣。“誰有心思誰沒有心思朕心裡一清二楚。”

“是。”少說爲妙。

“聰明的孩子。”康熙笑笑。

“皇阿瑪不要再想這些煩心的事情了。兒臣唱支小曲兒給皇阿瑪聽?”康熙不再繼續剛纔那個嚴肅的話題,我也樂得配合。

“若惜的小曲兒,有十三奏的那首好聽?”康熙點頭。

我淡笑不語。原來他都知道……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溫柔的曲線

馬愛的中原愛的北國和江南

面對冰刀雪劍風雨多情的陪伴

珍惜蒼天賜給我的金色的華年

做人一地肝膽做人何懼艱險

豪情不變年復一年

做人有苦有甜善惡分開兩邊

都爲夢中的明天

看鐵蹄錚錚踏遍萬里河山

我站在風口浪尖緊握住日月旋轉

願煙火人間安得太平美滿

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康熙王朝》的主題歌,每當聽到這個調子,我的眼前總能浮現出道明兄扮演的老年康熙側着身子,身體微佝僂但是步伐卻異常堅定地往前走的樣子。在見到康熙之前,在我心裡道明兄是最接近他的形象的。

我是斷唱不出主唱者的磅礴氣勢來的,但女聲特有的細膩柔軟,卻猶如情人倚在耳邊的低喃一般,將身爲一個帝王的凌雲壯志與無可奈何用另一種獨特的方式詮釋出來。

歌詞在我眼前變成了一幅幅閃動的畫面,或指點江山激揚天下,或金戈鐵馬氣吞山河,或兒女情長,抑或無可奈何,最後畫面定格在王者隨狂風鼓動的衣袍,他眼角蒼老而堅毅,眼神凌厲而寂寞。只是唱着,淚水已經不可抑制地溢出。

康熙閉眼安靜地聽着,朦朧的燈光在他臉上投下陰影,他單手支着腦袋,眉宇間是淡淡的疲憊。

“皇阿瑪,您自放寬心,皇阿瑪您打下的帝國,不論將來由誰繼承大統,都不會荒廢了的。”康熙他沒經歷過奪嫡的慘烈,即使他心理已經做好了準備,可真當皇子們有什麼風吹草動,仍是無法坦然面對。

“若惜,你說……誰會……”他皺皺眉,不再說下去。

“優勝劣汰,皇阿瑪的偏愛,歷史的選擇。”我微笑着,儘量用輕鬆的語氣闡述一個殘忍的事實。

“優勝劣汰……若惜長大了……朕的若惜十四歲了,記得朕初遇你額孃的時候,她大致也是這個如花的年歲。朕在烏程的漫天桃夭的季節裡,許了她一個夢的天堂……給不起的承諾,朕……”康熙徑直陷落在回憶中。

“枝分連理絕姻緣,獨窺天上月,幾回圓。”康熙天縱英才,翻手爲雲指點江山,奈何滿腹相思無人可解。“女兒未見過額娘,可是卻也知,若能重來一次,她仍會選擇再遇見皇阿瑪一次。”

“真的嗎?她還願意再遇見朕一次?”康熙恍惚地睜開眼,有一瞬間,我似乎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脆弱與恐懼。

我握緊他的手,不住地點頭。

“不要了,不要再遇見朕了,若能重來,朕……不想再遇見她了……”她仍做那個無憂清冷的小家碧玉,而他,還是那個野心勃勃的少年天子。

“額娘將皇阿瑪給的承諾當成恩賜的幸福,她總是仰望您,然後過多貪求,作繭自縛。皇阿瑪說的重來只是如果,可倘若真有這個如果,讓額娘自己選擇吧,您又怎知她不會再癡狂一次?”男人,你們怎麼會明白女人心裡在想什麼?何必苦苦追問她們要去何方,連她們自己也不知道。

“是嗎……”康熙嘆了口氣。

此刻我眼裡的康熙,一下子蒼老了很多。我突然意識到,縱使叱吒風雲,手握乾坤,他,還是老了……

“怎麼突然哭了?”他擡起我的下巴,溫和地笑着。

抹去不知何時淌下的淚水,我搖頭,聲音說出口,竟是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般。“阿瑪,老了……”

“哈哈哈哈……”康熙聞言大笑起來。“傻丫頭,你都長大了,阿瑪難道還不老嗎?”

見我不語,他柔聲安撫我。“傻孩子,阿瑪知道若惜心疼阿瑪。”隨即他解下身上刻着龍型圖案的玉佩遞給我。

我搖頭拒收,這塊玉佩康熙從不離身。“這是皇阿瑪從不離身的玉佩!”

“現在它是你的了,這是……你額娘留給我的。”康熙說了玉佩的來歷。

我端詳了玉佩許久,最後還是搖頭。“額娘給的,女兒就更不能拿走了。”

康熙坐直身子,神色嚴肅了起來。“朕給你這個玉佩,不僅僅只是賜你一樣寶物,朕是將自己的左臂交給你了。”

我不懂。

“仔細看看玉佩背面。”

“一痕沙?是詩詞一痕沙還是酒樓一痕沙?”大清民間有一個大名鼎鼎的連鎖酒樓“一痕沙”,其財勢連朝廷都忌憚三分。

“聰明如你,會猜不出來?”康熙反問我。

既然是把自己的左臂交給了我,那就定不是一首詩詞那麼簡單了。“一痕沙是皇阿瑪的?”

“不。”康熙搖頭。“它是你的。”

“我的?”我更是不解。

“更準確地說,它是你額孃的,是你額娘留給你的,今天,朕把它還給你。”康熙將玉佩塞到我手中,緊緊握住。

宛兒媽媽……自江南水色煙華中走出來的弱柳女子,在三百年前的清朝建立如此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真真是巾幗更勝鬚眉。

“一痕沙不僅是朝廷的金庫,更是刺探各種消息的工具。”康熙解釋。也就是說,整個“一痕沙”就是康熙個人的斂財工具和間諜工具。

我一直以爲康熙和宛兒媽媽之間只是兒女情長,柔腸頓斷,沒想到其中竟如此盤根錯節。

“皇阿瑪,若惜做不來。”若收下了玉佩,就意味着我正式被拖入政治漩渦。

“你可以。若惜,朕不會看錯人。”康熙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光芒讓我一下子震懾住。

我盯着玉佩許久,終於握緊了它。手微微有些顫抖,那一刻我分明在想,也許,我能用他找到以洛……

“朕不會看錯人的!”康熙重申,更如釋重負。

我確定他是寵愛我的,正如我確信他愛宛兒媽媽一樣。只是,他心裡裝的更多的是大清江山,爲了他的江山,他是否真的什麼都可以放手……

“若惜,再給朕唱一次那支小曲兒。”康熙再閉眼,可是神色卻比適才開懷了許多。

一生有一種大海的氣魄

歲月一頁頁無情翻過

把乾坤留在握心中的一刻

就已經註定我不甘寂寞

一心要一份生命的廣闊

世界一遍遍風雨飄落

把江山扛在握肩頭一刻

就已經決定我男兒本色

大男人不好做

再辛苦也不說

躺下自己把憂傷撫摸

大男人不好做

風險中依然執著

兒女情長都藏在心窩

任它一路坎坷

我喜歡《康熙王朝》對康熙這位千古一帝的功過評說,這兩首歌亦是後人對康熙的評價。有時候我甚至懷疑編劇和寫歌的人是不是親自來過清朝,是不是親眼見證了康熙一生的風起雲涌,不然怎麼會創作出如此貼切的作品。

難道……

我犀利的目光望向安靜地站在一邊的李德全。難道他也是穿來的?如果是,那他未免也太可憐了,我穿來好歹也是個受盡寵愛的格格,他好不容易穿一次卻被“切”了。

李德全愣愣地回視我,不久手便開始不停地做着擦汗的舉動,最後居然受不住“啪”地一聲跪在了地上。

如果他真是穿來的,那也未免太演技派了!我眯眼看他,繼續保留他也是穿越人的想法。(李:實力派?你也太侮辱人了!若惜:你,偶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