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鳶好一番暗示,這才讓墨熙暫時閉了嘴,否則的話,王府之中怕是就要發生命案了。
又一圈圈的繞着千行看了好一會兒,墨熙方纔終於十分肯定的說道,“這臉能治。”
聞言,千行不禁悄悄的吁了一口氣。
儘管她一直對小姐說不在意自己的面容如何,那些話雖然不是騙她的,但是如今事情已經發展了這般地步,若是她再一臉燒傷的回到小姐的身邊,只怕她會很失望的。
還有燕漓……
就算他的眼睛不好,也根本看不見自己的長相到底如何,但她還是想要變得漂亮一些,至少不會讓別人覺得,燕漓真的是因爲眼瞎了才喜歡了她。
看着千行忽然之間變得憂傷的眼,墨熙脣邊的笑意不禁一滯。
怎麼感覺她好像忽然就不開心了?
“那個……我方纔說你的臉不是那個意思……”想了想,墨熙還是朝着千行解釋了這麼一句,儘管他也不知道有沒有表達明白自己的意思。
“嗯?”
“你其實長得挺好看的,我是說真的。”只是可惜臉上的皮膚被燒傷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他這樣透過現象看本質的。
忽然被墨熙誇了這麼一句,可是千行心裡卻生不出半點高興的念頭。
不知爲何,被這樣一個不會聊天的人誇獎並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瞧着千行一臉詫異的看着他,墨熙以爲她不相信自己說的話,便又急着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可是他的話還未說出口,便見紫鳶扯了扯他的袖管低聲說道,“少說兩句吧!”
再繼續說下去,保不齊就將人徹底得罪了。
見紫鳶滿眼的不贊同之色,墨熙皺眉沉默了半晌,到底是沒有再繼續堅持說下去。
旁的人的話他或許不會聽,但是紫鳶的話他不敢不聽。
王府中的人倒是知道這是何緣故,但是千行初來乍到的哪裡知道這些事情,是以當她見到墨熙對紫鳶如此言聽計從的時候,她只當兩人的關係如她和燕漓一樣呢!
也正是因爲她如此猜測,險些害墨熙被紫鳶的正牌夫君墨刈給活活打死,不過這卻是後話了。
聽聞墨熙誇下了海口,紫鳶便準備帶着千行回到正廳去給慕青冉回話,哪知方纔走到門口的時候,便見夜傾辰一身冷肅的從不遠處走來。
見狀,紫鳶便神色恭敬的候在了門外,並沒有再走進去。
千行靜靜的跟在紫鳶身後,壯着膽子微微擡起頭瞄着從自己眼前走過的男子,她的心下不禁受到了一絲震撼。
她原本以爲,這位傳聞中的靖安王會是一個長相十分兇悍的人,怎知竟會是一個容貌如此令人驚豔的美男子。
只不過在千行看來,比起夜傾昱那樣妖孽的皇子來講,這樣冷冰冰的王爺似乎有些嚇人,也有些難以親近了些。
大抵是猜出了千行心中的想法,紫鳶朝着她微微笑了下,卻並沒有說什麼多餘的話。
王爺的性子雖是冷了些,不過只要是待她們家小姐好就行了。
如此想着,她的眼中不禁充滿了幸福的笑意。
一直到夜傾桓離開的時候,千行一個人被留在了靖安王府,等着墨熙和紫鳶準備好那些治傷需要的藥材之後纔可以開始醫治。
未免讓王府的人以爲他們圖謀不軌,是以千行並沒有讓燕漓跟來,反而是將他留在三皇子府,想着等到她獨自撐過了這段時日再說。
而她本想將在豐鄰城中的情況寫信告訴鳳卿,但是想到自己眼下還未開始醫治,未免讓她更加掛心,還是先不說的好。
這般想着,千行到底還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筆。
緩緩的伸手摸上了自己一側的臉頰,千行的眉頭不禁微微皺起,眸中帶着些許的憂傷之色。
……
話分兩頭,再說回鳳卿那邊,自從那一日鳳婉將蕭竹氣走之後,接下來的幾日他倒是都不曾再出現在鳳卿的面前。
不過僅僅是這幾日而已,鳳卿倒是不覺得他會輕易放棄。
並非是她對自己十分的有信心,以爲她能夠一直吸引蕭竹的注意力,而是她總覺得,他如此糾纏她多半是受到了別人的誤導。
譬如說她那位大伯母,也或者是她的姑母。
但是鳳卿基本可以肯定,自己並非是蕭竹喜歡的那種姑娘,否則他也不會又在暗中偷偷的勾搭鳳馨了。
正是因此,是以鳳卿覺得,她就更加要在他的面前表現出更多讓他不喜的一面,如此一來,他就會覺得鳳馨與她相比實在是好的不能再好。
到了那個時候,想來不管別人說了什麼,他都不會再依言來迎娶自己了。
只是完全將兩人的婚事寄託在蕭竹一個人的身上,這也不是鳳卿素來的所作所爲,畢竟這樣的大事,還是自己時時掌握的好。
想到這,她便微微勾起了脣角,眼中閃過了森然寒光。
瞧着她這個樣子,鳳婉不禁轉開了視線,心中默默爲蕭竹上了一根香。
忽然想到了什麼,她眉頭微皺的朝着鳳卿問道,“我這幾日已經開始扮成男子上場做莊了,幫着那秦老頭贏了好些的銀子,你讓我去找他學賭術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日後你便知道了,急什麼!”
“問題是,我每日幫着他贏了錢,他便只是去醉仙樓喝酒找姑娘,偏偏讓我做苦力,我纔不幹呢!”說着話,鳳婉不禁皺起了眉頭,粉粉嫩嫩的脣瓣也微微嘟起。
許是因着近來鳳卿一直在給她食補的緣故,鳳婉的身子倒是較之初時豐盈了許多,只是較之旁人還是有些瘦弱的樣子。
可若單單如此看着,倒也算是個小美人兒。
見鳳卿一直在盯着她看,鳳婉不禁伸手拍了她一下說道,“看什麼,我在問你話。”
“你沒覺得自己近來長胖了些許,變得更嬌俏了嗎?”一邊說,鳳卿還不住上下又仔細將她打量了一番。
“我原來不是就挺好的嗎?”
鳳卿:“……”
哪來的這股自信!
“若是依着你原來的那般模樣,想來是連夫家都尋不到的。”話說到這兒的時候,鳳卿的眸光不禁一閃,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
“哼,這我可不愁,畢竟連你都有人要。”沒有察覺到鳳卿的異樣,鳳婉依舊自顧自的說道。
“四叔可有同你說起過你的婚事嗎?”
“沒有。”
聞言,鳳卿緩緩的點了點頭,隨後不再說話。
鳳婉見鳳卿如此,心下不禁生疑,“你怎麼忽然問起此事?”
並非是她多疑,而是她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很難不讓人往心裡去。
“據說三姐姐兩年多以前便許了人家,不過因着那位公子要守孝三年,是以婚事便一直拖着,至今年,想是也快要出嫁了。”
“這與我無關,他是她爹,自然會盡心盡力的爲她謀劃,我又與他無關。”
單單是看着鳳婉這般模樣,鳳卿心裡便明白,她並沒有怨怪四叔什麼,只是完全將她當成了一個陌生人,徹底的漠視。
兩人正在說話間,卻見繡橘走了進來,神色恭敬的朝着她們說道,“啓稟姑娘,大少夫人要去寶蓮寺求佛,邀兩位姑娘同去呢!”
一聽這話,鳳卿和鳳婉不禁相視了一眼。
求佛?
似是看出了兩人心中的疑惑,繡橘緩聲回道,“奴婢聽聞,那寶蓮寺是一個極爲大氣的寺院,僧徒衆多,香火鼎盛,去那裡上香的人極多。”
更重要的是,在那裡求子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會成的。
也許正是因爲此事,是以大少夫人才會要去寶蓮寺的。
沉默了半晌,鳳卿最終纔開口說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也去拜一拜吧,你且去回堂嫂,我與六妹妹和她同去。”
“是,奴婢這就去。”
待到繡橘離開之後,鳳婉一臉質疑之色的望着鳳卿挑刺兒道,“看不出來,你還信佛啊?”
“怎麼,不行嗎?”
“行,只是覺得你未免心思不純。”她這樣的人若是都信佛的話,那怕是連寺廟之地都不再清淨了。
沒有再繼續同鳳婉打嘴仗,鳳卿眸光幽深的望着繡橘離開的方向,鳳眼微眯,不知在想着什麼。
直至兩人走到大門口看見蕭竹騎在馬上的時候,鳳婉的心裡方纔終於明白,爲何剛剛鳳卿會露出那樣意味深長的笑容。
“四妹妹、六妹妹,你們兩人同坐一輛馬車,讓三妹妹和五妹妹同坐一輛吧!”
“可以。”
“嗯……我想要同卿兒她們一輛馬車……”忽然,就在鳳卿和鳳婉準備上車的時候,卻不料鳳阮的聲音猶猶豫豫的響起。
她如此一說,倒是將鳳馨單獨扔了出來。
孟含玉素來慣會做人的,此刻便趕忙將話兒接了過來,“既然如此,那五妹妹便同我坐在一處吧,剛好也有人同我聊聊天。”
神色不悅的隨着孟含玉上了馬車,鳳馨在經過鳳阮身邊的時候甚至還面色陰沉的瞟了她一眼。
見狀,鳳阮卻只是微微低下了頭,徑自朝着鳳卿和鳳婉這邊走來。
若是換成從前的話,她倒是不會主動去親近她們兩人,但是如今,她也算是終於明白了爹孃的苦心,自然不能再與她們交惡。
反觀鳳卿和鳳婉兩人,她們倒從來不是這般挑揀小事的人,是以鳳阮到底與誰同坐在一處,她們根本就不甚在意。
就在鳳卿如此想着,準備直接上車的時候,卻不料蕭竹當着衆人的面兒駕馬直接朝着她走來,“卿兒,可要與我共騎嗎?”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皆愣在了當場。
按理來講,即便蕭竹和鳳卿兩人有婚約在身,可是他也萬萬不該說出這樣的話來,畢竟任何一個懂禮守矩的大家閨秀都不可能與一名男子當街共騎。
聽聞蕭竹如此說,鳳馨正在上車的腳步不禁一頓,隨即詫異的轉頭看向了他。
他居然邀請鳳卿與他共騎,他是當她聾了嗎?
沒有人理會鳳馨究竟是何反應,反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鳳卿的身上,似是等着看她到底會如何選擇。
冷冷的掃了一眼蕭竹,鳳卿的眼底隱隱透着一絲厭惡和寒涼之色,可是對方卻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出來似的,依舊朝着她自以爲溫潤的笑着。
“蕭公子,如此言行,怕是有失規矩吧?”
“蕭公子……”愣愣的重複着鳳卿的話,蕭竹似是有些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似的。
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鳳卿居然會如此稱呼他!
站在腳凳上眯眼看了蕭竹一下,鳳卿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進了馬車,真真是將他的面子駁了個徹底。
羞憤的坐在馬上,蕭竹狠狠的瞪着鳳卿所在的馬車,隨後猛地勒緊了繮繩,調轉馬頭便飛馳而出,瞧着樣子是被氣的不輕。
不止是他,就連一旁的鳳馨也滿眼怒氣的瞪着鳳卿那邊,若非有孟含玉攔着,怕是她就要下車去與鳳卿議論一番了。
瞧着鳳馨如此動怒的樣子,孟含玉的心下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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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這位五妹妹雖然也是驕縱任性了些,但是到底不至於待人如此刻薄,那幾日緣何這般針對四妹妹呢?
想到方纔策馬而去的蕭竹,孟含玉的心下才算有了些譜兒。
該不會,是這位五妹妹看上姑母家的那位表弟了吧?!
這般一想,孟含玉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
她自己這邊的事情還未忙完,不想鳳馨竟然還跟着添亂。
旁的且先不提,單單是她每日要幫楊氏擦屁股這就夠令人感到頭痛的了,若是如今再加上一個鳳馨的話,那她真真是不用活了。
將丫鬟斟好的熱茶遞給了鳳馨,孟含玉斟酌着開口說道,“五妹妹怎麼瞧着不大高興的樣子?”
聞言,鳳馨握着茶盞的手不禁一緊,隨即狀似鎮定的回道,“不過是見四姐姐如此不領情,替表哥有些感到不值罷了。”
“你與表弟之間倒像是更合得來似的……”
不妨孟含玉會忽然來了這麼一句,鳳馨先是一愣,隨後眸中難掩得意之色的說道,“我與表哥之間的關係自然是與四姐姐不同。”
爹爹和姑母可是一母同胞所出,是以她與蕭竹的關係自然也就比鳳卿要近的多。
但是一想到這兒,鳳馨的心下便難掩怒氣。
見狀,孟含玉皺眉看着她片刻,隨後語氣盡量輕柔的開口說道,“馨兒,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嫂嫂與我還客氣什麼,有什麼話你直說便是。”
“表弟他可是與四妹妹有了婚約的,你若是與他走的太近,未免府中傳言紛紛,屆時……”
誰知孟含玉的話方纔開了頭,便被鳳馨一臉不悅的直接打斷,“什麼勞什子的婚約,那不過就是一句戲言而已。”
“你聽誰說的?”
“孃親親口告訴我的,難道這還有假!”
瞧着鳳馨一臉篤定的樣子,孟含玉移開了目光不再多言,只是她的面上雖然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心裡卻差點被氣瘋了。
楊氏身爲鳳馨的孃親,可是她卻連自己女兒的心思都猜不透,這也未免讓人感到太無語了些。
這也就算了,誰知她竟然還將鳳卿和蕭竹之間婚事的實情告訴了鳳馨,如此不就更加助長了鳳馨心中的念頭嘛!
可是如今的鳳府來說,是需要將鳳卿和蕭竹綁在一塊兒,而非是自己搭一個姑娘進去。
如今鳳馨已經對蕭竹生出了些念頭,兩人正是少男少女的大好年華,這萬一一個不察湊在一起出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那夫君和公爹的仕途可是都會受到影響的。
之前防守尉郭浩來府中鬧事的時候楊氏不是沒有看見,怎麼還不知道爲這爺倆着想呢?!
一時氣的頭痛,孟含玉便也就不再多言,任由鳳馨坐在那,兀自在心裡將鳳卿罵了個半死。
……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走着,及至晌午時分方纔到了寶蓮寺。
這處寺院還是早些年間所建,累世相傳,房廊屋舍,數百多間,田地也有上千餘畝,錢糧廣盛,衣食豐富,是個有名的古剎。
寺中住持,法名佛顯,以下僧衆,約有百餘,一個個都分派得有職掌。
凡到寺中游玩的,便有個僧人來相迎,先請至淨室中獻茶,然後陪侍遍寺隨喜一過,又擺設茶食果品相待,十分盡禮。
雖則來者必留,其中原分等則。
若遇官宦富豪,另有一般延款,這也不必細說。
大凡僧家的東西,不是輕易吃得的,那和尚們名雖出家,利心比俗人更狠。
這幾甌清茶,幾碟果品,便是釣魚的香餌;不管貧富,就送過一個疏簿,募化錢糧。
不是託言塑佛妝金,定是說重修殿宇,再沒話講,便把佛前香燈油爲名。
若遇着肯舍的,便道是可擾之家,面前千般諂諛,不時去說騙;設遇着不肯舍的,就道是鄙吝之徒,背後百樣詆譭,走過去還要唾幾口涎沫。
又有一等人,自己親族貧乏,尚不肯賙濟分文,到得此輩募緣,偏肯整幾兩價佈施,豈不是捨本從末的癡漢!
只道是,人面不看看佛面,平人不施施僧人;若念慈悲分緩急,不如濟苦與憐貧。
惟有寶蓮寺與他處不同,時常建造殿宇樓閣,並不啓口向人募化,爲此遠近士庶,都道此寺和尚善良,分外敬重,反肯施捨,比募緣的倒勝數倍。
況兼本寺相傳有個子孫堂,極是靈應,若去燒香求嗣的,真個祈男得男,祈女得女。
也正是因此,孟含玉纔會想着要到這裡來燒香拜佛。
馬車行至山門前,鳳卿等人便徒步而行。
站在山門前,鳳卿細看那寺,周圍都是粉牆包裹,牆邊種植高槐古柳,血紅的一座朱漆門樓,上懸金書扁額,題着“寶蓮禪寺”四個大字。
山門對過,乃是一帶照牆,傍牆停下許多空轎;山門內外,燒香的人往來擠擁,見到是鳳府的女眷到此,四散走去。
直至大雄寶殿,衆人只見那寺院果然造得齊整,但見層層樓閣,疊疊廊房。
大雄殿外,彩雲繚繞罩朱扉;接衆堂前,瑞氣氤氳籠碧瓦。
老檜修篁,掩映畫樑雕棟;蒼松古柏,蔭遮曲檻回欄,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佔多。
方纔到了這裡,鳳馨等人不禁看花了眼,眸中充滿了驚奇之色。
那住持佛顯和尚見到孟含玉一行人非富即貴,當即便走過來恭敬說道,“幾位女施主,不知來此是爲求個什麼?”
“大師有禮,素聞寺中祈嗣最是靈感,可有此事嗎?”得到孟含玉的示意之後,彩霞便頗爲有禮的朝着佛顯問道。
聞言,佛顯雙手合十回道:“本寺有個子孫堂,果然顯應的。”
“祈嗣的可要做甚齋醮?”
“並不要設齋誦經,止要求嗣婦女,身無疾病,舉念虔誠,齋戒七日,在佛前禱祝,討得聖笤,就旁邊淨室中安歇,祈得有夢,便能生子。”
一聽這話,彩霞不禁轉頭看向了孟含玉,見她也是眉頭微皺,“婦女家在僧寺安歇,只怕不便。”
“這淨室中,四圍緊密,一女一室,門外就是本家親人守護,並不許一個閒雜人往來,原是穩便的。”
元來子孫堂兩傍,各設下淨室十數間,中設牀帳,凡祈嗣的,須要壯年無病的婦女,齋戒七日,親到寺中拜禱,向佛討笤。
如討得聖笤,就宿於淨室中一宵,每房只宿一人。
若討不得聖笤,便是舉念不誠,和尚替他懺悔一番,又齋戒七日,再來祈禱。
那淨室中四面嚴密,無一毫隙縫,先教其家夫、男僕,周遭點檢一過。
任憑揀擇停當,至晚送婦女進房安歇,親人僕從睡在門外看守,待到人回去,果然便能懷孕,生下男女,且又魁偉肥大,疾病不生。
因有這些效驗,不論士宦民庶眷屬,無有不到子孫堂求嗣。
就是鄰邦隔縣聞知,也都來祈禱。
這寺中每日人山人海,好不熱鬧,佈施的財物不計其數。
因着不知這子孫堂到底是何模樣,是以鳳卿等人便隨着佛顯一路朝着那邊而去,只見那處也是三間大殿,雕樑繡柱,畫棟飛甍,金碧耀目。
正中間一座神廚,內供養着一尊女神,珠冠瓔珞,繡袍彩帔,手內抱着一個孩子,旁邊又站四五個男女,這神道便叫做子孫娘娘。
神廚上黃羅繡幔,兩下銀鉤掛開,舍下的神鞋,五色相兼,約有數百餘雙。
繡幡寶蓋,重重疊疊,不知其數。
架上畫燭火光,照徹上下。
爐內香菸噴薄,貫滿殿庭。
左邊供的又是送子張仙,右邊便是延壽星官。
幾人向佛前作個揖,四下閒走一回,又教佛顯引去觀宿歇婦女的淨室。
原來那房子是逐間隔斷,上面天花頂板,下邊盡鋪地平,中間牀幃桌椅,擺設得甚是濟楚。
鳳卿仔細的看了看,真個無絲毫隙縫,說是鼠蟲螞蟻,無處可匿。
不止是她們幾人仔細瞧了瞧,就連一應家下人也仔細看過,當真是沒有半點不對,孟含玉這才放下心來,當即便決定今夜要留宿在此。
她倒是有子孫堂可歇,但是鳳卿這一羣姑娘家卻是萬萬不可隨意在外留宿的。
若是今日老夫人和楊氏也跟着來此,那她們倒是可以隨着宿在禪房中,但是隻有孟含玉這一個小輩兒,卻委實是有些難辦了。
未免影響了幾位姑娘家的清譽,孟含玉便讓蕭竹先行護送她們回去,而她則留下身邊的彩霞和彩雲還有一些小廝就夠了。
臨行之前,鳳卿看着這寺中絡繹不絕的往子孫堂去的婦女,脣邊不禁勾起了一抹冷笑。
待到上了馬車之後,鳳婉見她一直沉默無語,不禁好奇的問道,“我早前也聽聞過這個寶蓮寺,只是此前從未去過而已。”
“建造的倒是頗爲大氣恢弘,就算比之豐鄰城的惠遠寺也不爲過。”
“真的有那麼神嗎?”
看着鳳婉滿眼的好奇之色,鳳卿不禁冷笑着說道,“佛祖菩薩昔日自己修行,尚且要割恩斷愛,怎肯管民間情慾之事!”
萬民皆苦,緣何菩薩只夜夜到這寺裡託夢送子,可見這是個亂話。
怕分明是斷腸草,卻被人錯認成活人丹。
見鳳卿如此神色,鳳婉便心知她心裡定然是不信的,可是方纔她們兩人也去那淨室中看過了,並無半點不妥。
難道還有什麼是她們沒注意到的嗎?
“事若反常必有妖,如此受人追捧,反而註定了有些不對勁兒,不過到底事情如何,且看堂嫂的結果就知道了。”
“那倒是……”
就在鳳婉的話方纔說了一半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馬車外響起了一陣喊殺聲。
微微挑起車窗的簾子看去,鳳卿之間不知從哪衝出來了一夥人,凶神惡煞的模樣,瞧着樣子不是山賊便是土匪。
蕭竹身子僵直的高坐在馬上,看着眼前一字排開攔在馬車前的一排彪形大漢,他握着繮繩的手都不禁有些發抖。
“各位壯士,你們可知這是鳳府的車架嗎?”唯恐對方忽然向自己發難,蕭竹趕忙開口將身後的勢力搬了出來。
若說鳳府在旁的地方不管用也就罷了,但是在永安這地界兒,但凡是提到鳳家,旁人還是會忌憚幾分的,可是怎知那羣人聽聞蕭竹的話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神色還稍顯不屑的說道,“鳳家?鳳家怎麼了,大爺照劫不誤。”
話落,便見他身後的一班兄弟喊殺聲震天的朝着鳳府的車架這邊衝了過來。
“保護幾位小姐。”朝着身後的下人吩咐了一聲,蕭竹自己卻策馬不着痕跡的緩緩朝後退着。
鳳卿透過車簾看着外面的情況,心下不禁生疑,這裡是官道,眼前這羣山賊得是有多大的膽子居然敢公然在這一處搶劫!
更何況,蕭竹已經提到了這是鳳府的車架,不得不承認的是,鳳府在永安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就如方纔在寶蓮寺的時候,尋常百姓聽到鳳家的女眷到此都會盡量避開一些,未免惹到了她們,可是怎麼這羣人不退反進呢?
如此想着,鳳卿便不禁仔細留意着他們的動向,果然發現了一些不對勁兒。
瞧着又有一名匪徒試圖朝着鳳馨所在的車架攻去,她的脣邊不覺揚起了一抹笑意。
而與此同時,蕭竹本是打算趁亂逃跑,卻不料被那羣人發現,又一起將他給堵了回來。
府中的這些小廝和侍衛哪裡是那些人的對手,敗局基本註定,不料正在這時卻見鳳婉忽然從馬車中飛射而出。
只見她身形詭異的飄忽在衆人之間,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鳳阮和鳳馨的車上,聲音異常寒涼的對她們說道,“走。”
說完,她便爲兩人殺出了一條血路。
聽聞鳳婉的話,鳳阮和鳳馨趕忙顫顫巍巍的下了馬車,滿臉驚恐之色的跟在她的身後,腳步凌亂的朝着鳳卿所在的馬車上跑去,誰知就在這時,不知從哪跑出了兩人,朝着鳳婉便揚起手中的大刀砍去,而另外一人則是盯上了鳳馨。
心下一慌,她也顧不得一旁的鳳阮,轉身便朝着蕭竹那邊跑去,“表哥救我!”
可是此刻的蕭竹尚且自顧不暇,又哪裡來的精力去救她。
被身後那盜賊削去了一縷頭髮,鳳馨的心下不禁變得更怕,眼淚撲簌簌的掉了下來,腳下一個不注意便扭了一下,下一瞬便滾落到了下坡下面。
“啊……”
恰在此時,蕭竹不知是爲了去救她還是如何,竟然也摔下了馬掉了下去。
而鳳阮這邊渾然未覺的爬上了鳳卿的馬車,卻見鳳卿緊緊的按着自己的手臂,一隻手上沾滿了血跡,瞧着樣子分明就是受了傷。
“四妹妹,你沒事吧?”神色慌張的望着鳳卿,鳳阮的眼中難得流露出了一絲真情。
“皮外傷,無礙的。”話雖如此說,但是看着順着她的手指滴下來的鮮血,鳳阮的心中還是擂鼓似的跳個不停。
“駕!”
忽然,馬車之外傳來了鳳婉的聲音,鳳阮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到身下的馬車如離弦的箭矢一般飛射而出,若非是旁邊的鳳卿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怕是她就要狠狠的撞到車壁上了。
感覺到馬車在飛速的行進着,鳳阮心有餘悸的撩起簾子朝着看了看,見那羣盜匪被落下了很遠,這才稍稍安心。
可是轉頭看着眼前的鳳卿卻不見鳳馨,鳳阮的神色頓時一僵,“哎呀……”
“怎麼了?”
可是鳳卿這麼一追問,鳳阮卻一時沒有回話。
若是此刻說五妹妹跌下了山崖,萬一四妹妹張羅着回去救她怎麼辦?
雖然鳳阮覺得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還是要防備着,她一點都不想要再回到方纔那個地方,一旦被那羣抓到的話,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的後果將會是怎樣。
“沒……沒什麼……”
最終,鳳阮也沒有說出心底的話,未免鳳卿察覺到她的異樣,她甚至還微微低下了頭,一路無話的回了鳳府。
馬車在大門前停下的時候,鳳府門前的小廝都震驚了,看了好幾眼纔敢確定,駕車的那個少女當真是府中的六小姐無疑。
“六小姐您……”
“少廢話,快去稟告大老爺和老夫人,就說五小姐和表公子失蹤了。”回身撩開車簾扶着鳳卿下了馬車,鳳婉一邊又朝着下人吩咐道,“去府外請大夫回來,四姐姐受傷。”
“什麼?!”
“還不快去!”冷冷的朝着他們喝斥了一聲,鳳婉的眼中是此前從未有過的嚴肅和冷凝。
一路朝着府中走去,還未回到紫霞苑,三人便在途中遇到了鳳厲和鳳珅。
“阮兒、婉兒,你們這是怎麼了?”看着鳳阮袖子上的血跡,鳳珅的眼中充滿了驚疑之色,“你怎麼還受傷了?”
“這不是我的血,這是四妹妹的血跡。”
聽聞這話,鳳珅趕忙看向了鳳卿,果然見她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臂,鮮血順着手指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回來的途中遇到了山賊,府中的那些小廝和侍衛難以敵對,是以我便受了些皮外傷,但是表哥和五妹妹卻雙雙滾落了山崖,大伯父還是趕快派人去營救吧!”
一聽鳳卿這話,鳳厲的臉色頓時一沉,隨即趕忙朝着身邊的下人吩咐着,一併去衙門裡報官。
“此事不可告訴……”
誰知鳳厲的話還未說完,便聽聞一旁響起了一道異常蒼老焦灼的聲音,“馨兒和竹兒怎麼了?”
說話間,便見老夫人由楊氏和鳳婧攙扶着,滿眼焦急之色的望向了鳳厲。
見狀,鳳厲的眸光頓時一暗。
這是誰告訴老夫人的?!
“老太太……”
“人呢,他們兩人怎麼不見與你們一同回來,他們人呢?”眼見鳳卿和鳳阮的身上帶着血跡,三人的髮絲都稍顯凌亂,如此便可見當時情況的不樂觀,這般看着,便不免讓人猜測蕭竹和鳳馨的下場只怕是凶多吉少。
“我的竹兒,你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明白過來蕭竹怕是出事了之後,鳳婧猛地瞪大了雙眼,一把握住鳳卿的肩膀便猛烈的搖晃着問道,“你還我的竹兒、還我的竹兒來!”
“馨兒……”低低的喚了這麼一聲,楊氏甚至直接暈了過去,幸而一旁的丫鬟將她攙住了。
“妹妹,卿兒她也受了傷,你先冷靜一點。”
“你讓我怎麼冷靜,敢情丟的不是你家的孩子。”不管不顧的朝着鳳珅發泄了一通,鳳婧蠻不講理的一併將鳳婉和鳳阮都罵了進去。
“夠了,還嫌不夠亂,眼下救人才是正經。”鳳厲板着臉冷冷的喝斥了一聲,隨即直接拂袖離開,瞧着樣子大抵是安排人尋人去了。
見狀,老夫人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一般,頓時開始無助的痛哭流涕起來,一瞬間蒼老了許多,口中甚至還在不住的抱怨道,“我苦命的孫兒,爲何出事的不是你們,怎麼偏偏不是你們呦……”
聞言,鳳卿的眸光愈見寒涼,只是到底並沒有出言反駁什麼。
鳳珅心知她的脾氣,未免待會兒場面上過不去,他便趕忙拉過了她們三人悄悄回了紫霞苑,一併讓大夫到這兒來給她看診。
走出一段路之後,鳳卿甚至還能聽到鳳婧和老夫人不絕於耳的叫罵聲,似是恨不得自己能夠代鳳馨和蕭竹受過一般。
只是很可惜的是,偏偏出事的就是他們不願見到的人。
回了房中之後,鳳卿等了片刻並不見大夫前來,直到繡橘神色糾結進來回話她方纔知道,原來因着老夫人下了命令,不許大夫進來給她看診,是以人家才遲遲未到。
想到那老太太如此幼稚的行爲,鳳卿便不禁微微勾脣,眸光冷凝的望向了自己“受傷”的手臂。
真以爲這一道傷便能讓她死了嗎,未免想的太過簡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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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蓮寺中的這段故事出自《醒世恆言·汪大尹火焚寶蓮寺》,這個是大奇借鑑的原型,大家感興趣的話可以找來看看(* ̄3)(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