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裡都塞驢毛了?老子的話你們有沒有聽到?”林飛虎暴怒了,他對着胡云鵬和黑牛大吼道。
胡云鵬的喉嚨動了幾下,他看了林飛虎一眼,又把眼睛看向了躺在地上的屍體。他的嘴脣有點哆嗦,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艱難的說了一句,“團長,他就是我們新二團的供給部長!”
沉默,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林飛虎的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裂開了,像是玻璃一樣突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又像是山崖上的雪突然崩塌,掉在地上濺起一片煙霧,又慢慢地歸於沉寂。
他緩緩地蹲了下來,伸手抓住了供給部長的手,手指已經僵硬,像是屋檐下的冰棱。林飛虎的手指輕輕地劃過供給部長的臉,消瘦,這是林飛虎現在唯一的感覺。
林飛虎的手有點哆嗦,他的胸脯劇烈的起伏着,可以看出他內心的不平靜。一個隊伍上的供給部長凍死了,這種怎麼也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居然真真切切的發生在八路軍戰士身上。
站在邊上的戰士們眼睛都溼了,眼淚不爭氣的順着臉頰流了下來,慢慢的流到了下巴上,又冷颼颼的掉落在地上,沒有一絲聲響。
林飛虎慢慢的站了起來,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他輕輕地取下了軍帽,對着供給部長的遺體緩緩地舉起了手。
胡云鵬和黑牛取下了軍帽,四周的戰士們也取下了軍帽,他們向這位犧牲的戰友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有的戰士手在不停地哆嗦着,也不知道是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還是因爲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龍潭澗後山上多了一座新墳,林飛虎親自給墳頭上添了一把黃土。幾十個戰士默默地看着墳塋,有人已經泣不成聲。
林飛虎點上了煙,默默地吸了一會兒,這才把目光轉向了黑牛和胡云鵬。“說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都是我不好,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黑牛內疚的說道,“要是我知道了,他肯定不會被凍死的……”
原來上一階段鬼子持續的轟炸,讓根據地的很多鄉親們都變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雖然有人已經回到原來的住處開始生活,可是在雲臺山的各個山溝裡,還是有不少鄉親們沒有離開。他們有的是擔心鬼子的飛機還要來轟炸不敢離開,還有的人是住在部隊周圍心裡感角踏實不願意離開。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會來得這麼早。很多鄉親們還沒有做好過冬的準備,就被大雪困住了。整整三天的大雪壓塌了很多臨時搭起來的窩棚,僅僅是一夜之間就有十來個老鄉不幸遇難。
有幸免於難的老鄉踏着沒過小腿肚子的雪,跑到新二團的駐地求救,說有人被大雪壓在了窩棚裡面。黑牛得知後,馬上和胡云鵬帶人分成兩路,進山去救人。
他們冒着寒冷和飢餓,踏着厚厚的積雪一個山溝一個山溝的搜索,救出了幾十個被困的鄉親。他們把身上帶着的乾糧全部留了下來,自己忍着飢餓返回了駐地。
黑牛心裡非常的不安,這些老鄉當初逃難的時候,家裡已經化爲灰燼,他們的衣服都很單薄,根本就抵擋不了嚴寒。
黑牛叫來了供給部長,命令他把有限的軍糧先擠出一部分,拿來接濟已經斷炊的老鄉。他又命令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拿出五十套衣服來,先送給鄉親們禦寒。
供給部長在聽到這個命令後,他消瘦的臉狠狠地抽了一下。糧食還好說一點,總之這飯又不是一頓吃的,暫時拿出一點來救命也不是不可以,等到冬天過去春暖花開的時候再想辦法就是了。可是這棉衣,他是真拿不出來呀。
部隊已經擴充,上面撥下來的那點棉裝根本就不夠分,許多戰士現在身上都是把所有的衣服都套上了。裡面是汗衫對襟夾襖,外面是長袍馬褂棉衣,總之是能套上的全都穿上了。現在的部隊放眼看去,有穿老百姓衣服的,有穿鬼子軍裝的,也有穿八路衣服的,要是不明真相的還以爲這三家合併了呢。
現在黑牛讓他拿出五十套衣服去接濟老百姓,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哇。可他知道,沒有辦法也得想辦法,要是沒有棉衣穿,那些鄉親們很難熬過這個冬天,也許不等地上的雪全部都化了,他們就會被凍死在山裡。
他想起了籌糧的時候,那些鄉親們個個爭先恐後的把糧食交到他的手上,說讓戰士們吃飽了有力氣打鬼子,等鬼子打跑了大家都能吃得上飯。這些鄉親們是多麼的善良啊,他們早已和部隊融爲了一體,沒有鄉親們的支持,部隊怎麼能在根據地立足?
將心比心,現在鄉親們落難了,隊伍上不能袖手旁觀呀。要是把鄉親們凍壞了凍死了,那隊伍也就失去了民心,失去了在根據地立足的根本。
作爲思想上一直嚴於律己的供給部長,他對於上級交代的任務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這次也沒有例外。也不知道他是想了什麼辦法,總之算是勉強湊齊了四十幾套衣服,他親自帶人把衣服送進了山裡。
就在昨天,他得知在漁灣還有幾戶人家躲在那裡,他們把衣服都脫下來給了孩子穿,大人只能依靠烤火取暖。他的心裡非常的不平靜,又動員了戰士們擠出了三套衣服,他冒着寒冷趁着晚上結冰路好走送了過去。
誰知道他這一去,晚上沒有回來,大家還以爲他是在漁灣留宿了,誰會知道他被凍死在了龍潭澗的駐地?
黑牛知道,他的身上明明是有棉衣的,可是現在,從他身上單薄的衣服就可以看出來,他的衣服是脫下來給了老鄉了……
“嗚嗚嗚,都是我不好!”夜裡站崗的戰士哭得泣不成聲,“我看到徐部長回來的,他當時凍得牙咯吱咯吱的響。我要是把他送到屋裡,他就不會被凍死了……嗚嗚嗚……”他一邊哭着一邊伸出滿是裂口的手抹着眼淚,一滴鼻涕順着他的嘴脣掉了下來。
林飛虎知道,他沒有任何理由去怪罪這個戰士。他的職責就是站崗,在沒有特殊的情況下他不能離開自己的哨位,他的身上擔負着保衛團部的安全。再說,誰會知道供給部長會凍死在部隊的駐地?這是怎麼也想象不到的事情啊!
林飛虎的手哆嗦了一下,抽了一半的菸頭掉了下來。“把他的名字記下來,要讓我們後世的人知道,我們八路軍的供給部長,在寒裡天把衣服脫給了老鄉,自己被凍死了……”林飛虎沉痛的說道。
“是!等鬼子打跑了,我們要給徐守青同志立碑!”黑牛痛心的說道。
“首長啊,首長啊,都是因爲我們啊……”
林飛虎正要說什麼,就聽到了外面傳來了一陣喧譁聲,哨兵手裡端着槍正在和幾個鄉親們解釋着什麼,急的臉色都白了。
“放我們進去,我們要給首長燒紙!”一個枯瘦的中年人哭喊道,“要不是他把衣服脫下來給了我小兒子,他也不會凍死呀……老天呀……你咋這麼不開眼呀……”
“怎麼回事?”林飛虎皺着眉頭走了過來,胡云鵬搶先一步問道。
“團長,這幾個老鄉說要給徐部長燒紙……”哨兵結結巴巴的說道。
“首長,求求你讓我們給他燒點紙吧,他都是爲了我們呀……”枯瘦的中年人噗通的跪下了,抱着胡云鵬的大腿哭道。
胡云鵬爲難了,他把目光看向了林飛虎。團部屬於軍事重地,隨便讓外人進來,好像有點不太合適。
那漢子大概是看出了林飛虎的級別要比胡云鵬高,他馬上把臉轉向了林飛虎。“首長,我們就是想給恩人燒點紙,要不是他,說不定我們這個寒裡天也過不去了……”
淚水,沒有一點假的淚水,還有他身後的幾個男人女人,都是滿臉的淚水。
“你們還站着幹什麼?求求首長開恩呀!”那漢子突然喊道。
他的話音剛落,那幾個男女就都跪下了,其中有人的身上穿着的就是昨天徐守青送過去的衣裳。
“使不得!使不得!”林飛虎趕緊扶起了他們,“大哥,還有幾位鄉親,趕緊起來!”
“爺,您就讓我們進去燒點紙吧!”那漢子的小兒子可憐巴巴的說道,他的鼻涕都流到了嘴脣上,身上套着的正是徐守青的衣服。
林飛虎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了胡云鵬一眼,默默地讓開了。
“恩公呀,你要走好呀!”幾個男女哭喊着奔向了後山,跪倒在徐守青的墳前。
墳前冒起了一陣青煙,沒有燒盡的紙錢在陽光下飛舞,像是在訴說着人們的哀思……
“兒子,以後你就是恩公的兒子,沒有他就沒有你呀!以後你要繼承他的血脈,不能讓恩公斷了香火……”那漢子知道了徐守青還沒有成家以後,對着他的小兒子毅然決然的說道。
那孩子在徐守青的墳前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一臉的肅穆……