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一路相隨

第四十七章 一路相隨

溫採嵐住進了蕁嵐宮, 僅僅是以暫住的身份。

從衣食住行到禮儀言行,對溫採嵐來說,幾乎沒有任何不習慣的地方。她的所有膳食似乎都是經過特別製作的, 每一樣都能投其所好, 就連長安街上的一些民間風味, 只要她想, 也可以每天品嚐得到。

即使身邊有好多東西都不懂, 可她運用起來卻得心應手;即使身邊很多事情都覺得奇怪,可每次都可以找到好的理由解釋。

那些身穿白衣的少女還是會經常出現在自己眼前晃動,每次她們一出現就意味着自己要喝那些苦澀的湯藥, 雖然不是很樂意,可是溫採嵐也還算配合, 因爲她覺得這樣對大家都好。

李荃身邊一直跟隨着一個藥童, 大家都叫他阿亮, 臉上經常會帶着羞澀的笑,有一天, 他的身邊多了一個叫吳茜的女子,聽阿亮說,吳茜是他的妻子。

吳茜見到溫採嵐時問了她很多問題,也說了很多話,似乎對她自己的喜好習慣也很熟悉, 可是溫採嵐依舊沒什麼記憶。

吳茜他們走後不久, 父親也來看過自己, 這讓溫採嵐兀自開心了很久。

父親帶來了一個紅頭髮的小男孩, 乍看起來, 男孩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冷漠,望向溫採嵐的時候眼神會變得很複雜。

雖然不至於犀利到利刃般, 可依舊算不上是友善。

溫採嵐問男孩他是誰,可是男孩沒有對她說一個字,性情桀驁得溫採嵐想咬牙不理他。

父親目見這一幕,也只是嘆息,說是一個遠方親戚的孩子。

除此之外,溫採嵐的面前,還出現過一個豪爽義氣的少年,身穿紅衣鎧甲,輪廓的棱角十分鮮明。

他一見到溫採嵐就叫她“嵐姐”,態度熱忱,可溫採嵐對這個“弟弟”依舊沒什麼印象。不過,這個帶着可愛笑容的少年還是讓溫採嵐覺得很舒心,所以溫採嵐會忽略他身上偶然間出現的落寞之感。

不久之後,讓溫採嵐印象深刻的還有一個行爲舉止都很奇怪的女子。

她叫秦清月,說爲了治療溫採嵐偶爾間會出現的頭疼病症,她可以進行催眠,還說催眠有助於解除感情與肉體創傷。

由此,未等溫採嵐完全理解催眠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她就被秦清月按在了軟塌上,目視着一個圓球在自己眼前有頻率地晃動。

當那個低緩悅耳的女聲出現的時候,溫採嵐就慢慢失去了意識,等她再次醒來,那個叫秦清月的少女已經消失,自己的情況依舊沒有什麼改變。

從她進入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皇宮開始,讓溫採嵐覺得最奇怪的還是那個說要做“自己朋友”的皇帝。

最近,他好像越來越繁忙,自從上一次拉着她去看一匹通體雪白的雪鹿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想起那隻雪鹿,溫採嵐的嘴角漾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自己從小就喜歡看書,書中記載雪鹿的資料很少,可她依舊知道雪鹿這種生靈在這塊大陸上是極爲稀少珍貴的,秉性桀驁兇猛,很難有人可以去接近。

那天,南宮軒帶着她去一個專門建造的野生院落中見識這匹雪鹿的時候,她簡直難以置信,而更讓她沒有料到的是,那匹帶着紅色瞳孔的雪鹿居然可以忍受他們的接近!

南宮軒站在溫採嵐的身旁,輕聲問她,還記得它嗎?

溫採嵐只是盯着眼前這匹耀眼而美麗的雪鹿,傻傻地搖頭。

南宮軒牽扯出一個類似苦澀的弧度,看着她好奇的樣子,說,那你可以摸摸它的觸角,它很喜歡你的。

溫採嵐驚愕地擡頭,搖着腦袋錶示不相信,她明白,雪鹿的獨角是它最敏感的地方,稍一觸碰就有可能帶來它的兇狠反擊。

南宮軒笑笑,試着牽起她掙扎的手,兩個人的手,就這樣慢慢地靠近了雪鹿的觸角。

對於他們的觸碰,雪鹿只是處在原地踏着可以說是優美的步子,沒有做出什麼激烈的動作,最後反而主動迎合着。

那時的溫採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和滿足感,她試着撫摸雪鹿矯健的身軀,覺得雪鹿是世界上最美的動物……

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溫採嵐收回了思緒,真是奇怪,她想,那個皇帝最近怎麼會這麼安靜呢?

這種感覺似乎有些熟悉,可每一次溫採嵐想抓住其中一點的時候這種似曾相似又會煙消雲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讓她分辨不清,心中的焦躁感,漸漸滋生起來……

午後的陽光照射進來,很和煦也很溫暖,溫採嵐開始翻閱起那些剛剛經由一些白衣少女送來的書籍。

隨手拿起一本《□□風雲志》,她突然發現幾個名字,冷氣由心蔓延,原本輕鬆自然的心情立刻如雨後的殘荷,在冰冷的枯萎中零落殘敗……

此時的陽光再暖,也抵不住心中的那份冰寒刺骨。

那些印刷的日期都是天都皇朝八十年後的,溫採嵐開始急切地翻閱着後面的內容,冷意更甚,逐漸擴散至四肢百骸,她不小心碰到了身旁一盞滾燙的茶杯……

瓷杯碎裂的聲音召喚出了躲在暗處的幾個白衣少女,臉色慘白的溫採嵐被她們扶到了一旁,林林總總的御醫很快被召喚進來,溫採嵐卻覺得天地間充滿了暈眩的味道,怎麼也換不回意識……

“你們都是怎麼辦事的?”

“這本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不知道,昨天校對的時候疏漏了……”

“通知主人沒有?”

“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恍惚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斥責,有人在認錯,那種感覺,讓自己變得更無助……

她躺在錦繡牀上,眼神有些空洞和迷茫。

南宮軒俯下身體,有些沉痛地握着溫採嵐沒有受傷的手,將熾熱的吻落上她包紮的紗布上:“嵐,現在說說話好嗎?不要這麼安靜……”

溫採嵐將目光轉向南宮軒:“陛下,現在是天都皇朝八十六年,我哥哥早已在四年前就已經戰死沙場了?”

南宮軒點頭。

溫採嵐閉了閉眼:“那麼,洛影也死了,在南吉山頂?”

南宮軒再次點頭。

“我曾經真的是你的……妻子?”

南宮軒站起身,將溫採嵐嵌入自己的懷抱,出言:“你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溫採嵐悶在南宮軒的懷裡,眼角有淚水滑過,收不住地點點滴落:“是你有意無意地在提醒我以前的事吧?是你千方百計地找出各色人物出現在我眼前的吧?是你故意把《□□風雲志》放到我手上的吧?爲什麼你要這麼殘忍?!爲什麼……”

南宮軒身軀一動,收緊自己的懷抱,吐出一個單音節:“是!”

那一瞬間,腹部重重地受了她一擊,他聽到有悲慼的哽咽聲從自己的懷中流瀉而出,但他依舊沒有因爲吃痛而放開手。

“嵐,因爲我想讓你清醒地活下去,長痛不如短痛……”

“嵐,告訴我,你想不想找到一切丟失的記憶?”

“嵐,這四年的空白不是你可以逃避的,即使會受傷,我也會幫你找尋得到,還你一個完整的人生……”

“嵐,這一生的路由我陪着你,牽着你的手,不會讓你摔跤,即使疼痛,我也會幫你擦乾血跡,治癒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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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軒的話語,一聲一聲地傳來,像刀割一般,令她顫抖。

溫採嵐緊緊地拽住南宮軒的衣袍,沉痛中哽咽出言:“南宮軒,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你這個混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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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高,雲淡,草綠,花香。

湛藍的天空下,有一藍一白兩個身影佇立在遠處一座平凡的墳塋前,髮絲隨風飛揚,有些凌亂不堪。

溫採嵐看着南宮軒將一對墨玉麒麟放在青碑處,靜靜出言:“她是誰?”

南宮軒俯下身體,目視着碑文上的幾個簡單紅字,伸出手一筆一劃地細細觸摸,苦澀一笑:“她叫紫堇,是讓南宮軒第一個控制不住的女人……”

“控制不住?”溫採嵐疑惑,“你是指喜歡她嗎?可她已經……”

死了……那你不是應該很傷心嗎?

沒有理會溫採嵐嚴重的憐憫之情,南宮軒優美的脣角微微挑起:“人既然屹立在這個世間,總會去追求一些什麼。南宮軒出生在寒國的南宮皇族,從小便被灌輸了帝王思想,肩上的使命和責任註定是爲了南宮皇族而存在。勢吞天下,站在世界的頂峰,是我心中最初所有的慾望和夢想,我渴望走的也是一條帝王路。可以說,是命運和自然造就了當初的南宮軒!一直以來,我都是個冷血無情的帝王,從不相信愛情,更不覺得愛情會出現在我的身上,可我現在回首,卻發現自己早已在那裡沉浮很久……溫採嵐,現在你想不想聽聽一個帝王所經歷的這一段感情歷程?”

“你想說就說吧,我知道你想說很久了……”

溫採嵐吐出一句,這種不在意的語氣讓南宮軒微微不悅,不過的確像她所說,自己已經想宣泄很久了。

壓抑太久,他怕自己真的會陷進去……

拉過她的手,南宮軒依舊感覺到她有些掙扎,微微挑眉,他還是選擇錮緊:“這些話,原本並不是我最想對你說的,因爲說了之後你會很快討厭我。但是,它們都有關於你失去的那部分記憶,所以我依然決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感覺溫採嵐的手有些微微顫抖,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別害怕,這是爲你好,聽完所有的故事,瞭解所有的事情後我會遵從你的意願,給你最想要的……”

溫採嵐擡眸,奇怪地看了看南宮軒:“我最想要的?”

南宮軒笑笑,沒有回答,閉了閉眼瞼,感受薰風吹過發跡:“溫採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四年前娶了你,可你的手臂上依舊有那顆紅痣的原因嗎?”

溫採嵐點點頭:“是的,我不明白,父親對我說我是你的廢妃,可是我嫁給你兩年,爲什麼我們都沒有……同房?”

咬下最後兩個字,溫採嵐望向南宮軒,沒有退縮,南宮軒輕笑着拉過她的手一起坐到草地上,低緩出聲:“因爲娶你不是我的意願。從前,我不會去關心利益之外的任何事物,不懂得珍惜別人,更認爲感情這種東西只是廢物而已,所以嫁娶等的繁瑣事務都是由顧命皇叔玉清王一手操辦的……”

“你不在乎感情,可你在玉清王的安排下不是娶我了嗎?那麼,按照常理推斷,那麼不在意的你也應該會讓我……侍寢的啊?”

溫採嵐艱難地咬下最後幾個字,她還是無法想透徹,南宮軒低垂着眉目:“溫採嵐,其實我原本真的不會注意到你,那樣我就可以把你當作一個普通的后妃對待了。可是,就在娶你那天,發生了一件事。有一個人,爲了阻止這場婚宴,幾乎血洗了整個皇宮……”

溫採嵐的手倏然攥緊,感覺有些呼吸困難:“血洗皇宮?他是誰?”

“他就是洛影,後來的地宮暗房影主。”

“洛影?!”溫採嵐驚訝地叫出一句,“他血洗了皇宮?那後來怎麼樣了?他有沒有事?你怎麼處置他的?……”

溫採嵐拽緊了南宮軒的手臂,力道很大,幾欲傾盡全力,南宮軒努力安撫着她:“溫採嵐,冷靜點!記住,之後我所說的一切你都要用平常心去對待,不然……我會沒有勇氣講下去……”

這幾天的她,已經答應寒皇去找尋那段遺失的記憶,已經穩定很多,可是聽見關於洛影的一切,她做好的心理建設又開始動搖,手心積滿了冷汗,有些動搖和害怕。

許久,溫採嵐斂下眉目:“我聽你說。”

“那一天,凌波女對我報告了洛影激烈的行徑,當時我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一直理智冷寂的洛影失控?那時他已經被他父親擒住,我親臨了現場,才知道,他是因爲你……他知道你內心向往的不是華麗的宮廷,他想給你一個夢想的人生,所以纔會那麼不顧一切……溫採嵐,你知道我對洛影的做法當時是抱着怎樣的想法嗎?”

溫採嵐的臉色有些慘白,她搖搖頭,南宮軒好看的脣角牽起一個弧度:“我認爲這樣的做法很可笑,嗤之以鼻!當我從凌波女送來的錦緞上看到‘溫採嵐’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才清楚,原來那晚我要娶的人是左丞相的千金,溫筠楓唯一的妹妹……”

“洛影出了那樣的事,當時的我在幹什麼?”

溫採嵐問出一句,覺得指甲有插進血肉的衝動,南宮軒的視線不知飄忽到何處:“我只身走進了蕁嵐殿,發現你還是很安靜地坐在一片豔紅色之中。我看了你很久,你始終表現着很好的禮節,外面的血雨腥風都與你隔離着,所以你沒有任何動作……那晚,即使再有心情,我也不會想去碰你,所以就連你頭上的紅巾也懶得去動手摘下……”

溫採嵐的手已經握成了雙拳:“後來呢?”

“後來我幾乎忘了你,因爲你像是一縷風,風過也無痕,沒有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跡。如果不是後宮升起的幾起事端,我根本不會再注意你。那些紛爭裡,你有被牽扯,可每一次你都比其他宮人更加能洞察明晰,很好地做着自己又不觸犯她人。我突然想,有這麼個睿智平和的人在身邊也不錯,所以我升了你的品級,而更重要的是我想看你之後會有的表現。樹高於林,風必摧之;人高於羣,人必妒之,這是人性叢林中不變的生存法則,你很淡定,並沒有表現出大悲大喜的形態。深藏若虛,這就是我當初對你所有的感覺。後宮中,只要還有人存在,爭鬥就不會有停止的一天,只要不超出我的底線,我就不會去幹涉。可是看着你應對各種詭譎局面,我又突然覺得有些倦怠,於是找了各種理由升你的品級,逐漸讓你成爲後宮中最尊貴的淑妃,示意整個後宮,你正榮寵不斷!唯一沒改變的是,我依舊沒有去寵幸你……”

“所以你後來廢了我?”

溫採嵐問出一句,南宮軒笑着搖頭:“我南宮軒不是一個善類,可是也做不到去糟蹋一個心不願情不甘的人,更何況你是筠楓的妹妹,洛影的紅顏……把你推向最高的位子,還沒有想過把你一下子拉下來。你在我身邊讓我感覺很舒服,空氣一般地慢慢習慣,你很懂得分寸,我逐漸習慣與你交換我的思緒,我的喜怒,雖然不至於全部,但你是一個可以讓我傾訴和休息的人……”

“那時的我們也像現在一樣交流談話嗎?”

南宮軒不置可否:“那個時候你的心思比現在要重一點,更加小心翼翼,因爲你的身上揹着責任,壓迫了你的真性情,但依舊不失成爲一個‘知己’。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有感覺,你的心依舊是嚮往着外面的世界,我想過放你離開,可總是被很多的事情牽絆住,於是乾脆就讓它順其自然。最終令我下定決心,廢黜後宮所有卻是因爲她的闖入……”

南宮軒指向了那座墳塋,溫採嵐啓脣:“紫堇?”

南宮軒的眸光微動,點頭:“堇,是無意間闖入我的生命的;而我,無意間對她留了心,兩人的交集都是從各自的利益開始的。當時,盤踞在四國邊境的龍虎寨,在短時間內崛起,超越了天下第一大寨飛鷹寨,我分派凌波女查探,一直沒有實質性的收穫。如果是一窩簡單的強盜,它們在四國之間不可能那麼活躍地存在,更不可能讓凌波女受阻,所以我開始動手這夥強盜,蠶吞飛鷹是第一步,反間龍虎是第二步,他們一步步地落入我設計的圈套,勢力開始分步瓦解。那個時候,堇突然出現了,很特別的一個女人,我們之間有過幾次交手,有輸有贏,每次交手結束,我會猜想她的下一步,會想起她的每一次動作以及一顰一笑,我突然發現,和這個女人玩遊戲好像很有趣。因爲她開出的第一個賭約是竊取寒國傳國玉璽墨玉麒麟,於是我就順水推舟,廢黜了六宮,刻意將墨玉暖麒麟送給她,暖麒麟背後的意義就是寒國皇后,即使沒有昭告天下,她的身份也是特殊的,利用這點,我打開了龍虎寨這扇大門,找到了昭國的命脈……”

“我想,當時你那麼輕易地送出信物,應該也不只是爲了掃除帝王路上的這一個障礙吧?你應該是喜歡她的。”

南宮軒輕笑一聲:“我是個不相信感情的人,當初作出那個決定也很隨意,是爲了龍虎寨這個前提沒錯。喜歡征服的這種感覺,而她是一條沾滿毒液的蛇,和她在一起,會很刺激也很有趣,我自信自己可以做到百毒不侵。可是她的笑,她的傷,還是在不知不覺中慢慢侵蝕了思維,我的念想,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中了她的毒,可她愛的卻不是我,無論怎樣對她,她的心始終不再我身上。那個時候,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是放手還是繼續錮留她在身邊?那個時候,你對我說過,讓我試着去了解她的心,用真誠去面對她。我嘗試着像你說的去找這個答案,找到了,最後我選擇放手,她就這樣離開了我……”

“我對你說過放手?那個時候我不是成爲廢妃了嗎?爲什麼還會對你說這些話?”

“你還沒有離開……”南宮軒看向溫採嵐,“那個時候你選擇成爲我身邊的暗衛凌波女。”

“凌波女?”溫採嵐疑惑,“就像那些身穿白衣的少女一樣嗎?不明白,我已經是廢妃了,爲什麼我沒有離開?既然你不珍惜我,爲什麼我還會留下來?難道那個時候我已經……喜歡你了?”

“我現在倒希望你是這個理由……”南宮軒聞言苦澀地勾勾脣角,“不過你對我更多的是出於責任,而且那個時候洛影也在暗房,你或許是爲了他……”

“原來你也不知道啊……”

溫採嵐顯得有些遺憾,心中有微微的惆悵。

南宮軒笑笑:“失去堇之後,我傷痛了很久,強迫自己忘記她,以爲自己的靈魂會就此麻木。爲了壓制這種情感,我加快了逐鹿天都的步伐,甚至比以前更加狠厲決絕,我想利用麻木的政事來麻醉自己的神經。在這整個過程中,你一直在我身邊,即使再累,每次看到你恬淡的笑容,我都會感覺自己還活着。我想,那個時候我已經徹底習慣了你的存在……”

“原來從淑妃到凌波女,我還是一直在你身邊啊?”

溫採嵐吐出一句話,面對這點,不知道爲什麼,她有些難受了。

南宮軒側眸:“是啊,你還是在我身邊,我以爲自己對你只是一種習慣了的感情而已。可是後來有一次,臨國大臣蕭染出使了我國,他在夜宴中當衆親你,即使已經瞭然那只是他爲挑釁我做的一出激將法,我還是不由控制地瘋狂嫉妒了……那晚,我強吻了你,是第一次,你在我面前哭了,我的心突然覺得很疼很疼,我不敢面對你了,慌忙地逃離了那裡……”

溫採嵐不由自主地觸摸上自己的嘴脣,看向南宮軒:“強吻我?怎麼可以這樣?”

語氣中有些不悅,南宮軒望了望湛藍的天空,感嘆出一句:“怎麼可以這樣?!記得我自己也曾問過這個問題,很長一段時間,我的心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啃噬,明明近在咫尺卻可笑得不敢靠近你,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失控……溫採嵐,現在的我才知道,原來從愛到愛的距離,就是忽然間的發現而已……”

“忽然間的發現?你的意思是……那個時候你已經喜歡我了?”

琥珀色的眼眸望進了溫採嵐清澈的眼眸,他點頭:“是的。我想那個時候我是喜歡着你的。自己也不知道這份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也許很早就有了吧,只不過太習慣了,反而沒有注意到。當初的我,把感情埋得太深,連我自己都誤以爲它不曾存在,可它還是深深地紮根在我心底,而在我最脆弱的時候,它卻奇異地開始萌了芽……”

溫採嵐看着南宮軒左耳上的三顆紫鑽,陽光下,它們很奪目:“那之後呢?”

南宮軒苦澀一笑:“即使這樣,面對你和堇的這兩份感情,我始終存在着一份疑惑,那時候還是找不到自己的方向,而你也始終不認爲我會對你有真情,所以你的一些行爲都讓我覺得這一切也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再後來,你爲了洛影離開了寒國皇宮,其實你所有的一切行蹤其實我都早已掌握,儘管心有痛,可我還是沒有出手阻止,這個決定,可以讓我們三人都認清一切……”

“爲了洛影?”

“恩。洛影受了傷,你想救他,可是洛影身上的一切早已無可挽回,所以你最終也沒有成功救回影的性命。在南吉山上,你不顧一切地手刃了間接害死影的鏈衣盟橙衣上者,墜入南吉山,那一瞬間,我也跟着你跳下了山崖,沒有經過任何掙扎和猶豫……”

聽着南宮軒的話語聲,溫採嵐的眼角漸漸有些溼意,心裡一抽一抽地疼痛,咬緊的脣色上已經露出了血色。

南宮軒伸手,阻止了溫採嵐的動作:“別咬……”

“洛影——”

溫採嵐心有悲慟,南宮軒掰過她顫抖的肩膀,將腦袋按在自己肩上:“別哭,洛影希望你笑……”

溫採嵐的眼淚無聲地滑落,手緊緊地按住胸口:“我現在覺得好痛……”

“我知道……”南宮軒低語,“我們都是破碎的,但我們都要在傷痛中成長……”

“爲什麼洛影會這樣,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他……”

“不是你的錯,影也沒有怪你!知道嗎?”南宮軒心疼地安撫着懷中的她,“溫採嵐,當初的你也是這樣,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幾乎沒有再露出過笑容。我無計可施,只能強迫你去看清前路,而你因此經受了很多苦。再一次見到你,是我確定雲江橫渡計劃的時候。在海邊,我們有做過一次約定,答應彼此會好好珍惜自己!爲了讓你安心,我更是答應會帶着最小的代價回來!”

“溫採嵐,其實我們很像,身上的責任感很強,目標很明確,所以我們都‘用偏了心’,從沒有正視過自己的感情,所以那一次的約定,讓我以爲我們都已經突破了心中的魔障,有種從未有過的巨大滿足感……”

“離開你後的每一天,我的思念都在增長,你送我的木偶娃娃,即使再累,我每天都會拿出來看,我會告訴自己,你還在等我,我不能倒下。爲了早點重逢,我把四國會晤的地點定在了你所在的雷澤,可是……”

南宮軒說到這裡突然說不下去了,溫採嵐望向他,他微微勾脣:“可是,在最後的時候,我卻讓你誤會了……”

溫採嵐沒有說話,直覺告訴她,這個“誤會”與她現在的失憶有着莫大的關係。

“那時一個讓我後悔莫及的誤會,臨軍突襲時,堇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寂冰夜,來到了我的主營帳,那時我才知道,堇離開我之後同樣能夠受了很多傷害,而這些都是寂冰夜帶給她的。那時的我,只是簡單地希望堇可以和我一般能同樣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所以我用劍刺傷了寂冰夜,爲的只是喚醒他,讓他早些突破心中的魔障,可以好好對堇,帶給她幸福!然而,那時候正好推開門的你,卻誤以爲我還深愛着堇,最愛的依舊是堇,認爲我只是因爲寂寞而喜歡你……”

“難道那時你最愛的不是紫堇嗎?”

溫採嵐問出一句,南宮軒搖搖頭:“我承認與堇‘愛’上的感覺對我來說是刻骨銘心的,但我所追憶的也僅僅是初始的那份感覺罷了。溫採嵐,有些事,也許我和你永遠也忘不了,可卻可以做到平靜放下。對於錯的人,我和她一樣,都已經做到了放手,只要對方幸福就可以了……”

溫採嵐沉默着,心中泛起點點漣漪。

南宮軒的話語沒有停止:“那時候,臨國聯手盟軍突襲,你帶着誤會和傷心離開,我害怕到窒息,瘋狂地找你,甚至動用軍心不齊的霍家軍御駕親征,爲的只是找到你,看到你安然無恙。可是,在我贏取拾珉那一戰的最後還是錯失了你,當賀聽濤的戰書送到的時候,我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他所有的不合理要求。即使讓我再回到起點,即使讓我的功勳功虧一簣,我也在所不惜,因爲那時候在我的夢想裡,你已經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只要你無事!兩軍對峙中,你對我喊你沒有愛我,從來都沒有,溫採嵐,知不知道?那時的你,把我當成了白癡……”

溫採嵐睜大了眼睛:“這麼說,當時我已經徹底愛上你了?”

面對着南宮軒深邃的眼神,溫採嵐發現自己的心跳在急劇地跳動,怎麼也平復不下,她轉頭,臉上有些微燒,南宮軒低醇的聲音落入耳際:“聽到這一句話,我怎麼還肯能枯等下去?賀聽濤瘋了,我殺了他,徹底奪取了拾珉之戰的大捷,取得了天下,可依舊沒有救回你,你帶傷跌落馬背,渾身浴血,頭部受到重擊。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一角,沉重到我也想跟着倒下,我抱着你,日日夜夜守着你,希望你可以醒來……”

溫採嵐的心臟有些抽搐和緊縮:“你……還好吧?”

南宮軒搖搖頭:“你醒了,可你卻不再記得我,記憶只停留在十五歲你哥哥逝世之前。那個時候,你沒有很深的傷痛也根本沒有遇到我……”

南宮軒望向了溫採嵐,深深地,她的心,更加紊亂,低下頭:“如果我說,我會一直失憶下去,你會怎麼辦?”

“我說過會給你最想要的……”南宮軒低語,牽過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堇的出現,讓我明白了“情”是何物;你的存在,讓我知道了如何放手。堇的失去,讓我更加迫切地逐鹿□□,擴大戰爭;你的留下,讓我知道用最小代價去化解矛盾,珍惜生命。如果我早已中了堇的毒,那麼唯一的解藥就是你。你失憶了,我決定幫你找回來,即使你一直不記得我,只要你還讓我牽着你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我就會堅持到底!我已將‘煉焱’定立成新的國號,是因爲我和你都是經過千錘百煉而浴火重生的,面對着煉焱子民,我的身上依舊會有責任,可我也不會放棄你!如果你的心中依舊有個江湖夢,從青絲到白髮,我願意陪着你踏遍煉焱的每一寸角落,這塊全新的大陸上,有你的追求也會有我的夢想!溫採嵐,現在用你的心告訴我,你願不願意,再給南宮軒一次機會?”

薰風吹拂,髮絲迷離雙眼。

長長的睫毛下,南宮軒琥珀色的眼眸中沒有摻雜任何雜質,清澈而內斂,像一個漩渦,會不由自主地讓人淪陷。

看着這樣的南宮軒,溫採嵐感覺自己已經被他那一雙蠱惑十足的眸子吸納進去,再也出不來……

青碑前的一對墨玉麒麟,一暖一冷,依舊帶着睥睨的眼神俯瞰着世間所有,它們曾是寒國的傳國玉璽,代表着至高無上的權利。

如今,南宮皇族的三大寶物之一的塹驤玉已經被煉焱皇朝最精湛的技藝師精心雕琢成桀驁不馴的雪鹿,取代了那雙睥睨的墨玉麒麟,成爲煉焱皇朝的正統傳國玉璽……

也許,天都皇朝中的一切真的都已經成爲了過去時,現在有一塊全新的大陸,有一個全新的人生,雙手緊握着,目光投向了未來……

十指緊扣,溫熱的感覺由掌心一直延伸到心底,溫採嵐看着他湛亮的眸色輕輕點下了頭,南宮軒揚起一個大大弧度,用力地扯過她,緊緊地納入自己的懷中!

“爲什麼把墨玉麒麟留在紫堇的墓碑前?”

“我答應過堇,會在她死後把墨玉麒麟放在她的墓碑前。凌波女帶着墨玉麒麟回來報告我她的死訊,我懷疑過,剛纔見到那副碑文的一刻我就確信,她還沒有死……”

“沒死?可她的碑……”

“是寂冰夜刻的,如果堇死了,那寂冰夜就不可能那麼冷靜,他的靈魂會隨着堇的離開而死去……”

“那他們會得到幸福了嗎?”

“沒有什麼事是可以十全十美的,這就是生活中‘完美法’。適合適度,找到那個真正愛的人,幸福就已經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你左耳上的三顆耳鑽怎麼和我內襟裡的鑽鏈是一樣的紫鑽嗎?”

“恩。是同一顆母鑽下延伸的一對。”

“你給我的嗎?原來並沒有……”

“它只是找到了自己的主人,所以也註定解不下來……”

………………………………

陽光從遙遠的天際灑下來,把每一座山巒踱上了一層暖色,如同一個正酣然入睡的嬰兒一般,正氤氳在夢境中。

十指相握,攜手不離。

一輪落日,一片長空,一藍一白兩個身影牽着一匹淡金色汗血寶馬,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漸行漸遠,逐漸縮成了一個小點,消失在天與地相交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