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看着趙稷離開的背影, 在牀沿坐了一會兒,也起了牀,又怕跟不上, 只匆匆披了外衣便跟着往外走去, 也沒有發出什麼聲響, 靜靜地跟在後面, 看着他這麼晚到底要去什麼地方。
庭院內月色涼如水一樣, 雖然已經初夏,然而子夜總還是有些涼意的。
此時此刻,只有一輪上弦月在空中掛着, 晦暗不明的,並不能照亮前行的道路。
趙稷抱着琴站在門外, 擡起頭看着並沒有什麼月光的夜空, 懷瑜走到門口的時候, 趙稷開口說
“走罷。”
懷瑜被嚇了一跳,他本以爲自己的動作無聲無息的, 應該不會有人發覺。
但是趙稷卻好像是在這裡等着他一樣。
懷瑜站在他的身後,看着還在黑暗裡的天空,以及寂靜無聲的庭院,有些疑惑的說
“去哪裡?”
趙稷回答說
“帶你去見我的母親。”
懷瑜下意識以爲他要去見太后,便很是不確定的說
“現在這樣的時辰, 太后應該在睡眠之中吧?”
趙稷聽聞, 眼睛暗了暗, 語氣便很生硬的說
“不是見他, 你只管跟着走吧。”
說着, 便徑直往前走去,卻又不等懷瑜了。
不是見太后……難道是要見趙稷的生母?但是, 已經故去很多年了的人,要怎麼相見呢!
這話說的委實驚悚了些許,但是又沒有其他的解釋理由。
懷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着趙稷的背景,看着他往黑夜深處走去,有些猶豫要不要跟着過去,這真是太不正常,人早就故去許多年,又要去什麼地方去找尋他的生母呢。
懷瑜正在躊躇着的時候,便聽見細微的門開的聲音,他循着聲音看過去,是朝雲從開了一條縫的門裡出來,手裡提着一隻燈籠,躡手躡腳的把門關上了,擡起頭往懷瑜這邊看過來,似乎是愣了一下,這樣黑的夜裡,廊下的燈籠也昏暗不明的,懷瑜並不能夠看得清楚朝雲的表情,因此也不確定她有沒有楞,只站在原地,等到朝雲往這邊走來,到了他的面前,面上果然是有一絲的驚訝。
“君後起的這樣早,是要和聖上去悼念先後嗎?”
懷瑜看着她,有些不確定的說
“你知道他——聖上要去什麼地方,要做什麼?”
朝雲卻只是將燈籠遞給了懷瑜,然後朝他行了行禮,並沒有過多的解釋,只是說
“請君後前行吧,莫要聖上等的久了。”
等?他是已經徑直走了的 ,並沒有等我。
懷瑜正要說這些話來反駁,但是順着朝雲的目光看去,卻見那虛掩的門扉之外,好像是有衣衫飄蕩着,難道真的又在門口等着嗎?
懷瑜心內很是意外,從朝雲手裡接過燈籠,看着那截衣衫,快快的下了走廊,出了庭院 。
打開了院門,果然趙稷就站在門外,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怎麼變得這麼慢?”
懷瑜愣了愣神,這是自己的過錯嗎?並沒有約定過晚上會一起出行吧。
懷瑜心內默默地說着,這可真是天降之災。
趙稷抱着琴,回過頭看着懷瑜,將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好像很久沒有見過了一樣,頗有些嫌棄的說
“你這樣胖了,怎麼帶你出去行俠仗義?”
……這話說的,可真是太沒良心了,懷瑜指了指腹部,那被絲綢掩蓋着的渾圓肚皮,渾圓肚皮之下安安靜靜的胎兒。
有些賭氣的說
“也不知道是誰的崽子,不要的話我就丟了。”
趙稷便眼光閃爍的看着他,默默地,默默地伸出手要去撫摸胎兒。
然而只摸了一下,便又縮回來,很是倨傲的說
“隨便你。”
便往前走,走了兩步,又略略訓斥說
“你好好的,不可再說這樣輕言的話,你不要他,難道他聽不懂嗎?其實是聽得到的,知道母親要將他拋棄,難道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嗎?”
懷瑜看着趙稷的背影,以爲他因爲自己的話,想起了一些往事,兄長說趙稷母親失控的那一天,他說是在牀板下看到趙稷的,整個人窩在牀下,眼中發出冷冷的光彩,什麼話也不是,雙手緊緊的攥着,只是盯着那跪坐在牀板邊已經死去的宮女看。
他是被親生母親拋棄的人要被親生母親親手殺死的人。
想到這樣的情景,懷瑜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心裡很有些難過,於是往前快走兩步,和他一起走着,又看着手中的燈籠,小聲的說道
“我以後再不說,但是,是你先說出這樣不靠譜的話,難道也怪我嗎?”
本來就是,欲加之罪。
趙稷卻不說話,他總是想說就說,不想回答就當做沒有聽到。
是極其任性的人了。
繞是懷瑜已經習慣這人惡劣的行爲,此時此刻,還是覺得有些不滿,但是,他慣於自我安慰,雖有不滿,還是很樂觀的想到,一定是找不到話反駁,又不肯開口說什麼自己錯了的話,所以才保持沉默。
所謂沉默就是肯定這樣的話,總還是很有道理的。
這樣想着,便沒有那樣糟糕的心情了。
懷瑜跟着趙稷走着,幽長又寂靜的宮道里,除了守衛的士兵,就沒有其他人,其實該有侍衛跟着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只有他們兩個人行走在這樣甬長的宮道內。
倘若有人生出弒君的念頭,肯定是很容易得手的。
懷瑜這樣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趙稷回頭看了他一眼,莫名道
“你很高興嗎?”
懷瑜搖了搖頭,也不說話。
趙稷只好又莫名的往前看,走了幾步,又莫名的說
“等以後吧,我帶你出去宮外行走。”
懷瑜便莫名的看着他,沒怎麼思考,反正他也猜不到趙稷的心思,因此很歡快的回答說
“你說的,不能反悔。”
反正能出宮出去玩,總還是很好的,就算是又要半夜出去飛檐走壁,也勉勉強強,沒有什麼關係。
趙稷嗯了一聲,便不在說話了。
寂靜的夜裡,只有路兩旁燈火燃燒着,發出噼裡啪啦的燈芯燃燒的聲音。
他們最終停在一處廢棄的宮殿前,門口太監已經開了門侯在一旁,見了他們過來,便連忙行禮,聲音壓的很低,又輕輕柔柔的,懷瑜險些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
因此奇怪的看了他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天黑的緣故,所以不敢大聲說話。
又或者是因爲看守的這座宮殿曾經出了一個瘋掉的君後,所以格外的害怕。
懷瑜看着頭頂的牌匾,明明晃晃的彰顯着這事趙稷生母曾經居住後又被封印起來的宮殿。
說是封印,其實是閒置着,無人居住也無人敢居住而已。
到如今,只有趙稷偶爾會來。
懷瑜站在門口,只擡着頭看着頭頂的匾額,沉默不語的。
趙稷很是平淡的開口說話
“你害怕嗎?這裡曾經死了十多人。那些宮人,都在這裡居住着。”
恰有一陣陰風吹來,懷瑜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說
“你莫嚇我 。”
趙稷便微微笑着,也不說話,將門推開,徑直往裡面走去。
懷瑜略略忐忑的,也跟着趙稷進去了宮殿內,只見得裡面一應雕樑畫柱,仍然保持着原來的景象。
只是有幾道很是深刻的刀劍痕跡留在上面。
已經落了灰塵進去。
門口下暗色的污痕仍在,是不能消除的血液。
懷瑜還在打量這座宮殿的時候,趙稷已經去了那池塘邊的亭子上,開始調試琴絃,又開口讓懷瑜過去。
懷瑜只好放棄打量,走過去坐在他的面前,看着趙稷專注而認真的挑撥琴絃,又和他說,聽一曲罷,我可還沒有和人彈過琴。
說完,便開始低下頭專注的彈琴。
懷瑜坐在他的對面,看着趙稷,彈琴的技藝竟然還是很好的,曲調讓人想起早秋漫山遍野的寒霜覆蓋在荒草漫漫上,有着廣闊與荒涼的意境。
只是,趙稷仍然是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樣的狀況,在這樣很晚的夜裡,走了這麼長時間的路,就爲了在已經廢棄的宮殿內奏琴麼?
也太無聊,且太無中生事了吧。
但是看着趙稷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動作,這樣的言語。
不由得心生迷茫起來,他有點懷疑趙稷果然有夜遊的習慣。
不然無法解釋這樣的行徑。
然而,然而,這世上真的有皇帝,會很坦誠的說出自己有夜遊的症狀嗎。
不但是皇帝 就算只是平常之人,恐怕也沒有幾個人這樣明明白白的說自己有着不好的習慣,或者說——暗疾。
懷瑜看着趙稷,心中總覺得真的不對,卻又忍不住自我否定,這樣來回思索着,還是得不到什麼答案,因此開口說
“你不會真的在夢遊吧?”
雖然整個人也沒有閉着眼睛走路——他是知道夢遊的人總是在閉着眼睛走路,但是,趙稷表現的實在是太奇怪了 。
趙稷卻好像沒有聽到懷瑜說話一樣,又好像整個人沉浸在這琴聲裡,並沒有回答懷瑜的問題。
等到一曲終了,趙稷才雙手放在琴絃上,擡起頭看着懷瑜,語氣冷淡的說道
“你問錯問題了。”
???
懷瑜不解的看着他,這到底是清醒呢,還是不清醒呢。
問問題麼,還有對錯之分嗎?,向來只有答案是有對錯之分的。
但是趙稷纔不和他講道理,沒有問出他想要的問題,那就不要想得到任何的答案。
因此裝作什麼也沒有聽到的樣子。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出來的,又是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其實並沒有什麼深究的必要。
已經習慣的,變成了日常,也不覺得有什麼困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