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雪跟岑梨瀾到御藥房時,其它的太醫都吃過午飯補覺去了,在太醫院一個熬藥的偏院裡,蘇太醫正卷着衣袖,手拿一把破扇子,給相臨的七八個藥罐子來回的扇着風,藥罐子裡的草藥翻騰着,時不時溢出來,澆在火上“吱拉拉”的響。因一天多沒睡覺,蘇太醫看上去有些憔悴,雙眼有些通紅,衣服上也沾了不少中藥渣子的味道,岑梨瀾心裡有一絲的心疼,上前去奪過那扇子扔在地上,嘴裡說道:“還給他們扇什麼,熬藥的小太監呢,我倒是第一次聽說,罰太醫在這熬藥的,難道後-宮的娘娘們病了,讓熬藥的太監去看診麼?”
蘇太醫不知二人竟然來了太醫院,忙帶二人去坐下,又洗了洗手去給二人倒了茶。
迴雪找了把椅子坐了,細問之下,才知道是蘇太醫去永和宮看診,因出宮那天有急事,寫的脈案便沒有在太醫院備份,太醫院規矩,給每位主子看診過,開了草藥,用的什麼方子,都必須在太醫院裡留個底,錢太醫等人便是抓住了這個把柄,想着要治蘇太醫一下,本來他年輕輕輕,又在宮裡如魚得水,錢太醫等一幫老態龍鍾的太醫便看他不順眼,蘇太醫一向又謹言慎行,能找他的茬也實在不容易,這次有了機會,又怎麼會輕易放過。
蘇太醫跪地給二人行了禮,岑梨瀾恨恨的道:“錢太醫上回被皇上罰了月錢,如今倒囂張起來了,他讓你不睡覺扇這藥罐子,你就不眠不休的扇,你何必怕他?”
蘇太醫還沒說話,迴雪便笑笑道:“蘇太醫在太醫院,也得守個規矩。怎麼說錢太醫在太醫院是個管事的,也不好拂他的臉不是?煙紫,你去把錢太醫叫來。”
煙紫聽了馬上去辦,一會兒功夫,睡眼惺忪的錢太醫便到了,身後還跟着兩個老資格的太醫,一一行了禮,才起身站在一邊。
“錢太醫,你也不用裝的這麼恭敬的樣子,蘇太醫又不是犯了什麼大過錯。你憑什麼這麼針對他?”岑梨瀾怒視着蘇太醫道。
“岑貴人,不是奴才說句大話,這後-宮有後-宮的規矩。太醫院也有太醫院的規矩,這忘記備份脈案一事可大可小,萬一娘娘們有了個什麼閃失,誰來擔待?若這次不謹慎,以後出了事。還怎麼服衆,太醫院一幫太醫要管,也得有個章法不是?”錢太醫駁道。
岑梨瀾被錢太醫這樣一說,又不好直接駁回,一時急的不行,只好眼巴巴的看着迴雪。迴雪倒是悠閒的喝了口茶,笑眯眯的看着錢太醫道:“本宮知道你一向恪盡職守,掌管這太醫院也不容易。章法規矩是要有,蘇太醫也熬藥熬了一天多沒睡,如果本宮沒記錯,這宮裡除了皇上責罰不盡責的太醫,太醫院這麼罰太醫的。倒是頭一遭,也夠了。二來本宮懷孕以來。都是蘇太醫看診,若他不能好好休息,給本宮看診時有什麼不盡力的地方,本宮有個好歹,這帳不只算在蘇太醫一人頭上吧?三則蘇太醫犯的錯,也是頭一次,也已吃過教訓,永和宮的岑貴人也沒出什麼事,一切安好,錢太醫不如就此算了,不然,讓本宮這大熱天的去找皇上求一回情?”
錢太醫聽迴雪這樣說,哪輕哪重,自己能掂量的十分清楚,自己本是榮妃的人,蘇太醫如今是迴雪跟岑梨瀾的人,不同的主子,道不同自然不相爲謀,只是迴雪如今也是鬱妃,雖不如榮妃那麼驕橫跟貴重,也不是自己一個太醫能惹的起的,於是忙哈着腰道:“娘娘說是小事,這便是小事,反正也已罰過了,那就到此爲止吧。”說着,傳熬藥的小太監進來看着藥罐子,讓蘇太醫收拾收拾,回去休息。
夏日的天氣讓人有些煩躁,頭上的大太陽無時無刻不曬的人頭暈眼花,雖是身上穿着輕透的寬袖紗衣,也擋不住走幾步便大汗淋漓。剛出太醫院,岑梨瀾便搖着帕子冷笑道:“這幫奴才們就是狗仗人勢,錢太醫不過是榮妃的一條狗,如今倒忘了身份。”
“你呀。”迴雪找了處有樹蔭的地方坐下,拿帕子擦着汗道:“你又必動這麼大的氣,蘇太醫有錯在先,免不了被抓住辮子,如今錢太醫肯賣咱們面子,也算是他聰明,蘇太醫沒事便好,別說是蘇太醫,便是你我,還不是天天被人算計,在宮裡行走,哪就能一帆風順的。”
岑梨瀾撇撇嘴道:“若不是剛纔你替蘇太醫求情,聽你這樣說,我真懷疑你是跟錢太醫他們一夥的呢。”
這句話說的衆人哈哈大笑,樹葉上的蟬被這笑聲嚇的“吱”的飛起,圍着樹梢子轉了一圈,看沒有什麼危險,便又輕輕的落了下來,這蟬本是好東西,每年的夏天從地下面鑽出來,爬到樹上,若被人逮住,洗一洗,放進鍋裡炒一炒,撒上些鹽,那味道是極好的。而沒被逮住的,在晚上便變成了蛾子,一飛沖天,很有點毛毛蟲變蝴蝶的味道。只是這宮裡人一向不吃什麼蟬,等它們變成蛾子,一時間“吱吱呀呀”叫個不停,小太監們就會拿起粘網,一個個的給撲下來。想來宮裡的蟬,都比宮外的要悽慘些,何況這宮裡的人呢?
蘇太醫在太醫院洗漱了一回,換了身藍布衣服,正要出宮來,路上遇着迴雪跟岑梨瀾坐着乘涼,於是走過來給二人行禮,說是謝二人的解圍之恩。
迴雪倒沒當回事,讓他趕緊回家去歇着,這兩天的脈也不用去相印殿請了。岑梨瀾臉上一紅,等蘇太醫走了,才又追了上去,輕輕的交待了幾句,纔回來了,迴雪問她跟蘇太醫說什麼悄悄話,岑梨瀾的臉便更紅,嘴上說道:“沒說什麼,不過是讓他回去好好休息,身體可別累垮了。”
“這本是人家媳婦關心的事,你如何倒上心了?”迴雪接了這一句打趣,又覺得不十分妥當,只好把話岔開了。
煙紫擡眼看着面上羞紅的岑梨瀾,眉頭一皺,手心裡緊緊握着自己的絲帕子,一時間又怕別人看見似的,低下頭去了。
回到相印殿時,小廚房裡已經在準備晚飯了,因太陽照了一天,房頂子都是熱的,在廊下守着的小太監頭頂手心裡全是汗,見主子不在,便拿手左右扇着風,一見迴雪進了院子,個個站的筆直起來。
小宮女們用臉盆子盛了水,一點點的灑在院子裡,又灑了些水在屋裡,內室正中央如今正架着一個大瓷盆子,裡面滿滿的裝着幾塊白晶晶的冰,這冰吸着內室的熱氣,走到跟前便覺得涼的痛快,每到夏日,內務府這幫奴才怕主子們熱,按規矩每日送了冰來,倒是勤快,一來這冰不能放,二來也無處賣錢去。不像冬天的炭火,有好壞之分,若沒用完,還可以留着些從中圖利。這些冰都有期限,今日不用,明日就是水了。所以內務府的奴才都是足足的分配給各宮,每間宮殿裡,倒也涼爽的很。迴雪讓小宮女給奴才們的偏房裡每房分二塊冰,雖不多,但放在屋裡也圖個涼勁,休息好了,才能更好的侍奉當差。
煙紫見迴雪站在冰塊前乘着涼,忙輕輕把她拉到榻上坐着,又上了一碗酸梅湯給她喝了道:“主子可別貪這個涼,肚子裡的阿哥怎麼受的了。”
“你怎麼知道肚子裡是阿哥呢,萬一是公主呢?”迴雪笑。
“聽別人說習慣了,也一順嘴說了阿哥,其實公主阿哥都是孃的心頭寶。”煙紫道:“不過這是在鄉野人家,在這宮裡,怕是不一樣的。”
迴雪慢慢喝了口酸梅湯,見煙紫略有些擔憂的神情,便笑着安慰道:“生什麼也不是咱們可以做主的,又可必操這個心,到生時不就知道了,反正都是我的孩子,縱是別人不待見,還有我疼他,就是生了阿哥,又怎麼樣?以後就衣食無憂了嗎?”
“主子說的也是,比如二阿哥,如今主在慎刑司受罰,只是聽說,過幾天,二十六,二阿哥出來,便會跟趙玲瓏成親呢,宮裡又有熱鬧看了。”煙紫一面輕輕給迴雪捶着背,一面說道。
“你羨慕趙玲瓏嗎?”迴雪放下湯碗,拿手帕子擦了擦嘴,讓煙紫也倒了一碗喝了,才緩緩的問道。
煙紫喝了碗酸梅湯,想了想,纔回答道:“若是嫁二阿哥這樣的,那我不羨慕。”
“那你想嫁個什麼樣的呢?二阿哥你都看不上,難道你看上了皇上?”迴雪笑笑。
“主子又笑話我。”煙紫臉上一紅。
“你不說。我也知道的。”迴雪往榻上靠了靠,看着眼前的煙紫,一身合身的輕薄綠色小褂,下面是一條淡藍色闊角褲。她自從買進烏雅府侍候自己,從自己當小姐,秀女,貴人,嬪,妃,一路十分貼心,她的這點心思,自己又怎麼會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