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帝一下子來了興趣,他望着阮祺萱道:“民間有這樣的糕點,朕竟從未聽說過。”
應珙輕輕一笑,柔聲道:“民間的百姓每天爲生計而忙,沒有時間去琢磨怎麼去做些精緻美味的糕點,又見雜糧有剩餘,索性就用雜糧去做了。因這雜糧糕都是些尋常百姓所吃,陛下是真龍天子,御廚們怎麼敢呈獻給陛下吃呢。”
洛帝哈哈大笑,“朕對這雜糧糕倒是很有興趣。祺萱,你會做?你怎麼會做的呢?”
“奴婢在進應府以前,曾在民間流浪過,看着大爺大娘做,看得多了,自己也就學會了。”
“哦……”洛帝深深地望着阮祺萱,若有所思地點頭。
“陛下,祺萱做的雜糧糕做得很好吃呢!甜而不膩,口感又好。不如就讓祺萱去做一些來給陛下吃吧。”應珙沒有注意到洛帝看着阮祺萱時候的奇怪的目光,反而興高采烈地提議着。
洛帝點點頭,“好啊,那朕今天就嚐嚐祺萱的雜糧糕,是否真的像婉貴人說得那麼美味吧!”
阮祺萱笑着領旨,便自行退下做糕點去了。這雜糧糕費了一定的時辰才做好,等到阮祺萱完成,親自拿去寢殿的時候,她看見洛帝與應珙正坐在箏的旁邊,應珙一句一句地唱着,洛帝則笑着看着應珙。
此情此景,一對璧人,阮祺萱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擾這溫馨的一幕了。她叫來東海,讓對方將雜糧糕呈進去,自己便退下了。
今夜的月光好像比平日裡的聖潔許多。阮祺萱心裡很暢快,不知道爲什麼,此刻她很想與阿景分享她的喜悅。
“阿景!”阮祺萱大聲地叫喚了阿景一聲。
阿景的臉上漾起一個笑容,眼中充滿笑意地看着她,“我在呢。你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啊!看到我這麼開心啊?”
“哈哈,你少來。”阮祺萱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應珙如今這麼幸福,她自然也跟着開心,“這當然不是因爲你啦,我有別的原因的——”
她不理他的玩笑,故意賣着關子,阿景望着她的笑臉,問道:“你就別吊我胃口了,快告訴我吧,有什麼喜事麼?”
她一改平日的鎮靜平淡,反倒這樣活潑燦爛起來,還真是別有一種跳脫的可愛。阿景含着笑,靜靜地望着她秀氣的面龐上多變的表情。
“其實也不算是什麼喜事吧,”她這樣回答道,“不過是看着主子高興,我也就高興了!”
他溫柔地望着她,眼裡噙滿了似水的柔情。不知道爲什麼,他被她吸引住了。她並非是有多高貴的出身,也沒有如何傾國傾城的美貌,個性也不是那麼溫婉貼心,反倒有些潑辣,但是他卻偏偏對她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原來是你主子的喜事啊,”阿景笑道,“難怪你高興成了這個樣子,平時你都不曾那樣笑過。”那樣靈動地笑過。
阮祺萱以爲他又想開自己的玩笑,便白了他一眼,故意不接他的話。
“今夜我不能留太久了。郎中令挑選了我出宮去執行一個任務,明日就要啓程,我得早些回去,說不定郎中令會過來瞧瞧我。這一走就要十日,這段時間我怕是不會出現在白鷺洲了。”
阿景的聲音傳進阮祺萱的耳中,語氣略帶幾分抱歉。阮祺萱有些疑惑道:“你是宮中的侍衛,爲什麼要出宮執行任務呢?”
“也許是什麼特別的任務吧!郎中令挑上了我,就是看得起我,我也有信心可以完成好。”阿景堅定地說道,那雙晶瑩的眸子在月夜下一閃一閃,燦若星辰。
阮祺萱脣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一個宮中侍衛出宮執行特別任務,真是聞所未聞,還得去上十天這麼久。這會不會是那個郎中令自己私自接下的任務,故意使喚了阿景去做呢?
不知爲何,一想到阿景離宮,阮祺萱就有種不自在的感覺。她不禁問道:“是很危險的任務嗎?一行有多少人?要到什麼地方去啊?”
她的話語不經意間透露出滿滿的關懷,阿景聽了,心中有些暖暖的。這個任務他胸有成竹,怎麼會有危險呢?瞞着她並非他所希望的,只是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這具體的細節他不能透露太多。他以侍衛的身份接近她,與她熟絡,交談的時間越長,他越是擔心她發現自己的身份之後會有牴觸的情緒。他怕她因爲自己的隱瞞身份而生氣,甚至不再與自己來往。
阮祺萱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太過了,這樣赤裸裸的關心,阿景聽了如果誤會了怎麼辦。她一時噤聲,沉默了下來。
但阿景似乎並未多想,“並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情,何況,完成這個任務之後,我說不定就可以立功了。施施,你不替我高興嗎?”
“我當然是替你高興的,只是……”阮祺萱連忙解釋。
“好了,你就放寬心吧!我會顧好我自己的。十日之後,我
們在此處見面,我定會安然無恙地歸來。”
阿景講完以後,擡頭看了看月色,又再望了阮祺萱一眼,沒有道別,就匆匆離去了。
聽到他躍躍欲試的語氣,阮祺萱便明白了。男兒志在四方,有這樣的機會他當然會雀躍不已,只是她擔心的是,他的興奮會蓋過他的理智。一向都是那麼敏銳聰慧的一個人,怎麼就被立功衝昏了頭腦呢?禁宮侍衛被指派宮外的任務,怎麼說都是不合理……
奇怪,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在意他啊?不過是個連面都沒有見到,萍水相逢的人,她幹嘛要對他這樣上心。
“你是否平安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她小聲地嘀咕着,“我就是看在你從前幫過我不少,纔好心叫你留個心眼而已。又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幹嘛突然對我保證這個保證那個的……”
她說完,周圍安靜了下來,原以爲阿景會說些什麼來打趣,只是過了好久,她聽見的只有窸窸窣窣的樹葉摩擦,還有湖面偶爾蕩起的水滴聲。
阮祺萱疑惑不已地看着阿景的方向,那個位置就如同平日那樣,漆黑無比,簡直看不見任何一片樹葉。以前阮祺萱曾經留心過,那裡偶爾有月光折射過去,但是都看不見有樹葉被照亮,一片都沒有。
“阿景你走了嗎?”阮祺萱慢慢地站起來,拍了拍裙裾上的泥土,高聲問道。
她定定地望着那個方向好久,面上不帶任何神情,只是有點呆呆地望着。突然她轉過身來,看向旁邊密密麻麻的樹叢,開始尋找着到那個方向去的路。
阿景並不是沿着白鷺洲到那邊去的,他是從七霞湖附近一條隱秘的小路跨過去。但是阮祺萱並不知道那小路的位置,只好自己沿着湖邊尋過去。樹叢太密集,其中枯枝敗葉就有許多,阮祺萱每走一步,腳下的枯葉都被踩得“咔咔”作響,更給這鮮有人知的白鷺洲增添了一份詭異。
她一路撥動着枯死的樹枝,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前踏着。她穿的是輕紗,一不小心就會被樹枝勾破,所以她越發地謹慎,留心着那像魔爪一樣伸出來的枝條。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阮祺萱都開始厭煩這些無人打理的枯樹了。然而就在這時,她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在湖邊處有着一個空闊的地方,那裡的枯樹被人連根拔起,地面上只剩下一串串腳印。而在靠近湖邊的兩個樹之間,上層透射着月光,中下層卻一點光線都沒有。
阮祺萱好奇地走上前,仔細一看,竟發現兩樹之間,竟纏着一塊黑色的寬大布條,很薄卻透不進任何光線,恰恰是擋住了中下層的光亮!
看着着奇怪的布條,阮祺萱有些遲疑,卻還是走前一步,蹲了下去,隔着那黑色布條向湖面張望着。等到看到了這景觀時,阮祺萱身體一震,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這個地方,便是阿景平時所處的位置無疑了。而放眼望去阮祺萱自己的方向,那裡在明月的照耀下,光線充足,就連樹影都清晰可見。
他明明可以將自己的樣貌和動作看得清清楚楚,卻還讓自己遮掩在這黑布條之後!
他們已經算是認識將近一個月了,一個月以來,阮祺萱從來沒有看到過阿景的任何明顯動作,除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在看得見自己所有神態和行爲的情況下,隱藏着自己的一切,這,這到底是爲什麼?!
她的額上有印記,這樣容易辨認的相貌,他多得是法子去查究自己到底是誰,也許他早已經知道了她,所謂的施施其實是婉貴人身邊的婢女阮祺萱。可是他從來都隻字不提,更是刻意隱藏自己的外形,這是何原因?
阮祺萱靜靜地在腦海中分析着各種可能性。一是他跟自己一樣,容貌有損,出於自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但是從他的言談就可以知道,他根本不是一個自卑自憐的人。二是他本身就是一個有着秘密身份的人,只不過,他幾乎每天夜裡都會來到這裡,這樣悠閒,又怎麼像是……
說到底,經過與阿景一個月的相處,阮祺萱已經對他有了信任,這導致着她不願意提出第三種可能。第三種可能便是,阿景是在監視着她。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誰,卻偏偏隱藏着他的身份,這若不是心虛,就是不懷好意!
阮祺萱一言不發,眼底的喜悅漸漸沉澱下來,最終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冰冷的寒銳。
要想知道答案,必定要自己去暗中查明瞭。若阿景不是出於惡意,她或許還會原諒他,但是日後她都不願意跟一個不坦白的人交往了。若是阿景從她多次的傾訴中,利用了某一些事情來威脅自己,她必定不擇手段,來懲罰這個欺瞞自己的人!
阮祺萱陰晴不定的臉上慢慢泛起了一層狠戾,那是她從未有過的神情,起碼與她最親近的應珙也是從來沒有見過,其可怖程度比起她所處的幽深詭譎的白鷺洲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份狠戾,掩藏了這樣久,最終還是被阿景的隱瞞而喚醒了。
時間慢慢地過去了,轉眼間,明日就是靖安太后的壽宴。託了壽宴的福,皇宮上下忙碌了起來,後宮難得有了清淨的時候。就連平日裡最喜歡看戲的丹嬪也都忽然安靜了下來,四處地奔走着,檢查着自己將要送給太后的壽禮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兩日前的一個夜晚,洛帝在穗禾齋裡跟應珙說着話,東海突然拿着一封信函進來了。洛帝一看,一張英俊的臉龐頓時揚起自豪的笑容。原來是被洛帝派去秦平郡的景銳候僅用了五日時間就處理好了貪官張泉一案。結果洛帝一高興,就將一枚珍貴的玉如意賞給了應珙。
只可惜,這玉如意給應珙帶來的喜悅並沒有很長久。第二日,洛帝只在穗禾齋用過晚膳以後,便提起了舒貴人,說她比以前懂事乖巧了不少。應珙一下子就看穿了洛帝的心思,於是勸說着洛帝到春羽殿去。臨走時洛帝還誇讚了應珙識得大體,應珙只是微微一笑,便送走了他。
這一日,紅曼從紅荼居一路走出來,見到花窗那兒的熟悉身影,快步走了上去。
“紅曼姐!”紫蓮一看到紅曼,就着急地朝她招手。等紅曼走近,她伸出手指着花窗另一邊,有一定距離的花間小道上的一個妙齡女子道:“紅曼姐,就是她!就是她一直在打聽阿景。”
紅曼通過花窗的間隙望過去,一雙眼睛透露出精明和敏銳,此刻更是帶有濃濃的警戒。她細細打量着那個妙齡女子,只見她肌膚白皙,額頭飽滿,眼眸深邃,五官拼湊出姣好的面容,而她眼睛裡的堅毅與淡然則很好地彌補了她左額上紅色印記的遺憾。
“她到底是什麼人?”
紫蓮望了望那人,又將目光轉回到紅曼的身上。“她呀,應該算是大紅人了。新寵婉貴人的隨嫁婢女,陛下第一次去穗禾齋,就賞賜了她二十兩白銀呢!說是因爲什麼……侍奉得力。”
紅曼一動不動地觀察着阮祺萱,探究的眼神穿過花窗朝着阮祺萱徑直而去。
紫蓮也在打量着阮祺萱,想看看這個婢女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能夠讓陛下親自賞賜。“紅曼姐,你說,這個人打聽阿景究竟是因爲什麼呢?”
“我也很想知道。”紅曼默默地回道。
阮祺萱感覺到什麼異樣,下意識地看向四周。昨天她好不容易問到了一個名叫紫蓮的婢女說知道阿景是誰,紫蓮就叫她今日到此地來等候。可是約定的時辰早已過去了,紫蓮還是沒有出現。
“紅曼姐,需不需要我出去探一下她的口風?”紫蓮意欲滿滿地問道。
但是紅曼卻做出了一個阻止的手勢,“不用,我去便好。”
她說完,還沒等紫蓮說話就已經走了過去。
“什麼人要找阿景?”
阮祺萱聞言轉身,眼前的來人看起來大約雙十年華,身穿高級女官的服飾,狹長澄淨的眼眸正帶着警惕望着自己。她的五官都很小巧,眼裡透射出一種精明幹練的神采,想必是什麼受人尊重的宮女管事吧。
她心中微訝,紅曼看起來年紀不大,卻已經是高級女官,神色又是那麼的警醒專注,看到自己這個陌生人,卻露出這樣嚴肅的表情,與其他的宮女見到她滿臉善意的模樣好不相同。
“我是阿景的朋友,”阮祺萱思索着應該用個什麼樣的理由去打探,“我想見一見他。”
“你說你是阿景的朋友,那爲何連他在哪裡都不清楚,要大海撈針一樣在宮中四處打聽?”昨夜紫蓮來告訴她有一個婢女在宮中四處打聽一個叫阿景的人,紅曼便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了。
據她所知,這宮中叫阿景的只有一個人了。可是這婢女是怎麼知道阿景的呢?
“姐姐別誤會……阿景當然有告訴過我,”阮祺萱連忙說道,神情卻很淡定,“只不過我記性不太好,已經記不清他所說的位置了。沒有辦法,只好出此下策。”
紅曼想了想,隨後冷漠地擡眸,“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阿景纔是你的朋友,我不是。阿景他現在不在這裡,你還是回去吧!有什麼事情,等阿景出現了,我會告訴他的。”
紅曼轉身就走,阮祺萱卻愣在原地。這位姐姐,對阿景這個人好像諱莫如深的樣子,甚至自己來問起,連自己的身份都沒有問就將人趕走。
但至少,阮祺萱確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姐姐不但認識阿景,還很熟悉阿景。若非如此,她怎會對自己如此警惕,而且那並不是帶有妒意的,而是一種像是保護般的目光。紅曼不想與自己多談,是因爲不希望自己靠近阿景,這麼說來,紅曼與阿景的關係肯定不簡單。
紅曼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叢中,只剩下阮祺萱還若有所思地停留在原地。
阿景,你究竟是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