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聞得是鄒府的話,便要避嫌,叉手施禮要出去。
鄒皇后微笑着正式留她:“丹桂,一家人,站着吧。”
丹桂看一眼神色坦然的花期,和笑嘻嘻看着自己的採蘿,也便就抿嘴一笑,應道:“諾。”
花期再看一眼門戶,壓低了聲音道:“二郎君說神策軍左將軍欠了他人情,着咱們去討。老太爺說陛下必不肯大肆採選得罪朝臣,此次入宮的必將羣魔亂舞,讓娘娘不必心軟。另外,太夫人說,大夫人的孃家和前將軍沈家是世交,請娘娘看覷些。”
丹桂聽了便忍不住心驚。果然鄒寂二十多年的太子太傅不是白做的,就連鄒國丈這軍器監都能和宮裡搭上話。看來這三年鄒家根本沒有發力,如今也是看自家小娘長進了,才肯全力相助。
鄒皇后心底何嘗不是掀起滔天波瀾!
前世,自己初入宮闈,便覺順風順水,還以爲自己是正宮皇后,理當如此,現在看來,都是家裡給自己暗暗鋪好了路。而後來,漸漸因爲自己剛愎任性、幼稚短淺,家裡撤掉了自己的助力,轉而保存家族,卻因爲之前暴露太多,被對頭揪住了觸角,打壓致死……都是自己害的……
現在,自己剛剛展露出來一個皇后應有的姿態,家裡便將手裡的資源完全交來,分明是要全力保護自己的架勢。這就是家啊!
鄒皇后但覺鼻子發酸,忙眨了眨眼,將濃重的淚意憋回去,開口問道:“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和大伯他們身子可還好?”
花期臉上便露出溫暖的笑意,小娘果然長大了:“娘娘放心,家裡人都好,沒病沒災。和親朋故交的走動也正常,不多不少。”
鄒皇后平靜了心緒,慢慢思考,便對着丹桂道:“神策軍和沈家這兩條線我都暫時不想動,你看如何?”
丹桂心思急轉。神策軍一向由內侍省護軍中尉監勾當,如今這一職雖已漸次由內常侍兼任,但神策軍握在內侍省手裡是不會變的。既然是神策軍左將軍這樣的職位,那麼對方所求和所能付出的都必然極大,如果貿然去見,反而落了下乘,讓對方看輕。不若等對方先伸手,也好討價還價。便道:“大朝那天不是有個小內侍擡輦崴了腳麼?後來聽說被險些被內僕局打死,還是採蘿妹妹看不過眼遞了兩句話,才留了一條性命,是不是?”
鄒皇后還是第一次聽說此事,便也以目光詢問似的看向採蘿。
採蘿便有點窘迫,扭手扭腳的,聲音如蚊子般哼道:“太可憐了……娘娘都沒怪罪,內僕局憑什麼那麼打他……”
鄒皇后心裡一轉便明白了丹桂的用意,便笑了。
花期也明白過來,便笑道:“如此,我讓橫翠再去打個轉。”
丹桂搖頭笑道:“那便着痕跡了。採蘿妹妹再去問一聲就行。別的不必說,看他們怎麼辦。”
鄒皇后點頭稱善,接着又問丹桂:“祖父讓我不必心軟,是什麼意思?”
丹桂掃了一眼門窗,低聲道:“婢子想來,老太爺想必是在說,此次採選完後,後宮不講規矩的人必是更多了,娘娘怕是必要見一兩次血,纔能有消停日子過……”
話音未落,外頭橫翠的聲氣便響起:“回稟皇后娘娘,貴妃娘娘求見。”
鄒皇后一愣:“她來幹嘛?”
採蘿便低低嗤笑一聲:“示好唄!”
丹桂一邊手腳麻利地整理鄒皇后的衣衫,一邊低聲笑道:“討印。”
花期聽了,開殿門的手便一頓,咬牙低聲道:“我借她個膽子!”
鄒皇后便苦笑,她爲何不敢?不是自己拱手相讓的麼?她總要來看個究竟啊!
不然,誰願意爲人作嫁?!
貴妃進來的時候,鄒皇后素面,散發,家常短襖、襦裙,擁被在牀,笑着讓她:“讓貴妃見笑了,快賜座。”
貴妃微微點頭,算是謝過,便堂而皇之地落座,殷勤笑着問候:“嬪妾光聽說娘娘病了,卻沒想到病得這樣重,清暉閣還有些人蔘燕窩,也都是聖人賞的,回頭送來給娘娘補補身子。”
鄒皇后便笑着應下,又道:“剛接了聖人的旨意,這次的採選要偏勞妹妹了!”
貴妃眼角一動,面上不由閃過一絲得意,忙又堆下笑來:“娘娘愛重,嬪妾怎麼敢稱辛苦?只是大章程還要娘娘定,所以嬪妾特特來打擾娘娘一趟,一是討娘娘的示下該怎麼選,二是,”說着,頓一頓,面上笑容深了些,眼神也微微一利,“嬪妾斗膽,欲借娘娘鳳印一用!”
鄒皇后笑意一淡,擡頭去看丹桂。
丹桂便抿嘴笑着看採蘿。
採蘿撅起嘴,撒嬌一樣,向着貴妃嗔道:“貴妃娘娘,您害婢子輸了十兩銀子呢!”
貴妃便怔住了!
怎麼鄒田田不應該各種不情願各種威嚴麼?怎麼這侍女說出這樣話來?
花期見貴妃一臉怔忡,便笑着解釋道:“貴妃娘娘別見怪,這妮子被寵壞了,這是看您一向寬和,跟您逗趣呢!”
貴妃醒過神來,忙笑道:“怎麼會見怪?只是本宮沒明白,採蘿這是在說什麼?”
花期便似笑非笑地慢慢說道:“您進來之前,咱們幾個剛打了個賭,賭您這一趟來,有沒有膽子跟皇后娘娘搶印,採蘿說您必不敢有這個僭越之心;丹桂姑娘卻說,您素來持禮而行,這次皇后娘娘親自推薦,聖人親筆下旨,您不借着這次機會拿走鳳印,下回可就沒這麼義正詞嚴了,不搶等甚?”
貴妃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便沉下了面色,一言不發。
丹桂見狀,看一眼鄒皇后,見她想要開口,忙輕輕搖頭,自己卻笑道:“貴妃娘娘別聽花期姐姐瞎說。婢子在太后跟前伺候了三四年,可說不出這樣誅心的話來!想來貴妃娘娘借印不過是怕有人陰奉陽違,又怕凡事不能名正言順,可是的?”
丹桂是太后借給皇后的,這事兒雖然明面上沒人提,但是幾個妃嬪都心知肚明,自然是不敢輕易招惹的。何況丹桂給了臺階,貴妃便勉強笑道:“丹桂姑娘所言不差。”
丹桂便輕輕笑了,呵呵半天,方轉向鄒皇后,躬身道:“娘娘,您看婢子沒說錯吧?”
鄒皇后這才微微一笑,緩緩開口:“貴妃,本宮可以給你懿旨一道,採選期間,正宮鳳印暫停,凡事以你清暉閣貴妃寶印爲準,你看如何?”
貴妃愕然,旋即喜上眉梢。
然,翌日花期親自送到清暉閣的皇后懿旨,卻不是“凡事”,而是清楚寫着“凡採選事宜”,貴妃不由得大怒:“這是消遣我呢?”
花期忙陪笑道:“貴妃息怒!原是太后遣人過來替德妃娘娘借鳳印,說是雖然是協理,但也要有個憑證。皇后娘娘也是無法——總不能違逆太后殿下吧?所以只得同時發了兩道懿旨,採選事宜以您的話爲準,其他事情,比如承歡殿等地的干係,就偏勞德妃娘娘擔着了。皇后娘娘囑我一定跟貴妃娘娘解釋清楚,請娘娘萬勿誤會!”
待聽到“承歡殿的干係”,貴妃身子一震,心思轉一轉,便又笑了:“果然皇后娘娘想得周全,本宮主理採選已經是千頭萬緒,怕三頭六臂也顧不上其他的了。德妃安穩周到,必能將該照顧的人和事照顧得妥妥當當,不讓大家擔心。”高高興興地收了懿旨。
聽到花期將此言回稟鄒皇后時,採蘿便冷笑:“娘娘說的果然不錯!清寧宮一旦收手,其他地方又有了爭鬥的由頭,便各種心思都冒出來了!”
丹桂一邊幫鄒皇后梳理長髮,一邊抿嘴笑道:“採蘿妹妹其實聰明,只是平日裡不肯動心思罷了!”
鄒皇后看着採蘿明顯得意起來的臉,撲哧一笑,伸手擰她腰間:“傻妮子,奚落你千日蠢一日精呢,這都聽不出來!”
採蘿便撲上來和丹桂鬧做一團。
正是又笑又鬧着,外頭橫翠肅然的聲氣陡然響起:“聖人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