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宮娘娘惜瑤爲泄私憤,罔顧宮規戒律,甘當耳目爲宋王傳遞御帳消息,利用自由進出御帳寢殿之便,妄下迷、藥陷害侍衛宮女,勾結叛王謀反,導致崇德宮護軍都統耶律頹然及其屬下近五千人員傷亡。其背主亂道,謀害皇后,論罪當誅,然其身份特殊,亦妃亦婢,本庭同樣定罪不定罰,一切且由皇帝陛下定奪。”
夷離畢大聲宣讀着決獄官們謹慎思考後的裁決,可這個結論,尤其“亦妃亦婢”四個字,將燕燕打懵了。
她早知道寢殿四大小底都與耶律賢有過牀笫之誼,但不管怎樣,她們的身份仍是奴婢侍妾,何時有過“妃”之名?可是,要澄清這樣的關係,不僅對她很難,對耶律賢也是如此,試想,有哪個皇帝會將自己與女人的關係擺到大殿之上衆議?
心忽悠悠地泛着涼意,她似乎已經看到那把好不容易架上惜瑤脖子上的刀,正被耶律賢輕飄飄地拿走。
心思一片混亂,她甚至沒有聽清夷離畢對其他諸人的宣判,只知道那些人全被判了死刑。可是,當她的視線無意中撞上惜瑤那彷彿寫着“你能奈我何”幾個大字的自得目光時,她的腦子陡然清醒了。
“不,如此輕判圖謀害死我兒的兇手,本宮不能接受!”
她的聲音在場官吏個個惶恐。蕭燕燕的威儀同樣令夷離畢小心翼翼地問:“那臣請問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她泛着寒芒的視線掃過一衆對所犯罪行供認不諱的人犯,冰冷地說:“就算是皇太妃,也因其圖謀傷害本宮而伏誅,一個偶得君王雨露的侍妾算什麼東西?”
當說完這番話時,她看到驚愕寫在耶律休哥及其他重臣的臉上。她從未想過自己也能尖酸冷酷,從未想過自己也有奪人性命的強烈需求。可是想到腹中的孩子從孕育那天起就多災多難,想到僅做了她兩個月都統將軍便無辜慘死於亂箭之下的耶律頹然,她的心中沒有溫度!她的情感如冰似霜!
“想謀害本宮和皇子的人,必須爲他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不理會愣住的朝臣們,她繼續道:“惜瑤須受射鬼箭之罰,死後平墳掩埋!耶律喜隱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當受鐵骨朵杖笞。這,就是本宮的意思,請林牙記錄在案,供皇帝陛下及各位備查,其他的,爾等看着辦!”
說完,她起身,挺着懷孕六個月的身子離開了前殿。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着她,就連被她判了死刑活罪的惜瑤和耶律喜隱也呆呆地看着她,似乎被她的威儀攝走了心魂。
休哥同樣看着她,經過一夜的折騰,她的面色蒼白,步履不夠平穩,可是他卻覺得,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美麗威嚴,她的確有着皇后的風采和魄力!
“皇后所言,臣認爲合於禮法
,不該被漠視。”皇后離開後,他率先發表自己的意見。
衆人頷首,主判官宣佈:“先將人犯送入大獄,行刑時間待陛下返宮後再定。”
於是,人犯被押回用巨石修葺的牢房。
燕燕並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對衆人產生了巨大的震懾力,一走出大殿,她的雙目即被滾燙的液體遮蔽。她用力咬緊下脣,不讓眼淚流下來。
身邊沒有了朝夕相隨的白玉、石蘭;身後缺少了寸步不離的月山雷光,她感到不習慣,也感到格外的孤獨和悲傷。
回到寢殿,她再去看白玉石蘭等人,卻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房屋。臨時被派來侍候她的別帳小底告訴她,白玉、石蘭、月山、雷光和鳶兒等人因爲侍候皇后不周,讓皇后身陷危機而被夷離畢院帶走了。
這個消息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崩潰了。
“爲什麼?他們爲什麼這樣?”
她憤怒得轉身就忘外走,卻被地氈絆得差點摔倒,幾個小底嚇得將她團團圍住,可沒有人能勸住她。
“統統滾開,誰敢攔着,我要她死!”
她面色蒼白地瞪着她們,在她冰冷的目光下,小底們凍住,沒人敢再阻攔她。
她大步衝出門去,卻與迎面走來的耶律休哥撞了個滿懷。
“娘娘,你這樣急着去哪裡?”休哥扶着她問,卻在看到她滿臉淚水時嚇了一條,“怎麼了,娘娘不舒服嗎?“
“休哥,我要白玉石蘭鳶兒月山雷光回來,你幫我帶他們回來,幫我!”
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彷彿怕他跑掉似地緊緊地抓着,清楚除了耶律賢,只有他能幫她把人帶回來。她渾然不覺自己在哭泣,當視線被淚水擋住時,她毫不猶豫地低下頭,用手中抓着的上好布料擦拭眼睛。
這是今天第二次,人生第三次,她用他的衣服做了擦淚布。
耶律休哥茫然地看着她自然得彷彿每天都在做的動作,嘴裡連聲回答:“好,我幫你,一定幫你,娘娘先坐下。”
他忙着答應她,是爲了儘快安撫她激動的情緒。此刻,她不再是在省方殿爲罪犯量刑定罪的威嚴皇后,不再是在腥風血雨的戰場上沉着應戰的勇士,也不是在獵場上颯爽英姿的獵手,而是一個受到委屈滿心傷痛的弱女子,而她的脆弱與悲傷深深刺痛了他。
“你現在就去,現在!”她用力往後推他。
傷心哭泣消耗了她的力氣,她推他的力氣並不大,耶律休哥完全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讓身體保持紋風不動,但他不願讓她太用力,因此順着她的力量後退,並自她頭頂上方看向跟在她身後的小底,警告道:“你們幾個仔細侍候着娘娘,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你們都得在石頭房裡度過下半生!
”
“奴婢們不敢!”
小底們惶恐不安地回答,趕忙上前扶着皇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爲何這麼不遭皇后、惕隱待見。
耶律休哥離開後,發泄過的燕燕情緒逐漸平靜下來,而耶律休哥沒有讓她失望,不過半個時辰,他真的將她要的人帶回來了。
“娘娘!”
一見到她,白玉石蘭等人齊刷刷地跪在了她的身前。
鳶兒嗚嗚地哭,白玉蒼白着一張臉看着她,石蘭抹着眼淚說:“娘娘,奴婢好像死過一回了。”
“臣屬等護衛娘娘失責,險釀大禍,罪當受罰,請娘娘將臣屬等交給惕隱司受罰!”月山低沉的聲音壓過了鳶兒悽慘的哭聲。
“不要自責,這不是你們的錯,快點起來!”燕燕喊他們,可誰也不起來,她走上前想扶他們起來,卻被耶律休哥攔住。
“皇后身體要緊,不必理他們。”他對燕燕說,隨即回過頭厲聲命令道:“全都站起來!娘娘需要休息和安靜,你們這樣她能好嗎?”
聽到他的話,跪在地上的人更加愧疚,燕燕立刻接着他的話說:“而且我還有好多事等你們去做,不過我餓了,石蘭、鳶兒先去準備吃的;白玉幫我準備熱水洗臉;月山、雷光去把駱駝車檢查一下,其他人該幹啥幹啥,別再杵在這裡。”
按照她的吩咐,衆人迅速散去,耶律休哥看着她恢復了精神,感到十分欣慰,她則瞅着他胸前的衣服不好意思地說:“我又把你的衣服弄得亂七八糟的。”
耶律休哥低頭看看皺巴巴的胸前,笑道,“一件衣服而已。”
知道他不會介意自己的唐突,燕燕心情略好,可想到尚未解決的事情,她的眸光黯了,問他:“你說,這次賢寧還會饒過惜瑤嗎?”
休哥臉上的笑容僵住,想了想謹慎地答道:“這個很難說,但皇后不要懷疑陛下對你的感情,陛下屢次放過惜瑤並不一定是念及舊情,臣以爲還有煌的原因。”
“煌?難道煌與惜瑤……”燕燕訝然,腦海中閃電般地出現惜瑤與耶律煌以往相處的各種畫面,他們很少說話,卻常有目光交流;很少在一起,卻彷彿彼此非常瞭解,不僅在照顧耶律賢上配合默契,處理事情也總能相互呼應。煌刁難自己,卻從不爲難惜瑤……
“難怪煌討厭我!”她呼出一口氣,對自己的後知後覺感到很無奈。
“別想太遠了,煌就是那脾氣。”休哥糾正她的想法,“他們認識很多年,雖然煌有意,但惜瑤愛慕權勢地位,對他一直若即若離,以臣看,他倆的關係還停留在隔窗看月的階段。”
“隔窗看月?”燕燕回味着他這句話的涵義,對耶律賢將會如何處置惜瑤更加沒有把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