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的清軍是我們川軍最兇惡的敵人……”耿雲林認真地給這些首次入川的東南移民介紹着情況。
年初帝國軍隊在浙江大捷後,他就肩負着敘州議會的殷切希望,被袁象知府派去和移民套交情了。這大半年下來,耿雲林和大批的浙江移民都很熟悉了,對方也通過他得知川西到處都是外來的移民,包括這個耿嚮導都是一樣,不到三年前耿雲林還在江西種地呢。
“和湖廣、兩江的清軍比起來,甘陝綠營非常兇惡,就是臨到絕境也往往死戰不退,常常給我軍造成重大的損失。”鄧名唯一一次身負重傷就是與重慶清軍交戰,而且那次也是唯一一次清軍主動追擊並嘗試全殲鄧名統帥的川西軍隊。耿雲林看到不少移民的臉上都露出緊張之色,急忙寬慰他們道:“不過你們放心,我們最終還是取得了勝利。而且重慶清軍的水師不行,被我們壓在嘉陵江裡不敢出來。去年他們從嘉陵江裡跑出來大鬧了一場,沒過幾天就讓我們又給打回去了。”
耿雲林的安慰並沒有起到他預想的效果,聽到這些話後,黃飛剛不但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倒變得更緊張了。他聽說重慶清軍有水師,而且還敢於出來和明軍在水面上交鋒——至少有這個可能性。
黃飛剛環顧了周圍一圈,注意到其他同伴也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雖然這些東南來的移民很多人都會水,但長江和家鄉的大海不同,這裡對他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水域,萬一遇上暗礁、激流怎麼辦?而且明軍使用了嚴格的家屬分離政策,一旦開始行軍,丈夫、妻子不得見面——按說對這些移民沒有必要如此,但是上次鄭成功、張煌言的教訓太慘痛了,任堂、穆譚本着有備無患的原則,對待移民也不許家人聚在一起。
要是艦隊受到襲擊,船隻被清軍擊沉,根本不知道妻小在哪裡,黃飛剛就無法去救援家人。船隊從銅鑼峽駛出,嚮導指着前方告訴大家:“看,那裡就是重慶。”
聽到這聲介紹後,黃飛剛趕到呼吸變得更沉重了,手掌裡也開始滲出汗來——我和家人一路跋山涉水,不會倒在成都的大門前吧?
……
站在重慶的城頭,四川巡撫高明瞻眺望着遠方,此番明軍的聲勢前所未見,船隻幾乎把長江航道塞滿了,而岸上的營地更是連天接地,鋪滿了整個大地。
“這肯定不是來打我們的。”高明瞻一早就得出了這個結論:“要是來打我們,用得着來這麼多人嗎?”
明軍越來越近,高明瞻注意到很多人都是百姓,而且打探消息的人也陸續回來,都報告說這是明軍從東南搬遷回來的水手、工匠和百姓。
“都散了吧,散了吧。”孫思克大聲嚷嚷着:“沒聽清嗎,這都是過路的,和我們沒關係。”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關係。”高明瞻沉吟着說道。
“巡撫大人有何高見?”孫思克反問道。現在重慶的綠營整天加工珠寶——既然他們答應將盈利分給滿、漢八旗一部分,而且駐防八旗也默許了,那麼漢八旗自然不會出面反對而是悶頭髮財;現在八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嚴防小偷,重慶城內的盜竊活動極爲猖獗,許多八旗的馬匹和武器裝備都被人偷走,當成廢品被川西商人買去了——孫思克知道其中一部分是八旗兵自己賣了,然後聲稱被盜而已。因爲他親眼看到有一些漢八旗的士兵抽着湖廣的菸草,有一些吃着鹹魚和臘肉,還有人用鹽鴨蛋下粥,甚至懷裡還揣着那種川西發行的欠條——要是他們的裝備被賊偷去了,這些東西是怎麼來的?難道是小偷天良發現,摸黑塞進他們的牀鋪下面的嗎?
憑現在重慶的軍心士氣,和川西軍打起來肯定要被揍得滿山放羊。孫思克覺得反正快要退回保寧去了,重慶已經不可收拾就隨他去吧,等回到保寧再收拾軍心不遲——但聽高明瞻這意思……莫不是看見對面有好多老百姓,高巡撫就頭腦發脹地想出城去搶一把不成?要是高明瞻忘記了自己能吃幾兩乾飯,孫思克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攔住他。
“賣廢品的價錢實在是賤了,兒郎們苦啊。”高明瞻悲嘆了一聲。他見到好多綠營士兵都把綿甲下邊的襯鐵片摳出來賣了,成都商人收廢品的價格一直沒有見到上漲,就算把綿甲裡的鐵片都拿出去,又能賣得了幾個錢?眼看年底快到了,翡翠的銷路也不敢說就順暢,如何才能讓幾萬個重慶官兵過個肥年,這真是擺在高明瞻眼前的難題。
……
當夜黃飛剛所在的營地就紮在重慶城對岸,他和夥伴們遙望着夜色中陰森森的城堡,知道里面駐紮着川西軍最兇惡的敵人。渡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後,黃飛剛他們就親眼看到了嚮導口中兇殘剽悍的甘陝綠營。
“各式木桶,質量上乘,買大送小!”
天剛矇矇亮,舉着綠旗、穿着號衣的綠營士兵就在明軍營地旁邊擺開攤子,兜售他們的木桶,因爲這東西收廢品的商人不肯要,成都和敘州都能自產。清軍覺得這些移民未必知道,所以把所有的木桶都洗刷乾淨,早早運過長江,希望賤價處理給這些移民:“老鄉,拿個桶走吧,這麼便宜的好桶,你走遍天下也見不到啊!”
來做生意的清軍都是各個將領的家丁或是心腹披甲兵,並沒有普通的士兵。
和川西的商人接觸多了之後,好多綠營士兵都生出了逃亡的心思來,但川西商人和重慶將領們有協議,保證不協助清軍士兵潛逃。重慶到敘州之間還隔着大片的無人區,所以綠營士兵雖然有這個想法但很難付諸行動。
看到數十萬百姓路過,對綠營士兵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搭車逃亡的機會。不過他們的將領馬上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現在重慶城內戒備森嚴,個個軍營嚴禁擅自外出,士兵們盡數關在裡面做工。他們生產出來的東西只能由可靠的士兵運去販賣,就連到江邊搬運東西也不會交給可疑的無甲兵們去做。
“菜刀地賣嘍!”遠處另一個攤子上,擺滿了嶄新的菜刀。昨天晚上,李德福把士兵綿甲裡最後的鐵片、僅存的鋼刀都收集起來,他的軍營裡停止了一切翡翠加工,連夜全速地生產民用菜刀——如果趕不上這一撥,那這些東西就只能當廢鐵論斤賣。反正等回到保寧,裝備還是會發下來的。
“好刀,好刀!”每當有人投過來目光時,賣刀的清軍士兵就會自賣自誇地大聲吆喝起來,若是有移民在他的攤子前駐足停留,這個士兵還會拼命地用刀去剁自己攤子上的木樁子,以展示這些剛打造出來的菜刀是多麼驚人的鋒利。
這些軍中鐵匠做出來的菜刀確實質量不錯,不時有人掏欠條買走一、兩把——經過武昌的時候,明軍就給移民每人發了一點欠條,告訴他們可以在武昌試着用用,或是存起來返回川西后再使用。不過因爲說過這是要還的,而且武昌的欠條也不是明目張膽地流通,所以大部分人都沒有機會用上。而重慶目前肆無忌憚地接受欠條,很快就掙走了移民口袋裡的不少錢。
“多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學着川西的禮節,另外一個攤位的清兵衝着顧客一鞠躬,等人走遠後纔再次挺直胸膛,衝着往來的人羣繼續叫嚷起來:“瞧一瞧、看一看嘞,精品磨刀石,朝廷工部監製——後面還刻着工匠的姓名吶!”
離開重慶的時候,吃過一碗正宗山西刀削麪的黃飛剛背上多了一條舊毛毯,手裡還拿着根嶄新的柺杖——江邊到處都是推銷柺杖的清軍士兵,絕大多數都是竹子、藤子做的的,還有松木的,他們衆口一詞稱到敘州的路很不好走,這柺杖也不算很貴,不少移民都掏出一元錢給自己買了一根。
移民川流不息地從攤前經過,宋樑努力地推銷着他的貨物,頭兩天的銷售額就達到了長官的要求,剩下的利潤都是他自己的了。
當夜幕又一次降臨到重慶時,旁邊幾個攤位的同伴過來詢問宋樑今天的成績——只要看看那空蕩蕩的貨攤,連一把弓或是一根箭都沒有了——宋樑肯定是掙了不少。
一把掀起貨攤的蒙布,宋樑把壓在下面的欠條都捧了出來,厚厚的一大疊,看上去至少有個上千元,摺合白銀也是十幾兩了。
“啥都別說了,啥都別說了!”宋樑激動地語不成調:“俺這就去川商那邊割肉買酒去,兄弟們都跟着俺來吧。”
又經過一段跋涉,耿雲林告訴他周圍的移民們,前方就是敘州了,他們即將踏入明軍的穩固控制區;剛剛得到準確的消息,明天這一帶的最高長官鄧名會親自來迎接他們,成都、敘州的大批官員也會一同出現,盡最大努力解決移民生活、工作上的難題。
耿雲林高聲喊道:“明天,我們敘州的袁知府也會到場。我說啊,你們就別往前走了,就留在我們敘州吧,立刻就有工作,有工錢,袁知府還會幫你們蓋房子。若是一時找不到工作都不用着急,敘州知府衙門可以先借你們錢吃飯、穿衣,頭幾百元還不要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