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七年八月十四日晚,京郊西大營的營區內徹夜燈火通明。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將士四處巡邏,不時有嫌疑人犯被送入臨時設立的拘押室關押審訊。
護國侯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潛入軍中的刺客刺傷,瑞王爲之大怒。不顧壽王及軍中一些將領的反對,下令封鎖營門,禁止人員出營。瑞王本着寧可錯殺百人,不可放過一個刺客的信念,在營區內大肆搜捕可疑人員,軍中上下爲此引發一番劇烈動盪。
若不是寶寶在尚有幾分清醒時予以阻止,發瘋的瑞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便有三輛馬車在百人全副武裝侍衛的守護下,衝出營區大門,往月寶山莊飛馳而去。
接到瑞王派人送出的急報,得知護國侯被刺客所傷。皇上大驚失色,“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當即下令太醫院全力救治,“若護國侯有不測,你們就陪葬去!”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杵。
護國侯除了十五日凌晨清醒了一會,交代隨從將他送至月寶山莊養病。此後幾天護國侯一直在昏迷中。
爲了救治護國侯,太醫院的太醫們絞盡腦汁,提出一個又一個治療方案,遺憾的是都收穫不大。若是身體健壯的軍中漢子受那刺客一掌,並不會殃及生命,養個個把月就能夠恢復。但是遇上體弱且患有心悸的護國侯嘛,就是大事情了。
眼看三天過去,護國侯尚無清醒的跡象,一衆太醫心中惶惶不安。皇上對護國侯的寵愛世人皆知,若此次侯爺無法救治,難免不被皇上遷怒……哎呀,小命不保啊。
於是有位劉太醫提出,周雲漠太醫對護國侯的心悸很有研究。以往護國侯生病都是由周雲漠治療,其他人均無經驗。此次治療護國侯也應由周雲漠主持治療。
大部分太醫表示同意,有人頂在前頭,總比大家都沒命強吧。只有少部分與周雲漠交好的太醫不贊同。
周雲漠假裝氣憤,心中卻早有此意。人多嘴雜,一個弄不好就會暴露護國侯的真實性別,惹來大禍。何況護國侯的身體狀況並不算很嚴重,因當時他身上穿有寶甲,護住了心脈。受傷後又及時吞服了兩顆救心丸。只要五日內能夠清醒過來,不會有生命危險。
太醫令卻是贊同那位劉太醫所提。他故作爲難地與周雲漠說道,“周太醫,你怎麼看?……其實吧,我覺得劉太醫說的有幾分道理…..”
周雲漠假裝氣憤之極,“既然你們怕擔風險,老夫也不爲難你們……。只是皇上那裡,要如何說法,你們看着辦吧。”
太醫令摸了把下頷的鬍鬚,不好意思地對周雲漠說,“周太醫,大家的心情你要理解…..。這樣吧,你和胡太醫留在這裡繼續治療。我們回去商量商量…..。有什麼需要的藥材,可以命人來取。”
…………………….
寶寶駕駛着機車在盤山公路上飛馳,疾退而後的長長水泥路就像是無數幅的畫面正在不停地倒帶。畫面的一角是山上大片大片紅色的山花,漸漸佔據了整個畫面。畫面轉而一亮,斑駁的亮片化作了很眼熟的一簇杜鵑花在山崖間開放着。有一隻略顯蒼白但格外溫暖的手伸了過來摘了一朵。
“寶寶,喜歡嗎?”奶奶笑眯眯地舉着手裡的杜鵑花,“我們多摘些花送去給你媽媽吧。她最喜歡杜鵑花了。”
“可我媽媽不是已經…..”寶寶有些迷惑,媽媽很早就離開了人世,奶奶怎會不知道呢?對了,奶奶不是也已去世了嗎?怎麼會在這裡呢?
寶寶下意識裡問了一句,“奶奶您怎麼在這裡?您知道我媽媽在哪裡?”
“當然知道啊,快收拾東西一會兒就去看你媽媽。”奶奶舉着手裡的杜鵑花一閃而過。
“好吧。”寶寶沒有一絲異議。他無比興奮地站起身去拿行李箱。……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箱子似乎格外的沉重,無論寶寶怎麼提也提不起來,反而把自己搞的滿頭大汗。
眼看着奶奶上了汽車,寶寶急的滿頭大汗,一個勁地喊着,“奶奶,等等我…..”可不知怎麼回事,越急越卻發不出聲。
寶寶急的大喊一聲“奶奶!”一滴汗順着昏迷中寶寶地額角滑落了下來,滴在了枕頭上面。
一直守候在牀邊的蕭天雲,聽到寶寶輕微的□□,心中一喜,撲上前握住寶寶的手,顫抖着聲音喊道,“寶寶,你醒了嗎?”
紅梅連蹦帶跳地跑出去喊周太醫,“周太醫!周太醫!快來啊……”
寶寶有些迷糊地將眼簾撐開一條小縫隙,無神地看着上方的流檐彩繪。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比較陌生的房間之中,不由渾身一寒,暗道,“不會是……又穿了?”
如果死一次就要穿一次,寶寶或許情願自己上一次就死的透徹些。何必來這世上走一遭看了那麼些人遇了那麼些事。動了那麼些情生出不捨來卻又離開。
寶寶有些散離地目光終於適應了房間裡的光線,開始像嬰兒一樣地學習聚焦。終於瞧清楚了,趴在自己牀邊一側緊緊攥着他手的蕭天雲。而牀腳趴着的藍梅,一雙眼睛已經哭成了紅腫的小桃子,她死死攥着牀單的一角。咬着下脣不肯出聲音——看來自己還活着,還是在天慶朝這個世界裡。
周太醫仔細地爲寶寶檢查了一番,嘆了一口氣,“你這次元氣大傷啊,不知要養多長時間才能恢復。”
寶寶苦笑一聲,“人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
八月十九日,終於有一個好消息傳出來了。經過太醫們的奮力搶救,護國侯堪堪邁過了死門關。雖然一時半會還不能起身,但是性命已經無虞了!
這個消息一出,整個閱兵軍營內一片沸騰,將士們均喜極而泣。真是天道有憫,上蒼有恩!護國侯總算是活下來了,瑞王也就不會再發瘋了吧。
八月二十四日深夜,離護國侯在閱兵營中被刺客所傷正好十天的時間,瘋狂的殺戮再一次上演,地點就是在月寶山莊。
幾十個蒙面黑衣人,突然襲擊月寶山莊。他們與月寶山莊第一道防線的三十餘侍衛展開激烈的廝殺。兵兵乓乓兵器交接的聲音響起,越來越多的侍衛聞聲加入到這場廝殺當中。
蒙面黑衣人瘋狂的攻勢令月寶山莊的侍衛們不寒而慄!月寶山莊的侍衛們,大多數曾經歷過戰場的洗禮,勇猛武藝非同一般。但是這些蒙面黑衣人似乎更加厲害,他們一路衝進山莊內,漸漸逼近護國侯養傷的院子。
“快!快衝進去!殺了護國侯。”隨着句大吼而來的,是黑衣人更加猛烈的攻勢。
月寶山莊的侍衛們擋不住這波攻擊,終於,黑衣人越過了侍衛的重重抵擋,衝進了房間裡面。
八月二十四日的月光,依然明亮得讓人看得見院子裡瞬間發生的事情。在院子裡打鬥的侍衛,看見最先衝進房間裡面的黑衣人,向着牀上躺着的護國侯的方向砍殺過去。
“啊……”一聲尖銳而急促的痛呼響起,侍衛就見到護國侯左胸有鮮血噴薄而出!隨即,護國侯“砰”的一下倒下,不知生死!
見到護國侯倒下,黑衣人返身衝出房間。一邊大叫道,“任務完成,走!”順手又將院子裡的侍衛放倒一個。
正如來時一樣迅猛,這些黑衣人退得如潮水般快捷,只是一下子,就退得乾乾淨淨,包括扛走被侍衛擊殺的黑衣人屍體。
天德皇帝此刻的心情十分不好。幾十個神秘黑衣人,竟然就那麼明目張膽地衝進月寶山莊殺人。此次刺殺事件,居然沒有任何線索留下來,究竟是誰?種種疑問如絲線纏着天德皇帝的腦袋,他一時找不到線頭在那裡,根本理不清。
但天德皇帝知道一點,就是刺殺護國侯的人,定是不滿朝中改革之人。這也是護國侯留下的最後遺言。
天德七年八月二十四日,護國侯杜寶寶被刺身亡。舉朝震駭,京都內外一片肅然悲涼。一時間可謂之天地爲愁,草木同悲。
天德皇帝早朝時收到急報,悲痛萬分,不能自拔。他揮手命衆臣子退朝。
羣臣告退,大殿內外漸漸空曠無聲。陽光餘輝落上龍階檐柱,在殿中光潔如鏡的玄石地上塗抹出靜寂的光影。
天德皇帝在大殿裡漫步,空蕩蕩的大殿中只有他的腳步聲清晰可聞。走過漫長的殿堂,邁上高高的玉階,最後停在至高處那張龍椅面前。天德皇帝伸出手,觸摸到那鎏光金燦的浮雕,忽然猛地一用力,龍鱗利爪直刺掌心,尖銳的疼痛驟然傳遍全身。彷彿心中萬箭攢射一般,隨着這樣的痛,漸漸變得模糊。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這張龍椅,百般滋味,盡在心頭。曾經他以爲,可以與他喜愛之人一起攜手並肩,改革朝政。然而這個人,如今卻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痛過之後,心中彷彿一片空白。天德皇帝撐在龍椅之上,居然發現自己笑了出來。絲絲苦澀浸入骨髓,無聲的嘲弄,無形的笑。他雙手緊握,猛地閉目擡頭,久久不能言語。待到重新睜開眼睛,他眼底紅絲隱現,脣角卻緩緩逸出了一絲通透而明澈的笑。
“寶寶!朕發誓。絕不輕饒那些傷害你之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杵,
“陛下。”身後突然有人叫他,天德皇帝回頭,見大內總管丁寬手中拿着一個黑漆盒子站在大殿的一側。見他轉身,丁寬便走到玉階之前,擡頭稟報道,“這是刑部侍郎杜寶茗呈上的——護國侯生前有言,若有不測,將此物呈與皇上。”
天德皇帝接過丁寬手中的黑漆木盒,熟悉的花紋,精緻的雕刻,正是他昔年與寶寶互通密信專用的盒子。他急忙打開盒蓋,裡面放置一疊書信。拿起仔細看了看,卻是寶寶關於朝政改革方面的一些想法。最後一封信則寫了一半……。
天德七年八月底,護國侯的棺木在瑞王的親自護送下,運至洛城安葬。這是護國侯的遺言——呈與皇上的那封未寫完的信中記載。
杜臨率杜家人返回洛城後,從此後再未至京都。
天德七年十月,閱兵結束後。瑞王上折朝廷,請求返回北疆。瑞王此後至死亡,一直駐守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