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仙宮一如既往的幽深而寧靜, 院內只點燃了兩三盞宮燈,映照的院子是昏暗不明的感,只是能夠看得清楚路而已, 緊閉的大殿中發出親暱的聲音, 負責內殿的宮人們眼觀鼻鼻觀心站在廊下, 不敢多說一句話。
趙稷帶人進去的時候, 站在院子裡的宮人跟本來不及阻擋——聖上親臨, 他們只是小小的宮人,也不能夠阻擋,而且趙稷氣勢洶洶, 毫不掩飾盛怒的氣息,叫人也不敢阻攔。
趙稷一路行到了那正殿之前, 在進去之前, 竟然也不忘了先行禮
“兒臣請太后安。”
意料之中得不到回答。
趙稷便擺了一下手, 宮人雖然想要阻攔,然而只將將說出一個字便被制裁, 那門被推開的時候,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去,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大門鋪一打開,便朝外涌出了香甜的氣息,好像是甜酒一般, 聞得時間長了, 便讓人有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的感覺。
趙稷面色更加難看, 他叫人把所有的門窗全都打開, 直到這氣息幾乎消散完畢才走進去,
殿中只有無邊無際的紗幔飄蕩着,一個女人跪在殿上, 感受到門開的時候,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
等到趙稷進來的時候,她與趙稷對視了片刻,才俯身下去,低低喊了一聲
“聖上。”
趙稷冷酷無情,看到她在果然在太后殿中,便嘆了一口氣
“朝雲,你讓朕失望。”
這——
跟隨而來的人都不知道要怎麼說,朝雲是太子最青睞的侍女,怎麼會來到太后的宮殿,也太匪夷所思。
朝雲無聲的笑了一下,又低聲說道
“請聖上恕罪。”
竟然也沒有任何解釋的話來說。
趙稷不願和她過多的說什麼話,他徑直進去,那親暱的言語愈加清晰,然而停在趙稷的耳朵裡卻嘈雜不可聞,他一把落在最內裡的帳子,便看到牀帳之上,太后身着衾衣,跪坐在上面,他的面前,赫然是也只穿着衾衣的迦明葉。
他們相對而坐着,太后的眼中是不可忽視的愛慕與思念,他低聲說話,好像是和最爲親近的人說話。
這本該是們美好的一幕,然而由於上演這個場景的是太后和一個和尚,就太荒唐,給人的衝擊力實在太大,讓所有人都沒有辦法一下子接受。
畢竟太后一向冷靜自衿,目下無人,無論是誰迷亂宮牆,都不該是太后。
但是如今這樣一幕就擺在衆人的面前,叫人儘管不敢置信,卻又不可不信。
趙稷居高臨下的看着,怒極反笑,不由得問道
“太后這是做什麼?想要入幕之賓,直接和朕說便是了。”
然而他卻沒有得到任何的迴應,太后兀自和迦明葉對視着,好像除了他,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來。
趙稷看了許久,才說道
“取冷水來。”
宮人們大底猜出他要做什麼,然而這樣實在是太過於不尊重太后,但是又看着聖上如此氣惱的樣子,也不敢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來,所以只能去取水。
水取來之後,趙稷先是令人將薰香全都潑滅,然後讓侍衛毫不留情的將水潑在了牀上那兩個人的身上。
衆人皆避開耳目,這不是他們應該,也不是他們忍心看到的局面。
嘩啦————
一盆冷水下去,整個牀帷都被浸溼,往下滴滴答答的滴水。
太后大約這一生也沒有被人往身上潑過冷水,是故便瑟縮了一下,等他清醒過來,看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誰,又見趙稷在此處,便已經發覺自己錯的太離譜。
太后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哪裡是先帝!!
他竟被迷惑,竟被迷惑!
太后兀自凌亂,趙稷偏又讓他罪加一等,見他清醒過來,甚是荒唐的說道
“母后,您不該不知朕之生母因何而亡,爲何又要效法爲之,難道這迷惑人心的長生散,就如此的不能夠抵抗嗎?!”
長生散——
太后眼前一黑,他扶着額頭從牀上下來,他從來未有這樣狼狽時刻,他看了趙稷一眼,一把把他推開,然後走到那薰香爐子前,竟然也不顧灼熱,一把便掀開那香爐,內裡還有沒有燃盡的香料。
朝外散發着香甜的氣息。
太后吸入這樣的味道,又覺得好像是一切輕鬆,聽到皇帝喊他的名字。
不對,不對……先帝已經沒了,已經沒了!
太后咬了咬牙,一把把那香爐推翻,然後轉過來身去,掃視一週周圍人羣,最後看着外間仍然跪着的朝雲,又看着趙稷,瞬間明白了什麼,便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
“朝雲,你敢害本宮!”
朝雲又往下俯身,整個人好像是趴在地上一樣,她泣聲道
“奴婢不敢,您命令奴婢將香料送給君後,奴婢見您點燃這樣的香料,以爲您是爲了君後好,所以給了君後,只是沒有想到香料是不能夠食用的。”
“君後?”
太后敏銳的察覺到什麼地方不對,他走過去,要走到朝雲的面前,卻被手持長戟的侍衛攔住了腳步,於是只能停下來,開口說道
“他怎麼了?”
“險些流產,要我大禧無後,這是母后您要看到的未來嗎?還是去了一個君後,自有青陽王來替代朕!”
趙稷替朝雲說出誅心之言,他因太過於氣憤,所以說出話的口氣十分的狠厲,太后看着他,忽而大笑一聲,又呵道
“趙稷!你果然不負本宮所願,成一代明君!”
趙稷卻看着太后,接過話嘆道
“然而母后您卻有負父王所託,未能做一代賢后。”
太后聽他竟然提起先帝,恍惚後退兩步,又看着端坐在牀上的迦明葉。
已經猜出大概。
他錯了,錯的離譜。
他竟然聽信這妖僧所言,以爲先帝真的留戀此處,並現身相見。
這一切一切不過是迦明葉所製造的幻想,迦明葉說出此地有留戀之魂的話來引起太后的注意,雖然被太后當面否決,卻已經在他的心裡種下懷疑的種子,而後做出幻境,輔佐長生散,這麼多年過去,太后早就忘記長生散是什麼味道。
叫太后一步步陷入這美好又醜陋的幻境裡,以爲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的是先帝的生魂,卻不料是人扮演,再來被衆人圍觀,醜態盡出。
太后此時此刻全然明白過來,看着迦明葉,怒道
“果然妖僧!”
迦明不爲所動,他仍然微笑着,他念了一聲佛號,說道
“人生一世,不過一場幻夢。”
太后明白太晚,且他心中已經成癮,不能夠拜託長生散,他絕不能夠成爲一個毫無理智的瘋子,且到如此這般境地,又當如何自處!
太后從來有文人傲骨,衆目睽睽之下,必不能受此折辱,便在衆人不能夠反應過來之前,他抽出了侍衛的劍,竟然就此自刎。
鮮血濺射一地,反倒是下了趙稷一跳,他並沒有想到太后會這樣就自刎,不該這樣乾脆利落。
與此同時,在雲鶴宮中,宮人正抱着嬰兒從廊下經過的時候,那隻窩在一旁的藍孔雀,毫無徵兆的便飛身往那嬰兒露出的脖頸處啄了一口,立刻流出鮮血,嬰兒發出不能夠忍受的哭聲,那隻孔雀在人來捕捉之前,便發出一聲長嘯,飛身而去。
逆光看去,好像是一個人披着色彩斑斕的羽衣飛翔一般。
這聲長嘯一直傳到了臨仙宮中,迦明葉下了牀,朝着趙稷行禮,說
“該到了辭別的時候了。”
趙稷讓人阻攔,那刀戟觸及到迦明葉的時候,卻只從兵器之間,落下一片孔雀翎。
窗外有陰影,衆人出去房間,便看到迦明葉坐在那孔雀身上,已經高高的飛遠去了,再也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