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伸出棺材的手掌很粗,很大。通體被精細的鍊甲手套緊緊的包裹住,指節上帶着鐵質的倒鉤,在暗淡的光線中顯得有些猙獰。看樣子,應該就是這隻手掀開了石棺厚重的棺蓋,將它遠遠的拋飛了出去,誤打誤撞救下了李隨風。
李隨風慘白的嘴角笑了笑,而後忽然暈了過去。
手掌的手指此刻正伸展在空中,在淡藍色光亮的映照下顯出了一種詭異的美感。它來回活動了一番而後砰然扣在石棺的邊沿上。
所有還站着的人俱都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心臟猛然一陣驟停。
“嘩啦啦”的鐵甲晃動聲響徹了整個墓室,聽上去像是刀劍在碰撞。很快,一個高大的身影便從石棺中坐了起來,用作借力的厚厚石棺側壁被那巨大的鐵手一把攥得粉碎。巨大的握力驚得人愕然無語。
有異香開始在墓室當中瀰漫,既不清新、也不濃豔,飄蕩在空氣中讓人嗅上一口便覺得頭腦暈沉,想要立刻便進入睡眠。好在此時場中的衆人都不是什麼愚蠢的外行人,立刻便給自己製造疼痛,強行從那昏聵的狀態中醒過了神來。
“開什麼國際玩笑……這,這又是什麼鬼東西!?”王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渾身都包裹在鐵甲當中的高大身影,手中的槍口不由自主的便擡了起來,準星卻是在微微的顫抖。旁邊的摸金手一把將他按了下去,同時做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別輕舉妄動!”摸金手低聲呵斥了一下,伸手塞給王郎一塊浸溼了的手巾。不知是他從哪兒弄來的水。
王郎立刻將手巾按在口鼻上,再呼吸時,頭腦中的暈沉現象果然得到了緩解。可握着手槍的手卻沒有絲毫的放鬆,一如其主人緊繃的神經。
“其力大、其勢沉、有屍香……真是沒想到,這裡這麼好的風水沒弄出屍變,反而被人用來養了降屍!當真是流年不利,這筆買賣虧了!”摸金手一手按着口鼻,一邊憤憤不已的說道。
“什麼降屍?”王郎茫然的問。
“那是匈奴人的一種製作屍體的秘術,失傳不知幾千年了,我師父那代人偶爾還會在倒斗的時候碰上,你們小輩人聽都沒有聽過。那是用幾百種草藥混合牛糞風乾後製成一種特殊的藥膏,敷在屍體身周,外裹衣甲固定。然後用牛、羊、處子之血沐浴屍身三天,最後由匈奴族的大祭司向巫神獻祭。
這種降屍能在特殊條件下,讓屍體恢復行動的能力。相傳,當年白登之圍的時候,就是三千降屍擋住了漢軍的退路。我當初也是聽我師父隨口一說,估計他自己都沒有把這當回事,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還特麼被我撞上了!”摸金手說着,後退的腳步已經在不斷的加快。
“你要逃?”王郎眉頭一皺,心中驚駭驟然增加一分,可神情卻重新平穩了下來。摸金手連臨到手的明器也不肯再理想要轉身逃走,這降屍之術真的這麼厲害?
還不等鬼算子說出什麼,那身形高大的鐵人突然從石棺中一下站了起來,震得整個墓室又是一顫。覆鐵面具下兩個黑黑的眼孔四下裡掃視着,好像仍有眼睛能夠逡巡觀察一樣。
當下,無人再敢擅動。
墓室內一時間靜靜的,唯有衆人粗重的喘息、狂亂的心跳以及那揮之不散的異香在久久飄蕩。
有光忽然自墓室破裂的洞口投射進來,越來越亮。
看起來,應當是新的一天來到,石室外的反光鏡陣再次開始工作的緣故。但那渾身鐵甲的降屍顯然對此極爲不滿。他闊步走出石棺,反身用力一拉,整個軀體一震竟將身後石質的棺壁像紙張一樣一把掰了下來!
“閃開!”王郎見狀不對,猛地向旁魚躍而去同時狠命的一推摸金手。一個巨大的黑影幾乎是擦着後者的頭皮飛了過去,轟然撞在了那石室的破口上。巨大的石板立刻便將破洞徹底封堵。
足有二十餘步的距離,好可怕的力道。
摸金手狼狽的從地上爬起,看了看身後已經龜裂的石壁,又看了看那仍舊好像懵懂無知的降屍,擦着額頭冷汗呸了一口罵道:“真不應該貪心啊……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呵,小子,算你救了我一命,這份人情老子我記下了!”
王郎只是晃了晃頭暗自拍着胸口,心中仍舊在爲剛剛那可怖的一擊而陣陣的後怕。
這降屍的力量簡直可以比得上起重機器,隨手一扔便有這般強悍的力量,也難怪剛剛摸金手竟會想到逃走。這樣的力道根本不是他們憑**就可以對抗的,甚至比起一般的血屍、殭屍還有厲害。
正想間,忽然王郎眼角一顫,發現了一個人影,登時嚇得三魂七魄去了十之**。
那人影是陳杰。
她正在向李隨風的位置慢慢移動而去。
雖然陳杰對身後那個渾身鐵甲的怪物一樣害怕不已,可她此刻還是更加關心身受重傷的李隨風。連續兩次受傷,復又劇烈運動傷口崩裂,鮮血早已在李隨風的身下積了一個大大的血泊。看樣子,如不立刻進行急救包紮,那麼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恐怕馬上就會死於流血過多。
陳杰是個急性子,更是個重情重義的急性子,她可看不得自己的同伴就這麼死在自己的眼前。以至於她急起來根本不顧近在咫尺的危險,想趁着那驚天動地的一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的機會,藉機向李隨風的位置跑去。
“笨蛋!別動!”王郎大聲的叫着,卻仍舊沒來得及。降屍發現了移動的陳杰,立刻便繃直了雙腿,以一個無比彆扭的姿勢奔跑了起來,巨大的力道震得整個石室劇烈的顫抖,洞頂的灰塵簌簌而落。
摸金手一把掏出手槍,同時衝着王郎喊道:“小子,開槍!降屍一旦動起來不把所有活人弄死是不會停下的!”不用摸金手吩咐,王郎也已經把手槍對準了那碩大的身軀。陳杰吸引了降屍的全部注意力,以至於它的後背完全暴露在了王郎二人的槍口之下,這個時候不攻擊還等何時?
“滾回棺材裡吧!我說過,現在這裡是我的主場!”王郎高聲的吼道,手中的槍械立刻開火。
乒乒乓乓的槍聲急促的響了起來,和着子彈撞擊甲葉的聲響奏出了一曲狂亂的爵士。
王郎和摸金手不停的開槍,槍打空了不動姿勢換個彈夾就繼續開槍。黃橙橙的彈殼落了一地。
子彈巨大的衝擊力撞得那鐵甲降屍不斷的抖動,似是正跳一曲滑稽不已的舞蹈。直到最後一個彈殼落地,兩把手槍都發出“卡卡”的空巢聲爲止。那巨大的身體方纔轟然倒地。
稍遠處,被許一多飛身撲倒的陳杰慢慢擡起頭來,看着那在身旁不遠處癱倒在地的降屍,茫然問道:“幹掉它了?”
“幹掉它了?”
王郎也在向摸金手問出同樣的問題。後者拋下手中廢了的手槍,抽出腰間的匕首。沒有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
果然,那降屍只是身子晃了晃,隨後便再次以一個詭異的姿勢站了起來。
“不一樣!它……它和那羣螻蛄人以及那些套着盔甲的亡靈武士都不一樣。它的身體是完整的!”陳杰高聲的叫着,和許一多互相攙扶站了起來,各自驚恐的向後退去。
連遭重擊的降屍背後的甲葉破爛不堪,像是一件骯髒的乞丐服。打透的甲葉中隱約可以看到黑色的肉質物,卻沒有看到一點鮮血。
降屍轉過身,反身向王郎等人衝了過去。陳杰趁機拖起了已經被泡在血泊裡的李隨風,許一多拉起了雙腿發軟的於業,想了想又把不遠處倒在地上吐血的鬼算子也拉了起來,衆人一起向石棺的另一側奔跑。
“分開跑!”摸金手一聲大吼,轉身便向左邊逃竄。留在原地的王郎罵了一聲,卻也只得趕忙跑向相反的方向。
降屍只有一個,可這裡的活人卻還有很多。降屍想要殺人的話,也只能一個個的去追,一個個的去動手。“拖”字決是現在最好的辦法!跑下去,總會有機會出現的。這是此刻所有人的想法。
卻不是降屍的想法。
於是乎,又回到了那個“子非魚”的經典辯證法中。
降屍有沒有想法?應該是沒有,否則它就不應該叫叫做降屍,而應該叫做人。可此時此刻,這具特殊的屍體卻表現出了一些截然不同的東西。它沒有去追摸金手,也沒有去追王郎。當他們二人分開的一剎那,降屍便停下了腳步,沒有像衆人預想當中那樣上演捉迷藏之類的遊戲。
這讓所有人都詫異不已。
降屍只是停了停向四周看了看。而後出乎意料,猛地一拳砸在了身下的地磚上,砸出了大片大片的碎石。
“不……不會吧……”躲在石棺背後的許一多瞪圓了眼睛,咕咚吞嚥了一口。正在奔跑當中的王郎和摸金手各自一聲怪叫開始尋找躲避的藏身之處。墓室內旋即下起了一場碎石雨。
那些擺放齊整的石桌轟然破碎,精緻的壁畫瞬間崩解,那些錯落有致的編鐘叮噹亂響,飛散的石頭好像一個個飛動的炮彈,在墓室四下裡不斷的狂轟濫炸,砸出無數破裂的紋理。
而活人們此時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躲着、無休無止的逃着。因爲現在它纔是強,它纔是對,它纔是刀俎。
這裡,是它的主場。
ps:某些名詞解釋倒鬥:盜墓明器:墳墓中陪葬的文物糉子:發生了屍變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