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宵在祝童幫助下趕走獨臂海盜,卻也不可避免的流失了一些精英成員,可謂元氣大傷,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
這幾年拼命爲千門尋找可以幫忙的“貴人”,他對千門的控制力只能算一般。
以前是田旭陽,現在是一位來自京城的許公子,也就是那家溫泉高爾夫球場的幕後老闆。
許公子與百里宵可謂是一拍即合。
許公子年愈三十,無意仕途,對賺錢也沒什麼興趣,最大的愛好就是吃喝玩樂。過去曾在娛樂圈捧過幾位女明星,最近兩年淡出那個圈子熱衷於賭博,玩的還相當不錯。是“未來公爵”號上的常客,幾乎每月都要來幾次。
百里宵經過多次試探,與年前向許公子提出投靠的意向。
沒想到許公子哈哈大笑,說他早就看好“未來公爵”號賭船,只不過一直礙於田旭陽的面子,不好意思奪人所好。
百里宵登時出了身冷害,他早知道不少人在暗中覬覦“未來公爵”號,沒想到許公子也有這個心思。幸虧自己投靠的早,如果神通廣大的許公子真的動手,以千門的力量根本就沒有多少招架之力。又不禁慶幸他與田旭陽之間的恩怨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田旭陽可不會對外人說百里宵對他的兩次背叛。
讓百里宵沒想都的是,許公子比他的胃口還要大,聲稱有意在國內建一個可媲美澳門的娛樂之都。不只要有賭場,還要有跑馬場、跑狗場……反正是隻要世界上有的都要搞。
許公子已經選好了一座離島,最近一段時間一直在到處活動,爭取早日拿到許可。
正是因爲這個緣故,百里宵最近十分低調。
王文遠判斷的不錯,祝童確屬於高風險人羣,他在上海這幾年得罪了不少人。
百里宵自詡謀略過人,長於算計,年輕時也是個心高氣傲之徒。歲月雖然磨去了他表面上的崢嶸,心裡卻一直對兩次被祝童算計耿耿於懷。
哈克在上海躲不住了。
警方與江湖道都在尋找他,整個上海都在天羅地網的籠罩下。他一個特徵明顯的歐洲人躲在哪裡都不安穩,傑瑞斯只好讓孫重把他接上賭船。
傑瑞斯只好找百里宵攤牌,說自己是書齋的“教授”,這些來上海是爲了避風頭。現在有人下訂單對付祝童,哈克就是他手下的刺客。
傑瑞斯對百里宵說,他很感激百里宵這些年來對他的照顧,這件事應該讓百里宵知道。如果怕千門受牽連,他可以帶着孫重和哈克離開“未來公爵”號賭船。
百里宵從未聽說過書齋,可他以爲祝童也該受點教訓了。許公子曾帶百里宵見過範西鄰範市長,聽他們談論“神醫李想”的口氣,似乎都想把他趕出上海灘。
況且,傑瑞斯還答應,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將把他所掌握的所有賭術無償留給千門。
百里宵想,可有許公子撐腰,哈克上賭船也沒什麼人知道,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爲了小心起見,百里宵約了田旭陽,這樣,一旦有事自己也多條退路。
可是,這一切在十分鐘內改變了。
百里宵一連接了數個定位電話,每接一個臉色就難堪幾分。
先是八品蘭花的柳依蘭與五品石旗的秦可強,接着是藍湛江;他們都要來賭船“玩玩”。
道宗山水道觀主持打電話來,說是道宗長老火長老現在山水道觀,如果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話,請百里宵務必留說一聲,千萬不要客氣。
金佛寺無處大師打來的,說一品金佛的無虛大師以及四位羅漢僧剛到上海普賢寺,隨時可以去“未來公爵”號上近距離體驗一番紅塵之苦。
就連退出江湖道的清洋家掌門煙子小姐也來湊熱鬧,說晚上有空的話可能會上賭船瀟灑走一回。
百里宵知道這次麻煩了,來的這些人無疑都不是來閒逛的。沒來的一品金佛的無虛大師和二品道宗的火長老,兩位明顯是在威脅他三思而後行、“未來公爵”號停在距離遊艇碼頭不遠的近海,百里宵知道,即使他現在讓傑瑞斯和哈克離開也已經晚了。
千門當然接到了追風令,出現如今的局面,肯定是有人看到哈克上船了,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祝童,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傑瑞斯當然看出百里宵心底的懊悔,他從未在這張似乎永遠都沉靜若水的臉上讀出過這般惶然的表情。
“百里先生,是否他的到來讓您爲難?”傑瑞斯指着哈克,用生硬的中文說;“沒關係,他隨時可以消失。我的意思是,他可以徹底消失。”
徹底消失的意思當然是幹掉了。傑瑞斯的話讓百里宵心裡一亮,眼前豁然開朗。
是啊,祝童只知道哈克上了賭船,應該還沒發現傑瑞斯是書齋的“教授”,是刺殺行動真正的發動機;只要找不到哈克,自己就用不着怕什麼。
偌大一艘賭船,以千門的底蘊,讓一個消失簡直太簡單了。
可憐的哈克根本聽不懂漢語,還眨着一雙兇光四射的眼睛,隨時等候“教授”的吩咐呢。
傑瑞斯很自然地走到吧檯前,才酒櫃頂部摘下兩隻晶瑩透徹的高腳玻璃酒杯。似乎是爲了審視酒杯是否乾淨,傑瑞斯將它們舉到眼前,對着燈光仔細觀察了片刻杯體反射處的光弧,滿意地點點頭。
“哈克,想喝點什麼嗎?對了,我應該稱呼你爲凱特尼斯,那裡有本不錯的書,《飢餓遊戲》,主角的名字正是凱特尼斯。我想,這一次你要唱獨角戲了。客戶不希望現在就要他的命,只是想讓他感到恐懼。威士忌可以嗎?我建議你試一下楓丹白露的夕陽,一種很男人的雞尾酒。我可以給你調一杯。很簡單,先加一盎司蘇格蘭威士忌,半盎司墨西哥朗姆酒。啊,還需要一點來自楓丹白露的香檳。味道相當不錯。喝一杯,帶着那本書回到你的房間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我需要準備個計劃,今天晚上一定是個難得狂歡之夜,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
傑瑞斯端着兩杯盪漾着金黃色夕陽色彩的液體回到沙發前,隨手遞給哈克一杯。
哈克剛看到在沙發的另一邊有本書,他接過酒杯喝了一小口,皺着眉頭道:“酒的味道有點怪。教授先生,我覺得它離開酒窖太久了。搖搖晃晃的遊輪和糟糕的海風對它的影響相當大。”
“是嗎?我覺得它本來就是這個味道,那淡淡的鹹味屬於月落薔薇。”傑瑞斯溫和地笑笑,聳聳肩道:“對不起,我很抱歉。希望您在上帝面前不要有過多地抱怨。”
哈克吃力地站起來,擡起手臂指着傑瑞斯,然後就重重地摔到地板上。
百里宵大吃一驚,他一直在很仔細的觀察傑瑞斯的每一個動作。以傑瑞斯的身材保持的相當不錯,在他這個年紀是很少見的。無論是在賭桌上發牌或是在餐桌上吃飯,都如他剛纔調酒時一樣,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穩定而準確,沒有任何花銷的地方,卻蘊含着一種令人感覺很舒服的內在節奏。
現在百里宵知道了,那是堅持不懈的訓練的結果。“未來公爵”號上當然有健身房,傑瑞斯是那裡的常客。
哈克也一樣,卻絲毫沒有發現他是什麼時候把那種叫“月落薔薇”的毒藥放進酒杯裡的。他聽說過“月落薔薇”的兇名,雖不甘,也只能慢慢閉上眼睛。
孫重把哈克扶起來,放到沙發上。他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個酗酒的醉漢。
“百里先生,您要嚐嚐嗎?”傑瑞斯舉起另一杯,含笑看着百里宵。
“當然。”百里宵接過來,輕輕抿一口;“味道不錯。楓丹白露的夕陽,很有詩意。”他很放心,傑瑞斯不敢向他下手,要不然,他根本走不出這間船艙。
傑瑞斯翻翻哈克的眼皮:“很抱歉,朗姆酒能激發出月落薔薇的激情,讓它變得暴躁而冷酷。如果只是威士忌,你也許還有時間享受一頓豐盛的晚餐,或者還能有時間洗個澡,乾乾淨淨地離開這個世界。老闆,請原諒,他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能允許他落到警方或者別的人手裡。如果您同意的話,把他丟進海里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酗酒、失足落水……真是個令人遺憾的悲劇。我想,上海沒人從他身上發現什麼。”
“那都是小問題。”百里宵喝完了楓丹白露的夕陽,揮揮手道:“我想知道的是,你準備怎麼多付那個人。”
“未來公爵”號賭船上有多個地方可以人不知鬼不覺地把哈克丟進大海,只要沒人看到,哈克如果沒有葬身魚腹,兩天以後纔有可能浮上海面。那個時候,即使被人發現也與賭船沒什麼關係了。
“瞧,我又接到個訂單。”傑瑞斯拿起那本《飢餓遊戲》;“一本很沒什麼深度的作品,剛好能滿足處於青春期的孩子們隊爲止與恐懼的苛渴求。客戶還不想要那個人的命,但希望能讓他感到恐懼。這可真是個難題,您有什麼建議嗎?”
“別在我的船上搞事。”百里宵丟下酒杯,板着臉道;“你是我花高價請來技術總監,我需要一個有職業素養的傑瑞斯。等這件事平息後,留下我需要的東西,你隨時可以離開。”
“我們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傑瑞斯看一眼孫重,孫重站起來知趣地離開了。
“百里先生,我知道你和他的關係並不融洽。請相信,我絲毫沒有挑撥的意思。我只陳述我所聽到的、看到的事實。據我所知,‘神醫李想’以前只是個小角色,至少與您的千門比起來,他所在的組織、那個叫‘祝門’的幫派算不得出色。可他現在是個大人物,據說能決定一些很厲害的大幫派的命運。我一直對東方古老而神秘的文化充滿好奇,這是我到上海來的原因之一。我很奇怪:爲什麼是他而不是別人坐那個位置?以千門的實力,爲什麼不能躋身那個‘八品江湖’之列?您爲什麼不能成爲‘召集人’?雖然不理解其中的文化內涵,但我認爲,有一個規則是全世界都必須遵守的。”
“什麼規則?”百里宵注意地聽着。
論實力,千門的實力不僅比祝門雄厚,新晉升入八品江湖的漢水尹家更是沒有與千門比肩的資格。
論底蘊,千門怎麼也是流傳千年的古老門派,至少比石旗門和梅苑要來得深遠。在八品江湖創立之初,千門就是其中之一,被尊爲四品千門。
論門派名望,靠出賣皮肉生存的八品蘭花的名聲應該更不堪些。
百里宵也有過那樣的念頭,他如果能坐上江湖酒會召集人的位置,沒人敢如今天這般公然威脅自己,好多事都會變得簡單多了。可現在的千門與江湖各派的交往着實有限,江湖道的大佬們似乎都不怎麼看得起千門。他就是有那個心,也無處用力。
“利益決定一切。”傑瑞斯淡淡地說;“在我看來,您不是位合格的領導者。您的優點很明顯,胸懷大志,睿智敏銳,堅韌而有耐心。但是這些對於領導一個幫派來說是遠遠不夠的,我認爲您最大的弱點是過於保守,缺乏成大事者所必須的銳意進取的勇氣。當然,我並不贊成無謂的冒險。幫會就如一個公司,只有前進和回退兩條路可走。如果您一直謹小慎微下去,您和您的幫會的實力與凝聚力將被歲月一點點地消磨掉,註定要走向沒落。說句冒犯的話,獨臂海盜雖然失敗了,可我認爲他很有魅力,他能激發出手下的激情與夢想,認爲跟着他去冒險是很有價值的。您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嗎?獨臂海盜用一隻虛無的利益之箭擊中了他們心裡最隱秘的部分。那是一位的合適領導者必須具備的素養。遺憾的是,那是您所不具備的。如果我是您,會選擇做的他的助手而不是毀掉他。”
傑瑞斯說完,很是感慨地嘆息了一聲;又道:“‘神醫李想’如果坐在您的位置上,您的幫會現在至少會有五艘這樣的賭船。他最大優點是敢想敢幹。”
傑瑞斯說話的態度裡多少有些輕蔑,百里宵對此並不在意。他能理解這種輕蔑的含義,那是一位經驗與學識都堪稱豐富的大師在與處於同一水準的朋友或同行交流時自然而然流露出來,沒有蔑視的意思。
“傑瑞斯,你的意思是,爲了千門的未來,我需要將我的位置讓給……年輕人?”百里宵微微頷首,問道。
正如傑瑞斯所說,現在的千門確實有暮氣沉沉的感覺,這與他的性格與行事風格有直接的關係。培養繼任者是每一位千門掌門的使命,獨臂海盜就曾是其中之一,可惜,他缺乏等待的耐心,選擇了背叛。
“您當然可以擁有現在的一切。這裡需要改變;”傑瑞斯指指自己的腦袋:“您必須把幫會看成是一項事業去小心經營,而不是屬於哪個人的財產。”
“該怎麼做?”
“第一,將您的手下當成合作伙伴,邀請他們分享您心中夢想並與您一起努力完美它,爲了它能早日實現而努力。當今的世界與過去完全不同,吃飽穿暖已不是什麼問題。一個幫會必須擁有共同的理想,那是它存在的意義與靈魂。如果將您的幫會看成一個公司,您現在既是董事長也是總裁,您的幫會沒有董事會。獨臂海盜之所以背叛是他看不到希望。如果他是董事會成員,想必就不會選擇冒險一搏了。第二,讓您的幫會成爲一個任何人都不敢輕視的幫會。這一點很重要,也很難。您的幫會需要一位或更多的令人尊重的強者,我知道您有不凡的身手,而您過去的謹小慎微看來就像一個怕事的懦夫,沒有人會尊重一個懦夫,沒有人願意追隨一個懦夫。我想,您應該明白了。”
百里宵兩眼一閃,陷入沉思。
“取代一個強者的位置,你首先要做的是找到他的對手,組成利益聯盟。”傑瑞斯又道;“比較而言,殺死他就簡單多了。”
過了一會兒,百里宵擡起頭輕聲道:“傑瑞斯先生,如果我邀請您加入董事會,您不會拒絕吧?”
“當然,我很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