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個幽靈,羅天照說,何富章真像他媽的一個幽靈。鬼一樣,輕手輕腳的。
一身破爛、鬍子拉渣、顴骨高突的何富章是突然出現在羅天照面前,還真把羅天照嚇了一大跳。羅天照剛從學校出來,正要到街上去買點菜,冷不丁一出校門就碰到何富章,何富章身上的那股汗酸味非常的沖鼻子。
羅天照不認識何富章,見他站得離自己這麼近,就想往旁邊挪挪,想離何富章身上那股酸味兒稍遠一點。
羅老師,不認得我了?何富章雙手袖在袖子裡,撇斜着眼,偏着頭問羅天照。
我咋個認得你?羅天照看了看何富章,自已不認得這個人嘛。
嘿嘿,不認得我很正常。可我認得你。何富章說。
何富章的嘴一張,羅天照看到了一個缺牙腔,更是聞到了從何富章嘴裡散發出的一股濃濃的沒刷牙的大糞味兒。我怎麼會認得這樣渾身是味兒的人呢?羅天照想,認識他的人可多了去,這很正常,附近老百姓都認識他。要說教書,羅天照領第二,這附近沒有誰敢領第一。
見羅天照要走,何富章忙自報家門,說,等等嘛,我叫何富章,是袍哥人家,最後手頭有點緊,想找你借點錢兒。
哈哈,人生面不熟的,怎麼找我來借錢呢?羅天照睜大了眼睛,看着這個何富章。他想起來了,是有人說過街上有個爛賭鬼,打牌從來沒贏過,一賭輸到沒錢了就到處借,借了又不還。哈哈哈,沒想到他居然借到我這個小學教員身上來了。
你就是何富章嗦,那我還真是久仰了。何富章一見羅天照居然知道自己,不免有些得意。
不過,我哪裡有錢借你?我一個教書的,薪水就那點,養家餬口還行,閒錢那是自然沒有的了,何況還是借給你打牌。羅天照的一個轉折,讓何富章的臉上又晴轉陰了。羅天照想,一個扶不起來的爛賭棍,誰會借錢給他,借錢就等於打水漂,就等於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即使有錢怕也沒人肯借錢給他的。更何況,自己與這何富章一無交情,二無交道,這人怎麼會借到我羅天照頭上來了。羅天照立馬感覺不對勁,警惕起來,他要看看這何富章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何富章看着羅天照,表情怪怪的,皮笑肉不笑。
羅天照猜出了這何富章言語中必定有所企圖,此時他反倒心裡坦然了。有什麼招,就儘管使出來瞧瞧吧。羅天照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看定了何富章,意思是出招吧。
何富章給看得有點發毛,心想這羅天照的眼睛是不是有毒喲?他突然感覺到汗毛一根一根都開始炸了。借點小錢錢使也不行?羅老師。何富章躲避着羅天照的眼睛,他還是忍不住先出招了。
小錢,小錢是什麼錢?多少纔算小錢?羅天照仍然用眼睛盯着何富章,問。羅天照纔不怕什麼袍哥不袍哥的,他不借就不借。
你隨便借點給我就行。何富章見羅天照不動聲色,也摸不清是什麼路數。開始用他賴皮的眼神對視着羅天照。
羅天照不想與這種賴皮糾纏,說,我再次聲明,我沒錢,你去別處借吧。
不要把話說得那麼絕嘛,羅老師。我又沒獅子大開口,向你借好多好好錢,只借你點小錢使使。
羅天照見這何富章還蠻難纏的,話還是沒套出來。他作轉身欲離狀。
這麼看來,你是真心不肯借羅?何富章見羅天照要走,他跨一步,攔着羅天照。
羅天照說,嗯勒,沒錢!
那這樣行不行?我來你們學校幫點工,做點事,掙點錢行不?何富章還在那兒涎着臉。
羅天照算是瞧出點眉目了,這何富章是不是想掙錢想瘋了,居然打到學校的主意來了,這種人怎麼可能來學校工作呢?羅天照想也沒想,就斷然拒絕。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學校經費本來緊張,請不起雜工,你另謀高就吧。
這何富章原本沒打算去學校幫工,只不過在這裡順便說出來試探一下羅天照的態度。他見羅天照這麼強硬,看來,他得上點硬菜了,不然羅天照沒那麼容易就範的。
看來你是真不借我錢了?何富章陰了臉,表情上帶着點威脅的成份。
錢是沒得借的了,如果你有其他困難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解決。羅天照說。
你錢不借,工不招,我還有啥子事情你能幫得上忙?何富章說。我有啥子困難,我沒有任何困難,如果說我有困難,我就只缺錢。何富章擺出一幅無賴樣。
羅天照有些生氣,你提這兩件事情我的確無法辦到,對不起。羅天照說完又要離開,他覺得久與這種潑皮和無賴糾纏着,有辱他智商。
等一等。何富章見羅天照真的要走,忙叫住。我有一樣東西,你看看值錢不?
何富章從路邊一叢芭茅草中取出一隻桶來,丟在地上問,這可是一件古董喲,羅老師,你估個價吧。
一見到那隻上半部分箍了一道細鐵絲的木桶,羅天照明白了怎麼回事,他腦子裡飛快地轉了一圈,看來,那天晚上他從金寶刷標語回來藏木桶的巖洞暴露了。這事絕不能傳揚出去,讓學校那幾個青年黨知道,事情就麻煩了,得先穩住何富章。
哈哈,你在哪兒撿了一個破木桶?羅天照見路上無人,想試探一下這何富章到底知道多少內情。
何富章說,很香的,木桶裡的糨糊很香的,那天晚上我抱着聞了一晚上。
哈哈,你真有趣,這味那麼難聞,你還聞一晚上?
我順着這股味,聞到了好多糊在崖壁上的紙片片上也有這種味道。
哈哈,哈哈。羅天照笑得很勉強,臉色有些變了。
那天晚上好大的月亮喲,連你們把路上的樹葉踩碎了我都聽得見。何富章繼續說。
羅天照臉黑下來,壓低聲音說,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就想借點錢。何富章見羅天照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彎,感覺他的目的就要達到了。
錢我沒有,不過,我可以去我同事那兒給你借點。羅天照說。羅天照一時想不出其它對付的辦法,只有採取拖延戰術先穩住何富章。
哈哈,行。這下是何富章發出夜鶯般的嘯叫,聽得羅天照毛骨悚然。
何富章想,看來我做對了,不聲不響地把這隻桶拿來敲敲羅天照,這羅天照居然妥協了。是的,這隻桶就是羅天照的軟肋,那麼高傲的人也怕我了。哈哈,這隻桶破是破,可裡面有取之不盡的財富呀。喜得好我沒拿去官府告發,如果一告發,雖然能夠領點獎金,怕也不多吧。今天我這樣做,那這隻桶不就是一口井了麼?井裡的泉水會源源不斷地浸出來的,統統裝進我荷包之中。一想到這,何富章那張瘦骨嶙峋的臉馬上放出光來。
羅天照菜也不買了,匆匆往學校趕。
羅天照邊走邊想,可惡,這何富章太可惡了,居然來威脅我!這個禍害,不除不行!何富章貪婪的本性誰也填不滿,更別說地下黨本來就缺經少費的,如果哪一天斷了何富章的炊,那他還不是一樣要去告發,如果他一告發,那西區大好的革命形勢就將遭受不可估量的損失。
這何富章非除掉不可!
革命哪容敲詐與勒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