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吾的確是老辣,早朝結束之後,老先生立刻揮動大筆,連夜寫文章……他闡述了三大內容……朱允炆有遺詔不假,可別忘了,還有一樣,那就是皇明祖訓。
從某種意義上講,遺詔是個臨死前,甚至是死後大臣代擬的,雖然重要,但還是能避開的。
可皇明祖訓不同,這是朱元璋給後世子孫定下,萬世不移的國策。老朱說不許恢復宰相,就是沒有恢復!
哪怕大學士有宰相之實,也沒有宰相之名。
皇明祖訓是老朱身體健康的時候,經過深思熟慮後擬定,又頒行天下,人所共知,這就是祖宗法度!
劉三吾從這個角度出發,敦促朱允炆,必須繼續推行變法。
要推行變法,就必須賢臣輔佐,東宮師父當中,齊泰爲人卑鄙,作惡多端,已經伏誅,難保不會有更加陰險小人,還沒有揪出來。因此必須要重新選派賢臣,給天子講解國政,輔佐天子,治理天下。
第三,恩科結果表明,以雞鳴山學院爲首的新派學子,不但能力出色,而且也是變法可以依賴的力量。
因此必須請柳淳回朝,一方面輔佐天子,推行變法,一方面推廣新式學堂,革新教化……有些時候,還真不能小覷筆桿子的力量。
劉三吾的這篇奏疏,牢牢搶佔了道德制高點,根本不給朱允炆拒絕的機會。敢不同意,就是違背祖訓,大行皇帝屍骨未寒,新君如此薄涼,就不怕天下人共同擊之嗎?
劉三吾發動之後,朝野上下的輿論也都跟着發動起來,到處都有人疾呼,柳公不出,奈蒼生何?
柳大人,你在哪啊?
柳大人,請你出山!
……
“看樣子,你又要回京城忙活了。”藍新月嘟着腮,很無奈道,離京的這段時間,差不多是她最開心的日子,尤其是最近,她跟心愛的丈夫就像是普通夫妻,走街串巷,吃小吃,逛廟會,雖然還要關心朝廷的事情,但總體上,他們真的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
但是藍新月也清楚,丈夫是幹大事情的人,不會一直陪着她,這段寶貴的經歷,足夠她回憶一輩子了,往後再也不會有了……
瞧了眼落寞的妻子,柳淳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心口,笑嘻嘻道:“傻丫頭,別瞎想了,這回我終於能好好陪你了,尤其是要抓緊時間,開枝散葉,給俺柳家添一個帶把兒的!知道嗎?”
藍新月臉漲得通紅,都結婚一段時間了,怎麼就是沒動靜啊?
“不對!”藍新月猛地搖頭,這不是重點啊!“你,你怎麼會又有時間了?”
柳淳輕笑,“你可真是個傻瓜,我問你,朱允炆會允許我進京嗎?”
“這個……那他能怎麼辦?”藍新月突然驚呼道:“莫非,他,他要害你?”
“不是要,而是一定!朱允炆和東宮的那些人,不會看着我回到京城的!”
藍新月輕笑道:“那你怕什麼?現在我們就去京城,不就行了?”
柳淳大笑,“你真是個傻姑娘,我是先帝貶去雲南的,隨便回京,就會落人口實,怎麼可能呢!上次東宮那邊就想用沐春殺我,這一次他們的手段必定更加殘忍!”
“啊!”藍新月花容失色,忙道:“那可怎麼辦?造反嗎?”
柳淳嚇得連連擺手,“造反可輪不到我的頭上!既然他們想讓我死,那我就不妨死一回。”
藍新月有點跟不上丈夫的節奏,“你別打啞謎了,快說,要怎麼辦?”
“我和燕王,是朱允炆心中的兩根刺兒,我雖然有些名望,但我沒有兵權,至少表面上沒有!所以朱允炆會先殺了我,然後清理在京的變法派臣子,安定後方,然後就去對付燕王,削平藩王,徹底鞏固皇位。”
“哦!原來如此啊!”藍新月晃了晃腦袋,“我懂了,你是想等着燕王起兵,然後你再起兵,對不對?你說,要不要去跟我爹說一聲,讓他老人家輔佐你登基啊?”
柳淳正喝茶,一口噴出三尺!
“我說傻丫頭,你就那麼想當皇后啊?”
“皇后?”藍新月遲疑片刻,她想到了呂氏,想到了表姐常氏……“別人我不知道,可我看她們就知道宮裡的女人不好過。如果允許,我就想和你一直這樣,像個普通夫妻一樣。”
柳淳握緊妻子的手,輕笑道:“我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奈何實力不允許啊!不過你放心吧,我不會傻乎乎跳出來的,江山社稷,沙場征戰,開疆拓土,建立萬世不拔的基業……這些髒活累活,都交給燕王算了,而我呢,就在家裡陪陪老婆,養養孩子,教教學生,弄點小發明,寫寫書就好了。”
藍新月聽到丈夫的心,心滿意足,“那個……咱們還是抓緊生孩子吧!不然,怎麼養啊?”
……
藍新月陪着丈夫,過安穩的日子,倒是另外一個女人發愁了。
“那個……妹妹,哥要去一趟雲南。”李景隆悶聲道:“這次的時間有點長,路途或許也有些意外,你,你別怪大哥!”
李景隆吞吞吐吐,神色怪異。
李無瑕瞥了眼大哥,輕笑道:“哥,你怎麼連話都不會說了?你大老遠的辦差,我該擔心你纔是,有什麼好怪你的?”
“是,是該擔心,擔心我……啊,也不全是,還,還有……”李景隆只好輕咳道:“陛下剛剛降旨了,讓我去雲南迎請柳淳回京!”
李無瑕心微微動了下,笑道:“大哥,柳郎能回京,那可是好事情。陛下派遣一位國公去迎接,也足見對他的重視,這是好事,好事情啊!”
“是,是好事情,是好事情……不過海上風浪太大,我,我怕有意外啊!”
“海上?你們要走海路?”
“嗯!是陛下的意思,他希望快點見到柳淳,還說海路快捷安穩,進獻異獸就是走的海路,這一次走海路正好!”
李無瑕哼了一聲,“我覺得不好!海上風浪那麼大,如果出了點意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該怎麼辦?”
李景隆被問得越發尷尬了,“那個是聖意……妹妹啊,你看看咱們家,好歹也是國公門庭,有身份的人,你一心戀着柳淳,他都娶親了,估計快有孩子,你,你怎麼還不死心啊!”
李無瑕默默聽着,緩緩低下粉頸,露出了思忖之色。李景隆覺得有門,便又道:“妹妹,柳淳的確不錯,可他年紀輕輕,鋒芒畢露,得罪了太多的人,跟着他未必有什麼好下場,我看你還是另做打算吧!總而言之,大哥是希望你過得好,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是個大姑娘,咱爹死的時候……”李景隆還真是個感情豐富的人,說到這裡,居然眼圈泛紅,抹起眼淚。
李無瑕依舊沉默,突然,她擡起頭,衝着大哥笑了,“你怕想說的不是讓我死心,而是這一次必須有人死吧!”李無瑕探頭,靠近了哥哥的耳邊,低聲道:“是不是陛下讓你在海上殺了柳郎,來個人不知鬼不覺,對吧?”
“啊!沒,沒有!真的沒有!”
李景隆嚇得慌忙擺手,“妹妹啊,你可別胡思亂想啊,絕對不會有這種事情的,哥哥對天發誓!”
李無瑕三歲的時候,李景隆就騙不了她。
“大哥,你當真要聽陛下的話?”
李景隆痛苦掙扎,半晌嘆口氣,萬般無奈道:“妹妹啊,大哥真沒辦法啊!人家現在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咱們李家是勳貴世家,裡裡外外,上上下下,這麼多人命都壓在我的頭上,我也不想幹,可,可我沒法子啊!再說了,就算我不動手,不是還有其他人嘛?”
“說起來,都怪劉三吾,那老頭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非要請柳淳回京主持變法,他要是真回京城了,這天下到底是誰說了算啊?一山不容二虎,柳淳怎麼都是死路一條……我,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我不配當你的大哥,我該死!”
李景隆攥緊拳頭,嘭嘭捶着腦袋,痛苦糾結。
李無瑕卻突然笑了,她伸手抓住大哥的手腕,“別敲了,本來就不聰明,再敲地更傻了就沒救了。”
李無瑕突然壓低聲音,“哥,你聽過趙氏孤兒這齣戲嗎?”
“趙氏孤兒?”李景隆大驚,“妹妹,你是說,讓我保住柳淳的血脈,讓他的遺腹子將來報仇雪恨?”
李無瑕無語翻白眼,“什麼啊!陛下不是讓你在海上殺人嗎?”
“對啊!只有在海上殺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啊,到時候推給風浪就是了!”
“哥,在海上,死人找不到,活人也同樣找不到啊!”
“吸!”李景隆突然變色道:“你,你是讓我抗旨不遵?”
“我是讓你給咱們李家留一條生路!”李無瑕哼道:“傻哥哥,別看朱允炆登基稱帝,他手下沒有多少人才,內憂外患,羣臣都不服氣。依我看,他把柳郎請回來,讓柳郎主持大局,他還有一線生機。可若是殺了柳郎,他就只有跟羣臣,還有藩王對着幹!你想想,他能有多少勝算?”
李景隆抱着腦袋,痛苦思索着。
“妹妹,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天子,幾十萬的禁軍,還有那麼多州城府縣,全都聽他的。柳淳有什麼,燕,燕王又有什麼?”
李無瑕輕笑,“哥,你這麼問了,那我只能說,請你去雲南瞧瞧,瞧瞧柳郎準備了多少後手!朱允炆想跟柳郎鬥,差得天地!別管現在有多少實力,都會喪失殆盡,一點不剩!”
李景隆傻了,我的老天爺啊,這個姓柳的到底幹了什麼啊?
啥也別說了,趕緊動身吧!
李景隆帶着二百人,先快馬加鞭,趕到雲南,然後直接去了緬甸,在那邊有港口,可以藉着西南風,返回大明。
至於看到了什麼,李景隆沒說過……不過回來的船上,倒是多了三個人,除了一個高挑的年輕人之外,就是朱高煦和朱高燧。
兩個小傢伙像是門神一樣,保護着“老師”返回京城。
當船隊經過伶仃洋的時候,突然一艘船隻底部進水,緊接着龍骨斷裂,船隻下沉……朱高煦和朱高燧被侍衛拖着,上了李景隆的座船。
可剛上來,朱高煦就跳下去,“師父!師父!快救師父啊!”他在水裡奮力撲騰,聲音淒厲,憤怒大吼……朱高燧想了想,沒敢跳下去,一來他水性不好,二來也沒有二哥的演技……乾脆暈倒算了。
船隊在海面搜索了整整三天,朝廷派來景清接應,他只發現了海面上的木板,還有哭傻了的朱高煦。
整整三天,水米不沾,撕心裂肺,景清看得都傻了,忍不住冷笑道:“別這麼傷心啊,等你爹死了再哭不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