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許答應被送到冷宮時,才知道冷宮到底意味着什麼,自從皇后葉赫那拉氏從冷宮出去後,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更無人打掃,院子裡積的樹葉有一尺多厚,隨着風四下打着旋,廊下兩盞燈籠外面也打着補丁,朦朦朧朧的昏黃,照不去大片的陰溼。
許答應走到大門口,推開門的瞬間就不願意進去了,裡面陰森恐怖的景象,跟她內心所想實在差別太大,心裡才明白過來,原來是被榮妃給騙了,這冷宮雖說是讓住自己一個人,可這地方哪裡是像住人的,她雖是鄉野來的,可家裡怎麼着也是寬敞大院,連帶小荷塘,小花園,還有花不完的銀子,用不完的奴婢,怎麼轉眼間,自己竟然落敗到要住這種鬼都不願意來的地方。
榮妃早已猜測到許答應會不願意進這院子,分派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嬤嬤連拉帶扯的把她拽進了屋裡,屋裡也不比院裡好多少,桌子還在,凳子倒在地上,原先的帷幕已分不清顏色,蜘蛛在房樑上織起了網,這網又大又圓,上面還掛着兩三隻灰黑色大肚蜘蛛,嚇的許答應一個勁的嗷嗷大叫。
跟着來看熱鬧的妃嬪一個個懷抱着手站在廊下,探頭看着屋裡狼狽的許答應,心裡都很是痛快,或許是宮裡平靜的日子過久了,或許是壓抑的太久了,見許答應被整治,心裡不由的一陣酣暢淋漓。
許答應這性子,加上從小也是含着金湯勺長大,怎麼會受這個屈辱,扭身便欲出屋,卻被青嬪伸出手來攔住了:“許答應,怎麼,又想回養心殿睡去?你呀。省點功夫吧,以後這冷宮呀,就是你自己的地盤了,我們保證不會跟你搶。”
“你……”許答應被氣的面如豬肝:“你們也太欺負人了,我是皇上帶回宮的,你們竟敢揹着皇上,把我弄到這鬼地方來,等我見了皇上……”
“你還是省省吧,皇上都說了,這事交給榮妃娘娘處理。事到如今,你還不如道其中的門道,唉。從你進宮起,我就瞧着你這腦袋瓜不是很夠用,今兒果然是靈驗了,別說你爹有多少銀子,就是當朝大員。也沒有誰的女兒敢在養心殿耍威風。”說完,青嬪往前一步,湊在許答應耳朵邊輕輕道:“你以爲,這宣國就你們許家有錢呢?前朝的大臣們,若想要銀子,伸伸手就來了。可有錢的多了,沒見過你這麼得瑟的。”
“你……”許答應被青嬪說的啞口無言,只得順勢靠着那扇破門。差點摔了下去。
“許答應,不是我們不提醒你,以前這冷宮裡呀,可是死過人的,你可得小心着點。沒事就早點關門睡吧,萬一這女鬼來找你。皇上可沒在這,誰來保護你呢。”人羣中有個妃嬪故意奚落,惹的一衆人笑了起來。許答應更是害怕,回頭往屋子裡瞅瞅,除了忽閃忽閃的一隻蠟燭,還有網上掛着那幾只不停忙碌的蜘蛛,整間屋子裡便沒有別的活物了,本來就死氣沉沉,一聽說女鬼的事,許答應心裡更是一個咯噔。
其它人看夠了熱鬧,便各自帶着婢女回去,收拾房間的幾個嬤嬤燃着了炭盆,又鋪好了牀,說是牀,不過是幾塊釘在一起的木板子,下面用磚頭支着,嬤嬤們給她鋪了一雙,蓋了一雙,然後才準備退出來,許答應說什麼不讓她們走:“你們走了,晚上我渴了餓了的,誰來侍候?”
“許答應,您就別爲難我們下人了,您在這,以後都是沒事幹的,我們做下人的,回去可還有別的差事,不能在這全耽誤了。”爲首的嬤嬤道。
“你們這的差事都沒辦好,還去辦什麼差事,你看這破屋破牀的,還有破炭盆子裡燒的什麼炭,煙那麼大,又難聞。”許答應抱怨.
“這可怪不得我們。”又一個嬤嬤道:“我們也是拿着內務府分配的份例來給主子您的,以前葉赫那拉氏皇后住這冷宮時,連個火盆都沒有呢,這還是榮妃娘娘恩典的,怕您冷着,這要按例啊,火盆可是禁用的,您啊,就知足吧。”
許答應一聽心裡生氣,走過去啪的把火盆踢翻了,剛燃着的炭倒在地上,一個嬤嬤看着心疼,便道:“主子您用不着這賤物,奴婢們收走就是了,又何必浪費,以後啊,想用怕也是沒有的了。對了,這冷宮裡有個小廚房,熱水呢,您可以自己燒,以前葉赫那拉氏皇后住這時,都是自給自足的,蠟燭就在小抽屜裡,茶碗茶壺都在桌上,榮妃娘娘念着您以前是千金大小姐,身子金貴,所以一日三餐都有內務府送來,到時會有人開門,您吃了飯,再把碗交給他們就行了。”
說着,幾個嬤嬤別有用心的看了看許答應,便擁擠着出了屋,向着大門而去,許答應在後面追着,可那幫嬤嬤在宮裡行走慣了,步子又急又大,許答應哪裡追的上,追到大門口的門檻處,踩着一片枯葉子,滑翻在地,幾個嬤嬤全當做沒看見,把兩扇門一拉,從外面掛上銅鎖把門給鎖了起來。以前葉赫那拉氏皇后在這時,有婢女侍候,自己種點菜,內務府送些米麪,她們便自己升火做飯,也不用特意來送,都是開着大門,可許答應這,她性子乖張,又膽子大,開着大門的話,難保她又跑回養心殿去,若煩着了皇上,倒要怪榮妃沒辦好事,榮妃哪會給她這個機會,所以一早就交待,嬤嬤們出了門,便落鎖,只有送飯的人去時,纔可拿着鑰匙打開門,其他時間,一律讓許答應在裡面反思已過。
許答應又伏在大門邊叫喊了一陣子,聽冷宮門口越來越安靜,已是深秋,風聲鶴唳,外面靜的連一丁點的腳步聲也沒有,哭着哭着她自己倒先怕了,提起裙腳跑進屋裡抱着被子哽咽了起來。
迴雪坐在被窩裡卻睡不着,如今天黑的早,睡的早了,又醒的晚,每天睡的多,今兒便靠在牀頭翻了會書,岑梨瀾身上繫了件一串紅的披風悠閒的走了進來,走到牀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把披風解下來交給苗初拿着道:“你還有功夫看書呢,這月子裡看書,眼睛要壞的,你也不知道注意着些。”
“你呀,天天跟着蘇太醫學,都快成岑太醫了,我這不是睡不着,翻了兩頁罷了,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迴雪笑笑道。
岑梨瀾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奪過迴雪手裡的書放在牀頭櫃子上道:“別人可都去冷宮看熱鬧了,你怎麼不去,錯過這麼一場好戲。”
“這算什麼錯過,宮裡每天這麼些好戲,若一場不落,那得看到何年何月,況且有的戲,還沒有開始,已經能猜到結局了。沒有意料之外,倒讓人覺得乏味。”
“你是指許答應?我就跟着在冷宮門口看了一小會兒,聽她鬼哭狼嚎的,現在一個人在冷宮,肯定是又餓又怕,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岑梨瀾道:“她的膽子也太大了些。”
“樹大必招風,招風必被摧毀,她若是識相,就老老實實呆着,妄圖跟皇上講理,妄圖在這宮裡一步登天,那便是做夢,夢醒了,就剩下失望了。而這些淺顯的道理,有些人不知是不明白,還是假裝不明白。所以宮裡纔多出這麼些怨女來。”迴雪道。
“你們誰是怨女啊?”只聽一陣粗重的腳步,煙紫趕緊去打着簾子,皇上帶着王福全,身後還跟着四個提燈的小太監,幾個人已是到了廊下,煙紫請了皇上進來,王福全便知趣的在廊下守着,風更大了些,掀簾子的功夫,一陣風灌了進來,吹到迴雪臉上,很有一股子涼意。
岑梨瀾見皇上來了,便起身行禮,急急退了出去,皇上坐在岑梨瀾坐過的椅子上,問迴雪道:“怎麼朕剛來,她就要走呢,每次見了朕,跟見了貓似的。”
迴雪想了想道:“皇上可不敢說自己是貓,別人聽去了,可是要笑的,皇上一國之君,是真龍天子。”
“如果宮裡每個人都像鬱妃這樣會說話,那朕就少了很多煩心事了。”皇上嘆了口氣,接過煙紫遞上的茶喝了一口道:“許答應如今在冷宮,也顯的朕太涼薄了些。”
迴雪低頭想了想,沒說話。
“可是朕也有朕的難處,她也太沒有章法了,朕若縱容了她,如何跟別宮的人交待呢。”皇上道:“她爹是爲國盡了忠,災民,還是戰事,都沾了他不少光,可她也不能因爲這個就失了分寸了。或許讓她去冷宮住住,她也就改了大小姐的脾性了。”
“皇上仁心仁德。”迴雪道。
“對了,朕剛剛去阿哥所看過四阿哥了,果然是個好孩子,雖然沒在你懷裡,可這才幾天,就能聽懂人說話似得,朕逗他,還知道格格的笑呢,朕很是喜歡。”
“四阿哥還沒有名字,不如皇上取一個吧?”
皇上想了想,站起身來,揹着手來回踱着步子,過了一會兒,臉上才露出一絲淺淺的笑:“就叫欽安吧,欽是他們兄弟的排輩,安字,安石須起,要蘇天下蒼生,安邦定國,濟事安人,這是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