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答應了阿瑪進宮的事,迴雪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願出門,也不願見人,一個人呆呆的在靠窗的案前坐着,手裡反反覆覆看着以前跟納蘭通過的書信,有的紙已泛黃,有的卻字跡剛乾,離的近一些,彷彿還能聞到屬於一個人的味道。不知別家秀女是否是翹首以待,自己真真的度日如年,一時心裡五味陳雜,便鋪開宣紙,想寫最後一封信給納蘭,提起毛筆,卻覺得有千斤重,遲遲不知從何開口,任由墨汁滴落紙上,慢慢的印成一片,然後把毛筆放下,把紙折了折,握在手裡揉成一團,扔在桌角,一會功夫,桌角便積了一堆。
婢女煙紫端茶進來,煙紫是前兩年烏雅大人花十兩銀買回來侍弄府裡花草的匠人,因跟二小姐迴雪聊的來,又知規矩,所以深得迴雪喜歡,迴雪便跟阿瑪說了要到屋裡爲自己的侍婢,因昨日聽到老爺跟迴雪的談話,煙紫心裡也浮起一絲傷感,這個二小姐本來是無憂無慮,自己有那麼一刻甚至羨慕她的好命,可一切轉瞬即逝,馬上她就將成爲**的一個落寞婦人,雖沒進過宮,亦沒有讀過幾年書,但一入宮門深似海的道理煙紫還是明白的,不禁端着茶走到迴雪面前,又一陣唏噓不已,把茶放在案上,強顏歡笑道:“小姐喝一口潤潤吧。”
迴雪聽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卻把眼淚壓了出來。煙紫趕緊拿出手帕子給迴雪擦了,一邊安慰道:“事已至此,小姐不要太過傷心,女人這一輩子,哪有什麼是自己可以做的主的。”
迴雪聽了煙紫的話,心裡又是一陣酸楚,兩行清淚打溼睫毛,滴落下來,滲進宣紙筆記上的氤氳裡:“我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覺得我還有路選嗎?”
“聽府里人說,大小姐對二小姐一向親厚,現在大小姐深處如此境地,二小姐能做出這樣的犧牲,奴婢說句不該說的,恐怕老爺是喜憂參半,而對大小姐來說,這個消息卻是肝腸寸斷,她疼愛你,當然不犧牲二小姐再去走她的路。”
“就因爲姐姐一直真心待我,所以我不能有負於她,我犧牲一點又算的了什麼。”迴雪故做堅強,眼淚卻一時不能停息:“只是這一生要註定有負納蘭,枉他對我一片赤誠,到頭來我卻什麼都不曾給他。”
“納蘭侍衛如果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萬分難過。”煙紫道。
“千萬不能讓他知道,等我進了宮,有一天他再來府上,就當是我死了吧。既成定局,我們有緣無分也是定數,何必又在這一時撕扯他的心。”迴雪道。
“那就只能委屈小姐了,難爲納蘭侍衛寫的這些封書信,字字真切,小姐每日裡都要看上幾遍,讀着笑過也哭過,但自此後卻要永別了。”煙紫說到這,內心也起伏不能平靜,把茶碗往邊上移了幾分,把案上的書信一封封的收好擺成一摞道:“小姐以後也就只有這些念想了,要好好保存纔是,畢竟這裡是自己的真心。”
“你去外面升個火盆端進來。”迴雪聽了煙紫的話道:“快去快來。”
“這熱天的小姐要火盆做什麼?”煙紫不解。
迴雪沒有再回話,只坐着用手不停摩挲着這一摞書信,煙紫見狀,不好再問什麼,便出了迴雪的屋子,進到小廚房,找來冬天才升的炭盆,在裡面引着了火,用兩塊棉布墊着盆邊,在衆人的異樣眼神中端到了迴雪的面前。迴雪看着盆裡慢慢升起的火苗定了定神,然後突然把一封信扔到了裡面,煙紫見了大吃一驚道:“小姐,你這又是何苦。”一邊說着一邊便要去火盆裡撿信。迴雪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不要管,心都要死了,留這些東西,不過是徒增傷悲。況且以後我進了宮,這些東西,也是帶不走的。”
“那也不用燒了啊。”煙紫道:“這些信小姐一輩子都不願意再看見了嗎?”
“《紅樓夢》裡也有林黛玉燒了賈寶玉的詩信,只因對賈寶玉傷透了心,而如今我,卻會讓納蘭傷透了心,原來這些定數,老祖宗早就知道的。”迴雪答非所問的道:“都燒了吧,燒成灰,就讓他忘記我了。”
煙紫看着迴雪一時面無表情的把書信一封封的燒完,心裡升起無限的感慨。天涯陌路,如今現在安城,卻要天隔一方了,風從窗子吹進來,吹得火盆裡的灰燼升騰翻滾,煙紫趕緊用手帕把漂浮的灰籠了籠,然後端了火盆,走出了迴雪的房間。
剛走到門口,便看見老爺帶着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向着迴雪屋子的方向而來,煙紫心下疑惑,又怕老爺看到自己熱天裡端着火盆不成體統,便急急的順着小道,從屋後拐了出去,又轉了一個圈子,纔回到小廚房。
“這兩位,一位是安城裡數一數二的裁縫,一位是安城惜女坊首飾鋪的老闆,今日來給你添置幾樣象樣的衣服,首飾,這快要進宮選秀,不可象以前的樣子,邋遢輕漫。”烏雅德林剛進屋子,便對還坐在案前的迴雪道。二位肥肥的女人聽了烏雅老爺的話,臉上閃過一絲驕傲,又低低的行了禮,便立在一邊準備侍候。
“我現成的衣服都有,不用添置,首飾,以前姐姐在家時戴的我也能接着戴,不用阿瑪再費心張羅。”迴雪道:“不過是進宮,那麼大費周章。”
“姑娘可真是好脾性。”說話的是惜女坊的女老闆:“這俗說人靠衣服馬靠鞍,這宮裡的女人個個如花似玉,成天打扮的是花枝招展,姑娘有好相貌,也得懂打扮呀,這皇宮可是我們想進都進不了的,姑娘這麼好的福氣,進去後若得到皇上喜歡,也是我們的榮幸啊。拿我們的首飾來說,整個安城,哪個大戶小姐不是常常來訂,只有您想不到的款式,沒有我們做不到的,包管就是皇上見了,也是喜歡的不得了。”
“那就多謝二位了。”烏雅.德林笑了笑道:“我這二女兒被我慣壞的,你們不要理她,儘管量就是。一輩子就這一次進宮的機會,你們要拿出真本事,給她弄幾樣像樣的行頭纔是。拜託二位了。”
二個女人聽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去把迴雪從椅子上揪了起來,拿出軟尺,又是前衣襟,又是後腰長,什麼蜀錦蘇繡,絲綢綾羅的說了一大堆,然後又用手摸了摸迴雪的頭髮,一副滿意的樣子道:“二小姐頭髮密而黑,用一些亮色大氣的簪子方想氣質,我那裡有一款金絲點珠桃花簪,配她再好不過了。”
“什麼桃光梨花,我不要。”迴雪道。
“那就白玉孔雀簪,水晶藍寶石簪,蕉葉碧玲瓏翡翠簪子…..我們店裡的可都是上上等,下午我就備幾樣過來給二小姐挑選,保證挑上心頭好。”
幾個人又忙碌了一會,烏雅.德林時時的又說了好些讚賞的話,後又請二個女人去內室喝了茶,才把兩位送出烏雅府。
折騰了這麼半天,迴雪也累了,便走出屋子,靠在木閣門前看着陽光像前兩日一樣照在院裡的花上,迴雪屋子邊立着一間小屋,便是煙紫的住處,圖的是侍候迴雪方便,這會子煙紫正忙着把洗過的衣服往院裡架起的竹竿上晾曬。衣服上的水還啪啪的往下滴着。迴雪無事,便走到竹竿旁邊,用手在衣服上捏了捏,涼涼的,滑滑的。
“小姐怎麼能幹這活,這都是奴婢們做的。”煙紫擡頭,看見是迴雪過來,以爲迴雪要幫着晾衣服,不覺驚慌,因知道迴雪一向不把自己當下人,吃的用的也從不虧待自己,但自己也不能得寸進尺,這場面要讓老爺看見難保不生氣,於是又道:“小姐身嬌肉貴的,還是去屋裡歇着,萬一老爺看見可就不好了。”
“什麼身嬌肉貴,誰生下來就一定比別人貴重些。”迴雪收回了手嘆道:“我最怕歇着,好好的人也會歇出毛病來的,宮裡的女人整天無所事事,日子又是靠什麼打發的呢?”說着,不覺得又想到了自己可憐的姐姐,一朝進宮風光,可此一時彼一時,這纔多少年,聽阿瑪說的,就被關了起來,這跟坐牢又有什麼分別呢?皇上爲什麼會如此的狠心,如果自已進了宮,會不會也落得個如此的下場呢。聯想到這些,迴雪又有些惆悵,自己呆呆的回到屋前廊下,坐在木欄杆上,看着煙紫在不停的忙碌,煙紫都要清洗陪自己進宮選秀時穿的衣服了,看來,自己進宮選秀這件事,是一輩子也掙脫不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