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伴雪原本是背對着門而坐的,甫一聽到徵義的聲音,整個人都僵住了,面部肌肉跳了跳,不知所措地看着荀久,然後乾笑兩聲,“我剛纔……說了什麼嗎?”
“說了。”荀久很認真地點點頭,“你說如果徵義做的菜很難吃,你也會違心地說好吃,因爲情人眼裡出西施。”
唐伴雪臉一黑,直皺眉頭,拍桌而起,“荀久,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嗎!”
荀久呶呶嘴,看向外面的徵義,爾後對唐伴雪擠擠眼,微笑,“淑女……淑女,記住你是淑女。”
“我……”唐伴雪做了個找東西準備扔向荀久的動作。
荀久視若不見,直接衝外面的徵義笑眯眯打招呼,“嗨,小吱吱。”
“姑奶奶,我怕了你了!”唐伴雪泄了氣,一屁股坐下來,自始至終不敢回頭看徵義,也不敢想象他在聽聞她說的那些話以後臉上是何表情。
“你還坐着幹嘛?”荀久站起身,睇了唐伴雪一眼,“人家都親自上門來請了,難不成還要八擡大轎你才肯去?”
唐伴雪心中尷尬得要死,雙手捂住臉,小聲道:“阿久,我跟你商量件事。”
荀久揚眉道:“要麼餓着,要麼去吃飯,讓我帶來給你是不可能的。”
“阿久……”唐伴雪央求似的晃着荀久的胳膊,“僅此一次,就一次可好?”
荀久沒回答,看她一眼,“你剛纔不還說得滔滔不絕麼?怎麼現在怯場了?”
“那不同!”唐伴雪聲音更小,咕噥道:“待會兒那麼多人一起入席,我這張臉可往哪兒擱?”
荀久還是不同意,“這件事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
唐伴雪無可奈何地迅速轉頭往後一瞥,正對上徵義那雙幽深沉黑的眼眸。
心臟突突一跳,唐伴雪趕緊轉回腦袋,深吸了兩大口氣,依舊用央求的眼神看着荀久,“阿久,那這樣,我不吃飯了,你待會兒過去的時候記得幫我解釋一下我剛纔說的那些都是夢話。”
荀久忍俊不禁,乾咳兩聲後一本正經道:“那什麼,我不是隨便的人,不能隨便撒謊。”
正在唐伴雪黑臉之際,荀久又道:“反正徵義又不去飯廳吃飯,待會兒你們兩個人獨處,你想怎麼解釋都行。”
“啊!”唐伴雪這才反應過來,徵義只是護衛,不能與秦王他們一同入席。
俏臉更紅了,唐伴雪臉頰滾燙,一想到待會兒自己要獨自面對小吱吱,最重要的是要跟他解釋方纔的那番話,她就有種想鑽地縫的感覺。
輕輕扒拉開唐伴雪的爪子,荀久施施然走出去,還不忘回頭給唐伴雪加油打氣,“我看好你哦!”
唐伴雪捏緊衣袖,坐在椅子上不敢轉過來。
“你怎麼不去吃飯?”徵義直接走了進來在她對面坐下。
唐伴雪腦袋低垂,弱聲道:“不餓。”
徵義淡淡看着她,“你早上到現在只吃過兩個饅頭,喝過半碗牛乳,確定不餓?”
“我……”唐伴雪一噎,這個他都能記得?
“你若是不想去,我去廚房備份送過來給你。”徵義又道。
徵義越是若無其事,唐伴雪越心虛。
扯了扯嘴角,她道:“我剛纔說的那些……你別在意,我只是……”
“你剛纔說了什麼?”徵義認真看着她。
唐伴雪心跳迅速加快,不敢再與他對視,迅速偏移開眼睛,輕咳兩聲,壯了壯膽子,挺直脖子道:“沒什麼,說着玩呢!”
“餓不餓?”徵義問她。
唐伴雪聽他真的沒有要責怪自己的意思,這才慢慢擡起頭來,點點頭,“餓了。”同時在心中思忖這個男人莫非剛纔沒有聽到她說的那句話?還是說已經聽到了,不過因爲不在乎她,所以連帶着她說的話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唐伴雪整顆心都涼了下去,在徵義站起身準備去廚房之際賭氣地喚住他,“你不用去了,我已經飽了。”
徵義轉過身來,“飽了?”
“飽了!”唐伴雪再不看徵義,眼神隨意定在別處。
徵義其實不太懂得如何哄女孩子,在他眼裡,唐伴雪就是一個小女孩,偶爾撒嬌很正常,他也不會與她計較,只不過他很少接觸女人,更不懂她們爲何上一秒還興高采烈,下一刻便黑着一張臉。
略微有些無措,徵義重新坐下來,“你這是……生氣了?”
唐伴雪扭着頭,“沒有!”
“那你明明沒有吃飯,爲何偏要撒謊說飽了?”徵義很迷茫。
“飽了就是飽了,哪有那麼多爲什麼?”唐伴雪氣不過,自己一路跟來就是爲了打動這個呆子,沒想到他果然什麼反應也沒有,簡直氣死她了!
“那你不吃,我也不吃,就在這裡坐着,我也試試幾句話就能飽是個什麼滋味。”徵義巋然不動,語氣認真。
唐伴雪被氣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是傻子嗎?”
徵義沒說話。
“說你傻你還真傻。”唐伴雪無可奈何地揉了揉額頭,“我是氣你爲什麼不在意我說的那些話。”
這下子,徵義算是全明白了,原來這個女娃娃之所以生氣是以爲他裝作沒聽見她一開始說的那些嫌棄他的話。
“你就是個小孩子,我若是與你計較,豈不是以大欺小?”
“我不是小孩子!”唐伴雪直皺眉,“再有兩年……再有兩年,我就是及笄能談婚論嫁的大人了!”
“對於我來說,再過兩年你也還是小孩子。”徵義一本正經。
“小孩子怎麼了?”唐伴雪瞅着他,“你這是年齡歧視!”
徵義:“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你該餓了吧?”
唐伴雪:“……”這話題跳躍性……
唐伴雪哭笑不得,與徵義這種人吵架簡直就是找罪受,他不會接招,不會對罵,她反而能自己把自己給氣死!
一口氣堵在胸腔內,唐伴雪哼哼兩聲不再說話了。
徵義這才站起身,不多時從廚房端了吃食過來。
唐伴雪早就餓了,方纔不過是勉強喝了幾口水支撐着,此時一聞到吃食的香味,口水在滴溜溜打轉,指着一盤精緻的水晶餚肉,“這是你親自做的?”
“這是岷國特色菜。”徵義解釋道:“我以前在養父養母家的時候,養母經常會做給我吃。”
徵義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頓了一下,繼續道:“龍騎將軍府慘遭屠殺的那一晚,養母幾乎把所有的岷國特色菜都親自做出來了,那是我吃得最多的一天,因爲所有的菜都是養母親手所做的,只不過我沒想到那竟然是最後一次一家人一起吃飯。”
徵義沒再說,唐伴雪心緒卻開始不平靜。她似乎透過他的隻言片語看到了一個和諧溫馨的家,看到了當家主母熱情地下了廚房給兒子做最後的晚餐,實際上是準備送他去北境鬼蜮森林送死。
知道最親近的人竟然是最想要自己死的人,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對方就先死了,這究竟是怎樣一種糾結而矛盾的心境?
唐伴雪一時無法感同身受,但她知道徵義心裡一定不好受。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隨便想了想就把徵義下廚和今日的冬祭聯繫起來。
默了一下,唐伴雪看着徵義,小心問道:“冬祭日是不是對你有着什麼特殊的意義?”
徵義有些驚訝這個女娃娃竟然能一下子猜到這些,轉瞬陷入回憶,他道:“岷國冬祭這一天,每一家都會安置天地桌,桌上面供奉很多好吃的東西,小的時候,我和調皮的哥哥每次都會躲在天地桌下面,藉着綢布的阻擋蹲在裡面偷吃東西,供奉的嬤嬤們每一次進來都會看見天地桌上面的東西少了,卻又出於對女王的尊敬,不敢大肆搜查,只好罵罵咧咧地重新轉回廚房準備,然後我和哥哥就會躲在下面偷笑。”
唐伴雪瞠目結舌,“偷吃東西,你?”這麼一個悶葫蘆的性子小時候竟然還有那樣一面?!
徵義點點頭,問:“怎麼了?”
唐伴雪呵呵笑了兩聲,“沒什麼,就是覺得大開眼界了,你繼續……繼續。”
“我不打擾你用飯了。”徵義略微露出幾許歉意,“食不言寢不語,我方纔引導你說話,已經很失禮了。”
“沒關係啊!”唐伴雪一邊吃一邊道:“我們常年在海上,吃飯都很隨意的,哪裡有這麼多規矩?”
“那也不行。”徵義堅決道:“你先吃飯,吃完了有什麼話再說也不遲。”
唐伴雪用一種掃興的眼神盯他一眼,見他果然不願意再說,她索性垂下腦袋安靜用飯。
自始至終,徵義都沒有動筷子。
唐伴雪很不理解,“你不餓嗎?”
“我不想吃。”徵義道:“去了秦王府以後,每一年的這一天,我都不吃飯的。”
唐伴雪似乎有些能理解他了,不敢再戳他傷疤,猶豫了一下繼續用飯。
徵義做的全部是岷國菜,和燕京的有很大差別,唐伴雪吃不慣,但還是全部吃完了。
徵義親自收了碗筷。
臨走之前,唐伴雪喚住他,“小吱吱,你真的不回燕京了嗎?”
徵義怔了怔,爾後點頭,“如果十年前的那個案子了結,我便不回去了。”
“那你……”唐伴雪本想問他留在這裡做什麼,話到嘴邊又覺得幼稚,索性吞了回去。
“什麼?”徵義定定看着她。
“沒什麼。”唐伴雪笑着搖搖頭,“你快去吧!”
徵義若有所思,頓了一下才端着托盤往廚房走去。
飯廳。
酒菜上齊的時候,鬱銀宸和西宮良人突然從外面進來。
荀久訝異得看着這兩人,笑道:“喲,稀客啊!”
澹臺惜顏、璇璣閣主和澹臺鏡三人已經得知了前世的所有經過,此刻見到鬱銀宸,三人忙站起來齊齊行禮,“見過國師。”
荀久愣了一下,隨即趕緊與扶笙一起站起來行禮。
不管怎麼說,鬱銀宸是五百年前的人,雖然看起來年輕俊美,但到底在輩分上是他們的先祖,連澹臺鏡和璇璣閣主這樣的老一輩見到他都要行禮,荀久和扶笙就更應該見禮了。
這一點,荀久是絲毫沒有抗拒心和半分怨言的。
鬱銀宸淡淡點頭示意,“不必多禮,大家都坐吧!”
澹臺惜顏笑着道:“你們二位定也還沒吃飯的吧?”
西宮良人當先坐下來,瞟了荀久一眼,“秦王妃太不厚道,有美酒美食也不叫上我們,還得我自己循香而來。”
荀久頓覺冤枉,出聲解釋,“你們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國師,一個是夜極宮的神秘宮主,誰知道你們吃不吃這些東西的。”
西宮良人揚眉,“的確是高高在上了,也神秘了,可我們都是人,不是神。”
“行!”荀久一揚下巴,吩咐侯在一旁的宮女,“去添兩副碗筷。”
宮女們立即添了上來。
西宮良人掃了一眼一桌子的特色菜,不由喜道:“我在九重宮待了這麼多天都沒見到肉,再待下去,只怕我都忘了還有肉這種東西了。”
澹臺惜顏示意一位宮女,“快過來給宮主佈菜,嗯,多多給他吃肉。”
西宮良人也不推拒,就着宮女放在小碗裡的菜吃了一口,品了半天才道:“好古怪的味道,這些該不會是岷國菜吧?”
“對啊!”荀久接話,“岷國人做的,自然是岷國菜。”
西宮良人皺了眉頭,直接道:“吃不慣吃不慣,有沒有美酒?”
荀久就知道這個傲嬌的男人會如此說,立即吩咐另外一位宮女去取酒來。
一直沒發話的扶笙突然開口,“有美酒你便能吃得慣了?”
璇璣閣主拈鬚道:“七小子這話可就不對了,自古聖賢多寂寥,唯有飲者留其名,愛酒之人,視佳釀如佳人,品酒便是品魂。”
實際上,璇璣閣主這幾句話說得無心,可是他並不知道,就這麼簡單的幾句話,無形中在西宮良人這個黃金單身漢的心臟上狠狠捅了幾刀。
荀久想笑,她側目時看見鬱銀宸難得的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來,扶笙則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澹臺鏡和澹臺惜顏因爲不曉實情,所以沒什麼反應。
西宮良人早就黑了一張臉,可無奈坐在對面的璇璣閣主是長輩,且璇璣閣的神秘高端程度並不比夜極宮差多少,他無法反駁,只得咬牙忍下。
璇璣閣主察覺到了幾人異樣的神色,忙問:“怎麼了嗎?你們怎麼一個個繃着臉?”
“沒有沒有。”荀久趕緊道:“好句好句。閣主說得太對了。”
西宮良人狠狠瞪了扶笙一眼,那眼神裡分明寫着“管好你家夫人”。
扶笙對於西宮良人的眼神視若不見,只微微一笑,對衆人道:“用飯吧,待會兒飯菜該涼了。”
西宮良人輕哼了一聲,兀自喝着悶酒。
荀久看了鬱銀宸一眼,關切問道:“國師能否飲酒?”
“依我看,國師還是不要飲酒爲妙。”澹臺鏡道:“酒傷身,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
“無礙。”鬱銀宸淡淡一笑,“今夜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本尊是該敬衆位一杯的。”他說完,立即有宮女斟滿酒。
鬱銀宸擡起酒杯,目色誠摯,“接下來的這一路,就麻煩你們了。”
璇璣閣主道:“國師是先祖輩,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幫這個忙,更何況這件事和久丫頭緊密相關,我們就更不能坐視不理了。”
“是啊。”澹臺惜顏也道:“國師不必多心,畢竟五百年前沒有您,就沒有今日的久丫頭。”
鬱銀宸深深看了澹臺惜顏一眼,發現她竟然比當年扶言之的生母九方裳還要美,再有,從燕京到岷國這一路,鬱銀宸基本拿捏清楚了澹臺惜顏的脾性,此刻聞言,心中一時感慨,若是當年的九方裳也是這般脾性,興許鳳息和扶言之根本就沒有機會遇到,也不會產生交集,只可惜……九方裳終究不是澹臺惜顏,若她能像澹臺惜顏這樣即便是嫁了個讓自己寒心的皇帝,放手也放得瀟灑,不怒不怨,豁達以對,那些悲劇就不可能發生。
九方裳感覺到了鬱銀宸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笑問:“國師怎麼這樣看着我?”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前世的事,鬱銀宸索性也不遮掩,直接道:“本尊是覺得扶言之能在轉世之後遇到你這樣的母親,實在可喜可賀。”
扶笙脣角翹了翹,不可否認鬱銀宸這番話說得對極,當日在靈山得知母親還活着的時候,他心中的第一個感想便是上天厚待。
“那是自然。”澹臺鏡接話道:“臭小子的前世到了最後直接被人給逼瘋了,這一世若是還不得圓滿,只怕老夫都要罵天了。”
璇璣閣主也附和道:“族長說得很對,這一世,上天的確是該補償七小子和久丫頭的。”
鬱銀宸再沒答話,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西宮良人趁機道:“這杯酒你可別敬本宮主,出了岷國,本宮主便要回夜極宮了,纔不跟你們去周遊諸侯國。”
扶笙微一挑眉,“王后都還沒找到,你這就急着回去了?”
西宮良人已經麻木了這幫人整天調侃他,他撇撇嘴,“我族多得是風華絕代的美人,本宮主回去以後就特地去挑一個。”
荀久舊事重提,“依我說,你就不要那麼守舊非要娶語真族人啦,直接和我們巫族聯姻,兩家攜手打天下,豈不是更好?”
澹臺惜顏和澹臺鏡同時愣住,“語真族和巫族聯姻?!”
“對啊。”荀久漫不經心地道:“以前從未有過先例,反正宮主未婚,不如就此開例?”
西宮良人沒說話,實際上他的心思並不放在大婚這件事上,所以將來無論嫁給他的人是誰,對他來講都是一樣的,荀久這個提議,他之前好好考慮過了,巫族和語真族聯姻的話,夜極宮在很大程度上能增添一隻強而有力的臂膀,但也不盡然,隱患因素還是有的,他並不確定荀久讓兩族聯姻是否是趁機將細作安插進夜極宮。
畢竟如今的巫族嫡系一脈並不輸於語真族,語真族有雄霸天下的野心,巫族未必就沒有,要真是趁機將細作塞過去,那可就麻煩了。
想了一下,西宮良人笑問:“不知貴族準備讓誰聯姻?”
這句話其實是試探。
西宮良人是宮主,在語真族只有凰女能相配,巫族雖然子女衆多,但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便能配得上的,必須嫡系,而且資質不能輸於語真族凰女,否則嫁過去要被人笑話的。
思來想去,巫族中具有此等條件的似乎只有澹臺引,而且澹臺引的年齡和西宮良人極爲般配。
眼眸微晃,荀久問:“宮主這是答應了?”
鬱銀宸輕笑,“便是他答應了,夜極宮的長老們不答應又有什麼用?”
荀久覺得奇怪,“怎麼……宮主娶親還得經過長老們同意?”
鬱銀宸不緊不慢道:“在夜極宮,宮主沒有獨斷大權,所有的決策都要經過長老會商議、投票表決,本尊上次去過夜極宮,那邊似乎有二十六個還是二十七個長老,無論宮主做出什麼決定,只要反對票過半都能強行廢了宮主的決策,尤其是在選擇王后這件事上更爲嚴格,反對票超過十就能強行廢了王后。”
在荀久驚訝的眼神注視之下,西宮良人道:“這些是從我父王時候便開始改革的內容,當然,也有長歌的提議在裡頭。”
“這也太民主了。”荀久感慨,“看得出來,你父王是個很不錯的宮主。”
西宮良人苦澀一笑,父王的確很偉大,可以說爲了族人鞠躬盡瘁,可到頭來還是沒能處理好感情上的事,也是因此讓語真族血脈再一次被狠狠沖淡。
“既然這樣嚴格,那我覺得肯定是沒什麼希望的,就當開個玩笑好了,宮主別介意,你們也誰都別放在心上。”澹臺惜顏笑着打破當下的尷尬氣氛。
荀久回過神來,也附和道:“的確,雖然說了宮主有自由選擇權,但畢竟還有長老會的權威擺在那裡,爲了不讓我們巫族女兒過去遭到反對和白眼,宮主姑且就當我方纔開了個玩笑。”
“反悔了?”西宮良人挑眉。
“嗯。”荀久直接點頭,“反悔了,你們夜極宮太遠,而且聽阿笙說來,將來還要避世到五大環山,那地方雖然環境不錯,比靈山還要恍如仙境,但還是太遠,娘和外公才捨不得巫族女兒嫁到這麼遠的地方去呢,漂洋過海的,那與和親有什麼區別?”
用完飯,宮女立即送來甜點。
衆人都沒有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荀久吃了幾塊桂花棗泥糕,見衆人都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她想了一下,當先道:“正好大家都在,那我們也就別藏着掖着了,鬼蜮森的幽靈火、琉璃灣的潘龍珠、終冥山的隕鐵、九曲嶺的帝王紫檀、流錦桑田的捻金絲,這幾種材料,我們從哪個先開始?”
扶笙道:“聽起來,鬼蜮森的幽冥火是最後一道工序,火應當是用來淬鍊的。”
荀久接話,“可我們眼下身處岷國,爲免夜長夢多,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親自去看一看所謂的幽靈火長什麼樣。”
澹臺惜顏面露擔憂,“鬼蜮森可是岷國北境最爲恐怖的森林,那些年一直讓人前去看守,結果看守的人都沒能活着回來,我們就這樣去,只怕會有危險。”
荀久晃了晃眼眸,“我倒覺得鬼蜮森林是個好地方。”
扶笙顯然與荀久想到了一處,淡淡一笑沒說話。
荀久繼續道:“不如我們也去看守森林,順便會一會傳說中的猛獸?”
澹臺惜顏臉色都嚇白了,趕緊制止道:“久丫頭,這可不是開玩笑,萬一真有什麼靈獸之類的東西,我們防不勝防。”
荀久挑挑眉,“若是真有靈獸,那就收服唄。”
澹臺惜顏嗔她一眼。
荀久冷笑一聲,“怕只怕那森林裡的並非靈獸,而是裝神弄鬼的東西。”
“裝神弄鬼?”澹臺惜顏驚訝道:“我們之前來的時候,徵義不是親口說因爲鬼蜮森林裡面有猛獸,所以每年都要派很多人去駐守嗎?”
荀久眸光寒涼下來,“這種事,不應該由岷王安排精銳軍隊去駐守麼?每年從百姓人家挑選一個男丁去守護,這算怎麼回事兒?岷王就能確定這些人一定能抵擋得住所謂的猛獸攻擊?再有……這麼多年以來,去往北境森林的人都沒能活着回來,那麼岷王爲何還沒有引起警覺?”
這一番話,讓衆人都陷入了沉思。
扶笙讚賞地看了荀久一眼,轉而看向衆人,“這件事,只怕和岷王脫不了干係。”
澹臺惜顏驚道:“莫非這麼多年來,岷王是特意讓那些男子去北境守森林的?”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解釋了。”荀久想起之前在九重宮鋪滿白玉石的大殿內,岷王才聽到鬱銀宸說今年不用他和王后祭祀時難看的臉色,心中瞭然,“你們想一想,岷王最痛恨的人是誰?”
鬱銀宸擡了擡頭,緩緩道:“是鳳息。”
“對。”荀久頷首,“如今岷國的王是他,然而百姓們卻對九重宮,對鳳息有着超越生命般的信仰,九重宮在百信心中的地位遠遠超過岷國王宮,換做任何一位君主都是不能忍的,然而這位岷王卻做得很好,每年都忍住心底裡的恨前往九重宮進行祭祀,禱告天下,也正是因爲如此,百姓纔會把對鳳息的崇敬轉移一部分到岷王身上。對於百姓來說,岷王尊敬鳳息,所以岷王值得尊崇。然而這種變相的尊崇會給岷王留下一種嫉妒的陰影,他在嫉妒一個死了幾百年的人。”
“可是,鳳息早就不在了,岷王便是再嫉妒,又能怎麼樣呢?”西宮良人頗爲不解。
“報復。”荀久一錘定音,“我猜岷王的心理早就因爲嫉妒而扭曲了,在他平靜的外表下,實際上有一顆燃燒着妒火的心,從心理角度出發,他一定會認爲所有尊崇鳳息的人都該死,都該得到報復。”
澹臺鏡皺眉道:“難不成這畜生正是因爲想報復纔會讓滿十四歲的男丁去北境守森林?”
“這是一部分原因。”扶笙接話,“當初宮義在燕京遇刺,回去以後告訴我說楚國拋出了傳說中吃了能長生不老的‘太歲’,齊國和岷國便因爲這個東西而交鋒過一段時間,實際上,是因爲齊縉公和岷王都想長生不老,所謂的‘太歲’,是楚津侯拋出來的誘餌,自然是不存在的,所以這件事的結果是齊國和岷國兩敗俱傷,等恢復元氣之後,兩位君主又各自追求自己的長生之道。齊縉公那些年用的是他的親生骨肉進行血祀,而岷王則是讓年滿十四歲的男丁去往北境鬼蜮森林,名義上是去看守森林,防止猛獸跑出來,實則讓這些人去送死,取血煉丹助他長生,這樣一來,既報復了百姓,又能長生,一石二鳥。”
“好狠毒的心思。”西宮良人唏噓,“看來是我避世太久了,竟不知道人心能有如此複雜。”
荀久淡笑:“這個很好理解,你現在統治着整個語真族,若是族人崇敬你的原因不是因爲你個人有本事,而是因爲你尊重了他們當成信仰的某一位先人,那你會是何感想?”
西宮良人滿臉無所謂,“既然是先人,那對本宮主又造不成威脅,我何必計較那麼多。”
荀久翻了個白眼,“所以說你們避世的都是小白兔,單純得和白開水一樣,如果岷王跟你一樣的想法,那他早就被踢下臺了,正因爲他有野心,所以才能在野心之下做到隱忍,隱忍的同時又在籌謀,所以這麼多年他能安穩地坐在岷王的寶座上,然而這些遠遠不止他的追求,他想要這種權利一直保持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尋找長生之法,至於他在鬼蜮森林裡面安設了什麼東西,我們不得而知,不過不難想象,那些前往鬼蜮森林守護的男丁,全都不是什麼猛獸咬死的,而是被岷王做了長生丹藥的藥引子。”
看了一眼鬱銀宸,荀久突然笑道:“之前岷王對國師有意見就是因爲他心中不甘,他努力了這麼久都沒有任何成果,然而鬱銀宸卻長生了五百年,這讓他大爲受挫,不過依照這種人的性格,他生氣只在一時,過後會冷靜下來好好思考,故而,我大膽猜測用不了幾日,岷王就會主動來拉攏國師,想從國師嘴裡套出長生不老的法子。”
聽完荀久的這番分析,西宮良人整個人都呆住了,“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
荀久自信道:“自然不是憑空捏造,也不是我在岷王身邊安插了眼線,要推測出來很簡單,只要拿捏準了岷王的心思和性格,順着往下推就出來了。”
西宮良人還是難以置信,看了扶笙一眼。
扶笙含笑道:“荀久已經嫁給本王爲妃,宮主還是莫要再起心思了,本王的夫人很出色,我一直都知道的。”
西宮良人汗顏,莫說他對荀久沒有那種心思,便是有,在場這麼多的高手,他一個人也應付不過來。
澹臺惜顏也被荀久這番仿若親眼所見的推論驚豔道,好久回過神來,皺眉道:“那看來,我們接下來要對付的人便是岷王了。”
璇璣閣主若有所思道:“既然久丫頭推測岷王不日便會來籠絡國師,那我們何不來個將計就計?”
“這辦法可行。”荀久點頭贊同,“要推翻岷王,其實很簡單,只要找個機會讓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褻瀆了女王鳳息,那他的君主生涯便到此爲止了,屆時不用我們動手,百姓的力量也能讓他跌入深淵。”
面對衆人的瞠目結舌,荀久咳了兩聲趕緊解釋,“我說的當然不是那個褻瀆,國師一旦接觸了岷王,可以提出爲鳳息建造雕塑的建議,而國師是親眼見過鳳息的人,由你親自去指揮,緊接着……”
荀久將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了出來,衆人連連點頭稱是。
璇璣閣主讚賞地看着荀久,“不愧是女王轉世,從分析岷王心理到想出解決辦法,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你這腦子,都快趕上七小子了。”
荀久不服氣地哼哼兩聲,“我本來就比他聰明!”
扶笙沒說話,眉眼間全是寵溺的笑容。
解決了岷王的事,荀久突然想起徵義,轉而問扶笙,“十年前,龍騎將軍府的滅門慘案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沒查到。”扶笙搖搖頭,“興許能從岷王身上找到蛛絲馬跡,畢竟當年是他不由分說下了全國通緝令捉拿禹舒陽,興許,禹舒陽對岷王來說有着不一樣的特殊意義,這應該與禹舒陽的真正身份有關。”
荀久也覺得有理,“這樣一來,我們的目的就清晰明朗多了,當下最重要的就是扳倒岷王,讓他從君王寶座上滾下來。”
“這件事,就看國師的了。”扶笙看了一眼鬱銀宸。
鬱銀宸淡淡道:“我這邊完全沒問題。”
既然商定好一切,便都各自散了去。
荀久被扶笙狠狠折騰了一夜,天亮時分沒能醒來。
扶笙聽到外面有女官通報王宮裡來了馬車,準備接衆人前去宮宴。他不忍心打擾荀久,只好起身穿好衣服對女官道:“你回去告訴岷王,秦王妃纔剛從九重宮回來,勞累不堪,今日無法前去王宮,若是可以的話,能否讓岷王把宮宴日期往後推?”
女官臉色微白,岷王的權勢雖然比不上秦王,可秦王公然讓岷王以及一幫臣子爲了一個秦王妃而改宮宴的日期,這簡直有些欺人太甚!
扶笙瞧出了女官的心思,淡淡一笑,問:“可是覺得有難度?”
這不是有難度,簡直是太有難度了!女官在心中嘀咕,面上卻不露分毫,陪笑道:“謹遵殿下吩咐。”
目送着女官以及一幫宮人太監離開,扶笙才收回視線重新回到內殿。
荀久還在熟睡,雪白的肌膚上佈滿了青紫交織的愛痕,因爲太過疲累,眉心微微蹙攏來,扶笙輕輕伸出指腹替她撫平眉間皺痕,幽深的眸光看向她的小腹處,心頭一緊,這地方,什麼時候才能懷上?
實際上,他並不在乎她有沒有孩子,他只是不想她覺得遺憾。
重新替荀久蓋上被子,扶笙準備起身離開,衣袖突然被揪住。
扶笙怔住,回頭見荀久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眨眨眼看着他,笑靨如花,“什麼時候醒來的?”
“早就醒了。”扶笙點了點她的腦袋,“我纔不像你這麼懶。”
荀久一聽,怒了,“晚上分房睡,你去睡外間,我睡裡間,看看明天早上誰先起來!”
扶笙臉一黑,“爲什麼要分房?”
“你還有臉了!若不是你折騰我,我能累到起不來嗎?”荀久一激動,直起身子來,本就一絲不掛的她頓時春光外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